正德年間,金陵城有一個人,姓王,名瓊,别号思竹,中乙醜科進士,積功升官至禮部尚書。因為劉瑾專權,便彈劾了一本,結果被朝廷下了一道聖旨,發回原籍,不敢逗留,立刻收拾轎子,跟家眷一起動身。
王爺心想:還有幾兩俸銀,都借在他人的名下,一時之間來不及索取。何況長子正任南京中書,次子又恰逢大考,躊躇半天,便叫公子三官前來。
三官名景隆,字順卿,年方一十七歲,長得眉清目秀,豐姿俊雅;讀書一目十行,舉筆即便成文,原本就是一個風流才子。王爺十分珍愛,愛惜他簡直是超過心頭氣、掌上珍。當下王爺叫他過來,吩咐道:“我把你留在這裡讀書,安排王定去讨帳,等哪一天銀子收完了,就趕快回家,免得父母牽挂。我把這裡的帳目,都留給你。”叫王定過來,“我留你和三叔在這裡讀書讨帳,不許你引誘他胡作非為。否則,我要是知道了,你的罪責就不小。”
王定叩頭說:“小人不敢。”
次日收拾起程,王定和公子送别,傳回到北京,另尋寓所安頓下來。公子謹依父命,在寓所讀書。王定讨帳,不覺三月有餘,三萬兩銀帳,都收完了。公子把底帳扣算,分厘不欠。吩咐王定,標明明天啟程回家。
公子說:“王定,我們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了,我們兩個就到大街上各巷口閑耍片刻,來日起身。”
王定就當即鎖了房門,吩咐主人家用心看着牲口。
房主說:“放心,小人知道。”
二人離了寓所,來到大街上觀看皇都景緻。隻見:人煙湊集,車馬喧阗。人煙湊集,合四山五嶽之音;車馬喧阗,盡六部九卿之輩。做買做賣,總四方土産奇珍;閑蕩閑遊,靠萬歲太平洪福。處處胡同鋪錦繡,家家杯斝醉笙歌。
公子喜之不盡,忽然又看見五七個宦家子弟,各自拿着琵琶、弦子,快樂地喝着酒。
公子道:“王定,好熱鬧的地方!”
王定說:“三叔,這般熱鬧,你還沒到那熱鬧的地方去哩!”
二人往前來到了東華門,公子睜眼觀看,好錦繡景緻,隻見門彩金鳳,柱盤金龍。
王定道:“三叔,好麼?”
公子說:“真是一個好地方!”又走到前面去,問王定:“這是哪裡?”
王定說:“這是紫金城。”
公子往裡面一看,隻見城内瑞氣騰騰,紅光閃閃。看了一會,果然富貴無過于帝王,歎息不已。離了東華門又往前走,走了很久,來到一個地方,看見門前站着幾個女子,衣服整齊。
公子便問:“王定,這是什麼地方?”
王定道:“這是酒店。”
就與王定進去,來到酒樓上,公子坐下。看那樓上,有五七席喝酒的,一桌席上有兩個女子坐着同飲。公子看那女子,人物齊整漂亮,比門前站的更勝幾分。
公子正看着,酒保拿酒過來,公子便問:“這女子是從哪裡來的?”
酒保說:“這是一秤金家裡的丫頭翠香、翠紅。”
三官道:“長得挺清秀。”
酒保說:“這樣就說标緻?他家裡還有一個粉頭,排行三姐,号玉堂春,有十二分顔色。因為鸨兒要價太高,至今還沒梳攏。”
公子一聽便留了心,叫王定還了酒錢,下樓去,說:“王定,我和你去春院胡同走一走。”
王定道:“三叔,你不能去那兒,老爺知道了怎麼辦?”
公子說:“不妨,看一看就回。”
就走到本司院門口。果然是:花街柳巷,繡閣朱樓。家家品竹彈絲,處處調脂弄粉。黃金買笑,無非公子王孫;紅袖邀歡,都是妖姿麗色。正疑香霧彌天霭,忽聽歌聲别院嬌。縱然道學也迷魂,任是真僧須破戒。
公子看得眼花缭亂,心裡躊躇,不知道哪兒是一秤金的家門。
正琢磨時,有一個賣瓜子的小夥兒金哥走了過來,公子便問他:“哪兒是一秤金的家?”
金哥說:“大叔莫不是要玩兒麼?我帶你過去。”
王定便道:“我家相公不嫖,不要錯認了。”
公子說:“隻求一見。”
金哥就報告給老鸨知道,老鸨慌忙出來迎接,請進待茶。
王定見老鸨留茶,心裡慌張,說:“三叔,我們還是回去吧!”
老鸨聽說,問道:“這一位是什麼人?”
公子說:“是小厮。”
鸨子道:“大哥,你也進來喝喝茶去,怎麼這麼小氣!”
公子道:“不要聽他的。”跟着老鸨直往裡面就走。
王定道:“三叔不要進去,俺老爺知道了,可不關我的事。”在後邊自言自語,公子哪裡肯聽他的,竟來到了裡面坐了下來。
老鸨叫丫頭看茶。
喝了茶,老鸨便問:“客官貴姓?”
公子道:“學生姓王,家父是禮部正堂。”
老鸨聽說,拜道:“不知道是貴公子,失瞻别怪。”
公子道:“不礙事,不要計較。久聞令愛玉堂春大名,特來相訪。”
老鸨道:“昨天有一位客人,硬是要梳攏小女,送了一百兩财禮,但我沒有答應他。”
公子道:“一百兩财禮,小事啊!學生不敢誇大話,除了當今皇上,往下也數家父。就是家祖,也做過侍郎。”
老鸨聽說,心裡暗喜。便叫:“翠紅,請三姐出來見貴客!”
翠紅去不多久,回話道:“三姐今天身子不舒服,把客人辭了吧。”
老鸨起身帶笑說:“小女從小養嬌了,等我親自過去叫她。”
王定在一邊猴急,又說:“她不肯出來就算了,不要去叫。”
老鸨不聽他的話,走進房中,叫:“三姐,我的兒,你的好時運到了!現在有王尚書的公子特地慕你名聲前來。”
玉堂春低頭不語,慌得那鸨兒便叫:“我兒,王公子好個标緻人物,年紀不上十六七歲,囊中廣有金銀。你若搭得上這個主兒,不但名聲好聽,也夠你一世享受。”
玉姐聽說,即刻打扮,來見公子。
臨行,老鸨又說:“我兒,用心奉承,不要怠慢他。”
玉姐道:“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