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陰河陽、河東河西,是曆史上的地域概念。唐開元二十二年,唐玄宗為了便利漕運,在汴河口修建了河陰倉,并将汜水、荥澤連同武陟的一部分劃為河陰縣。自此,河陰和河陽成為重要的古地域名,出現在黃河兩岸。河陰河陽以黃河為界。一般來說,從小浪底南岸的洛陽孟津到鄭州荥陽,主要是荥陽地區為河陰,北岸的焦作武陟地區為河陽,包括了新鄉。
荥陽之是以稱作荥陽,一是因為有過古荥澤。荥澤已不複見,但荥陽的水很多,湖河蕩漾,城裡見船。荥陽是河陰地區的核心,是黃河下遊地理标志桃花峪所在的地方。這裡遍植桃李,有“花縣”之稱,李白和杜甫也都來過。汴運河東流,得益于黃河,也得益于淮河的扇形水系,淮河的多個支流從西邊和東北方向流來,一路上給運河提供了許多水源,也讓黃河水不再孤軍奮戰,出現了運河來水的接力賽和近乎無限的助力,推動船帆一路走向東南。
在淮河的内外水系和衆多的淮河支流裡,除了淮河正源,當時最大的水流就是古汴河和古泗水,它們在今天的徐州交彙。黃河與淮河很長時間裡相安無事,自然地形成了一個三江口,也形成一發不可收拾的運河流勢,養育了衆多河南淮中古代城市。是以,河陰是個重要的曆史地理坐标,是汴運河的始發地,也是黃河水流入汴運河的河首。
隋唐運河通濟渠的衰敗,一般的說法是南宋建炎二年東京留守杜充為了阻擋金兵南侵,從滑縣李固渡人為掘堤,開啟了“黃河奪淮”的一幕,也有宋高宗為了偏安下令決河阻斷南北往來的考證,這些都無疑造成了一種破壞的慣力。但這種破壞和沖擊不是一次性的,有一個積重難返的漸進過程。金章宗明昌五年,黃河從鄭州之北的原陽決口,也曾攔腰斬斷了汴運河。元代,在努力鑿通京杭大運河的同時,也作出過通濟渠改道調整的努力,這就是賈魯河的開通。賈魯河源出伏牛山和大周山,流經荥陽向東南,繞鄭州北過中牟、開封、朱仙鎮,過尉氏、扶溝至商水入颍水,在鄭州的一段稱為金水,在開封以南稱惠民河,民間也叫運糧河,也就是蔡河。

賈魯是山西高平人,是元代著名的河防官員。他有多項治理黃河的成功政績,讓部分黃河複歸故道,汴河南流淮河。人們為了紀念他,将他居住的地方定名賈魯村。“賈魯河”有小黃河之稱,水流豐沛,成為通濟渠流向的替身和很長時間裡的正身,盡管明朝弘治年間黃河再次決口,導緻賈魯河淤塞,但經過治理,通濟渠又迎來北宋之後的第二春。朱仙鎮碼頭日泊船200艘,這樣的景象一直延續到清朝中葉,進入道光年間,賈魯河又一次淤塞,内憂外患的清政府已無力應對,賈魯河連同隋唐北宋以來的通濟渠,也就成為運河形态的物質文化遺産。
朱仙鎮是宋元明清時代的“四大鎮”之一,與廣東佛山鎮、江西景德鎮和湖北漢口鎮齊名,離開封市區隻有20多公裡。那裡的古運糧河見證了當年的繁榮,最盛時有30萬人口,完全是古代大城的架構。元代以後,它再次成為賈魯河連通舊日“通濟渠”的中轉點,進入了發展的黃金時期。在清代,碼頭林立,商船百貨雲集,繁盛一時,而那裡的木版年畫,也為中國民間美術帶來了風采。京漢鐵路開通以後,朱仙鎮的商業地位有所弱化,但它的未來前景仍然光明。開封市很重視朱仙鎮的發展,尤其在朱仙鎮旅遊的開發上鉚足了勁。
我去朱仙鎮,是在開封參加菊花節之後。朱仙鎮現在的人口和市場密集度雖不比當年,但改革開放以來活力得到顯著恢複,僅木版年畫的年銷售額就近3000萬元。朱仙鎮木版年畫強烈的鄉土氣息和獨特的美學價值,吸引了很多中外遊客。他們将在10年裡投資百億元,在運糧河兩側建設國家文化生态旅遊區,以期再現運河“宜航則航、宜遊則遊”的往日盛景。
朱仙鎮擁有巨大的曆史人文資源,是旅遊業的富礦。且不說木版年畫和豫劇之母“祥符調”,以及有着上千年曆史的“得勝鼓”,啟封故城和“紅石橋”,就夠人琢磨一陣子,至于朱亥墓、韓世忠墓和後蜀主孟昶墓、漢代墓群,以及全國三大嶽飛廟之一朱仙鎮嶽飛廟,也有很多曆史故事,而鎮内的“驗糧樓”“信義橋”和“下八行街”、晉商會館,以及100多處寺廟建築,都是曆史運河文化的遺存。對于通濟渠、賈魯河的未來,其實是不必太擔心的。正所謂“沒有最好隻有更好”,區域經濟的聯通是個規律,會衍化出一切。太史公司馬遷就有過類似的曆史預見。他在隋唐運河尚未開通之前,就在《史記·河渠書》中這樣評說河陰地區,“荥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與濟、汝、淮、泗會”。在那時,他已看到一種必然地理走勢,眼光還是很犀利的。
在朱仙鎮回望現代的開封城,看到的是同樣的經濟文化複興景象。這是中國四大發明中火藥和印刷術的發源地。在北宋時代,東京城有三重城或者裡外四重城,曾經有過4條河或者6條河,包括流勢和流形也曾呈現為平面虹狀的蔡河,那很可能是分流船舶的弧形“越河”,《清明上河圖》展示了它的全景和細節,惟不知《清明上河圖》裡描摹的,是蔡河上的景象,還是臨近内城的其他運河河段。我一直對“上河”的名稱有些搞不明白,清明時節上河圖景再現,是人船上運河,抑或是對宋代皇帝治下開封運河的特定尊稱,比如從隋代起,這條運河就被稱為禦河,宋沿隋規,皇帝出巡都要走這條運河。苟如是,“上河”也就更加有一種特定的含義了。
在開封看過清明上河園,參觀了舉國無雙的菊花展,也想看看清明上河之外的另一些實景。一天中午省去了午休,去到離市中心約20公裡路的陳留鎮,看看這運河的下遊有沒有更多遺迹。陳留鎮屬開封市的祥符區,也是一個曆史上多頻次出現的地名。陳留的市鎮變化不算大,走入鎮中心,并沒發現什麼,隻好停下來問街上的一位老住戶,“這裡有運河嗎”,也許是口音的原因,他搖了頭。我改口說老河,他明白了,說“你走過頭了”,來路上有座橋,橋旁有一堵磚壘的牆,牆裡就是老河溝。回去一看,果不其然,橋下有很寬的河道,東西南拐方向,隻是沒有流速,在大雨來時會是條行洪溝,但綠樹林向裡伸延,岔路口上還有運河小鎮的門樓。看來,開封東邊的運河有大動靜了。
陳留鎮是通濟渠東南去的第一個大去處,沈括《夢溪筆談》雖然沒有關于陳留運河的記錄,但講到熙甯初,京東水門下至雍丘(杞縣)、襄邑(睢縣)的運河河深一丈二尺,也即有4米深。可惜陳留老城經曆了太多的滄桑,城垣和縣衙乃至各種廟宇大部分廢毀,看不到昔日城池的模樣,更别說為郡治時的風光了。我站在運河的橋頭上也想過,開封城裡有看不完的古迹,城外也有新的文化旅遊帶,要想留客人多住幾天,除了朱仙鎮的老碼頭和版畫藝術,周邊的旅遊資源還有更多開發空間,尤其是自古有名的隋堤和隋堤柳,将會有所展現。
從河陰到河陽,從多條鄭州大橋都可以橫跨過去,尤其是人們在火車上隐約看到的老鄭州大橋工業文化遺址,它的北橋頭就是黃河下遊的一級支流沁河入河口,這裡是黃河與北方運河連接配接的原點。從黃河北岸開渠北行,要受地形西北高東南低的總體制約,但先人們的智慧可以克服這樣的地理瓶頸。隋大業四年,北向的永濟渠開鑿了,但正像通濟渠開鑿利用了梁惠王開的鴻溝,這裡也利用了漢魏曹操開鑿的白溝。一條鴻溝,一條白溝,也就成為隋唐大運河的全部運作基礎。白溝是利用黃河支流和黃河故道而成功的。最早的運河渠口在沁河下遊。沁河發源于太行山上黨地區,在老黃河大橋附近彙入黃河,一部分流水向東入“長明溝”也即小丹河,或說沁河一支從武陟向東流,經衛輝再流60裡進入衛河。這就是最早“白溝”的走向。到焦作武陟和修武去,可以看到東關碼頭遺迹和衛輝小河口的“宿胥故道”。北向的運河都以焦作為軸,形成黃河北岸的漕運中心。河陽地帶沿黃200裡,是隋唐時代經濟文化的又一個核心區。河陰有河陰倉,河陽有廒倉,再向北的浚縣黎陽渡還有黎陽倉,館陶則有徐萬倉。
河陽的山河也很美麗,李白有詩,“河陽花作縣,秋浦玉為人。地逐名賢好,風随惠化春”。杜甫有詩,“河陽縣裡雖無數,濯錦江邊未滿園”。李商隐也有詩,“河陽看花過,曾不問潘安”。河陽也叫河内地區,也指孟津對面的黃河北岸,那裡有韓愈的故裡,也是江淹《别賦》中吟詠“君居淄右,妾家河陽”的地方。
在多年前去過焦作,武陟的威風鑼鼓看過兩次,溫縣的陳家溝陳氏太極更要去觀摩,雖然對運河的事情并未特别留意,但“白溝”怎樣演化為衛運河,隋唐永濟渠又是怎樣的一種結構,也有大體上的了解。河陽及河陽以北的運河,雖然在幹流上與黃河沒有明顯的關系,但黃河的支流和故道,卻是它開通或開鑿的基礎。曹操開鑿的白溝最典型。白溝的絕對長度并不長,但有兩個影響後世的創意,一是“遏淇河水入白溝以通糧道”,二是沿着黃河故道北上,一步一步地形成了北方運河的基本構架。
曹操在河陰開通的運河有1條,就是睢陽渠。在河陽開通的運河有5條:就是起自宿胥渎的白溝、引漳河水直下邺城的利漕渠、滄州青縣附近的平虜渠、現在北運河武清河段泉州渠、天津寶坻附近的新河。“白溝”得名,是因為這段水道穿過了白垩地帶,河道呈現白色。1999年版《辭海》白溝條,“白溝起自浚縣西,發源處接近淇水東岸,東北流下接内黃以下的古清河”,“上起枋堰,下至今河北省威縣以南的清河,皆稱白溝”。這個注解來自《漢書·地理志》的“淇水所出,東至黎陽入河”。淇水是黃河的二級支流。但遏淇水令其東北流是曹操下的運河棋下半局,上半局則是在淇河西北處的“宿胥渎”修建“枋堰”。
有趣的是,“白溝”雖然揚名于民間,細究起來卻有多種歧說。新鄉的一小段或由地質地貌引起,是它的童年期,就像鄉間的孩子一樣,沒有先生取名,順口叫作“白溝”。倒是白洋澱北的白溝和至今興旺的白溝鎮,明明不在白溝運河的一條主線上,怎麼自己給自己也起了“白溝”的名字?但細細推究,這個白溝北鄰拒馬河,從古至今也是海河河系的九河之一,在遼宋時代是楚河漢界般的一條界河,燕雲十六州歸遼之後,這裡一直有很大的榷場,即便是清末民初,也有小貨輪在天津和白溝之間穿梭往來,它加入白溝的家族即衛運河的家族,有充分的理由。隻是那裡的地貌并沒白色,當地人隻好解釋說,其時的河灣裡,開滿了白蓮花,花開時節,銀白一片,不叫白溝又怎麼個叫法。
倒是衛運河和漳衛運河的雅稱,來自傳統文人,那大約是從《詩經》裡感悟出來的,淇水流經衛公好鶴之地鶴壁和淇濱。《詩經》裡涉及淇河的詩有50多篇。“洪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而《淇奧》的“瞻彼淇奧,綠竹猗猗”,也有無限風情在其中。
但不論怎樣去稱呼它,這一帶都處于古衛地,也就得名衛運。衛運河到達天津,長度已經超過400公裡。流到館陶以後,漳河加入,也就稱為漳衛運河。漳河也發源太行山區,有清漳河濁漳河之分,在河北涉縣彙合。漳河古稱衡漳,衡即橫,是一條遊蕩不定的河,經常決堤,流經的下遊河道也是黃河古河道。衛合河水。一部分在館陶彙入衛運河,一部分通過四女寺減河流入德州境内再入運河,而四女寺水利工程樞紐的修建,也是為了減輕它的危害。
由于氣候的階段性變化,大水漫灌下的農業用水,又造成地下水的超采,也造成華北平原的超級大漏鬥,四女寺水利工程樞紐預想的航運功能,缺少用武之地,運河活力也有所大減。但近年來,在黃河流域水土保持的同時,與黃河關系密切的北方運河城市,也開始了“宜航則航、宜遊則遊”的多種努力,從河陽一路走來的衛運河,也面臨新一輪機會。
來源: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