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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折關頭,鄧小平和習仲勳的這些話,如何改變中國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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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立基永遠記得34歲時的那個周六上午。那是1982年的春天,一位65歲的老人騎車來到清華園,敲開一間男生宿舍的門。顧立基悄悄離開一屋子尚在補覺的青年,随老人到樓下的長椅上“坐談”。半個多小時後,這個從上海來到北京求學的年輕人決定:去深圳。

65歲的老人叫袁庚,40多年黨齡的中共黨員,參加過抗日戰争,當過炮兵團長,做過多年外事和情報工作,“文革”時坐過牢,1978年被任命為交通部香港招商局常務副董事長。

打動顧立基的是袁庚的一句話。後者告訴這位小30歲的後輩,過去的體制像“蒲包裡的一堆螃蟹”,螃蟹的腿你鉗着我,我牽制着你,誰都别想動,誰都動不了。但在深圳蛇口那個地方,“可以闖出一條路來,改變‘你牽制我、我牽制你’的現狀,大家一起往前走”。

1982年,很多人像顧立基一樣,孤身從全國各地來到深圳,來到蛇口。這是改革開放正式啟幕的第四個年頭,是“經濟特區”正式問世的第三個年頭,也是廣東省寶安縣改名“深圳”的第三年。

那首日後傳遍大江南北的歌,還沒有開始作詞譜曲,但中國的南海邊已經開始上演“春天的故事”。

轉折關頭,鄧小平和習仲勳的這些話,如何改變中國的曆史?

深圳蓮花山頂的鄧小平像。新華社 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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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動顧立基前,袁庚也曾打動過中國的最高上司層。

1979年1月31日,袁庚和交通部副部長彭德清跟随國務院副總理谷牧,一起面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袁庚随身帶着一張地圖,告訴李先念:隻要中央點頭,在報告上簽個字,這塊地皮價值就大大提高了。

李先念最終點了頭,用鉛筆在地圖上劃出一塊地方,也就是蛇口南頭半島。此前,袁庚說服了時任交通部部長葉飛,希望在蛇口籌建工業區,并要“參照香港特點,照顧國内情況”進行管理。

這是隸屬于廣東省寶安縣的一個公社,距香港咫尺之遙。在袁庚看來,此地“既能利用内地較廉價的土地和勞動力,又便于利用國際資金、先進技術和原材料”,要為沉寂多年的招商局重新打開局面,可謂天選之地。

而對整個國家而言,此地的破局,也已勢在必行。

轉折關頭,鄧小平和習仲勳的這些話,如何改變中國的曆史?

袁庚(手指者)坐船考察蛇口。(新華社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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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安是離香港最近的地方,也是最能感受落差的地方。以一條20米寬的深圳河為界,北岸的寶安縣,一個農民的年收入僅僅143元,而南岸的香港,農民的年收入有13000港币。兩地差距之懸殊,導緻大批内地群眾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另謀出路。

1955年,“逃港”現象開始出現。當地曾經流傳一首民謠:“寶安隻有三件寶,蒼蠅、蚊子、沙井蚝。十屋九空逃香港,家裡隻剩老和小。”冒險者們試圖遊過深圳河,或上山翻過鐵絲網進入新界,但死傷極其嚴重。1978年,在寶安縣被堵截收容的外逃人員超過4.6萬人;蛇口甚至活躍着200餘個“拉屍佬”,每埋好一具逃港者的屍體,可以在蛇口公社領取到15元錢。

這年夏天,習仲勳南下主政廣東,基層考察的第一站,正是偷渡逃港風口浪尖的寶安縣。連續檢視了羅芳、蓮塘、沙頭角、皇崗等邊境地區後,習仲勳反駁了“逃港是政治問題”的觀念:“群衆偷渡的主要原因是政策問題,隻要政策對頭,經濟很快可以搞上去,偷渡問題就解決了。”

很多年後解密的檔案告訴人們,早在1977年,鄧小平就曾在廣州說過,逃港“是我們的政策有問題”,“此事不是部隊能夠管得了的”。對變革的渴望此時已經趨近頂峰。“他們(香港)那邊很繁榮,我們這邊很荒涼,怎麼展現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呢?”在沙頭角,習仲勳對當地搞小額貿易、過境耕作的請示當場拍闆,“說辦就辦,不要等。”

轉折關頭,鄧小平和習仲勳的這些話,如何改變中國的曆史?

1978年,習仲勳在廣東惠州地區考察。

與此同時,廣東竭力争取來自中央的支援。1978年底和1979年初,廣東省兩次上文中央,希望在蛇口興辦工業區。這之間,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改革開放正式開啟。

到1979年4月,習仲勳進京向鄧小平等彙報提出給廣東更大的自主權、參照外國和亞洲“四小龍”經驗建設出口加工區時,曆史的車輪已經在向新的方向前進。

這些突破正常的設想招緻了一些非議,但終究得到了鄧小平的贊同。正是那次,鄧小平給出了日後載入史冊的回答:

“還是叫特區好,中央可以給些政策,你們自己去搞,殺出一條血路來。”

1979年7月15日,中共中央、國務院準許廣東和福建兩個省委的報告,決定對廣東、福建兩省實行“特殊政策、靈活措施”。此前一周,蛇口工業區開山第一炮爆響。寶安早先已經更名深圳市;一年後,黨中央、國務院正式準許在深圳、珠海、汕頭、廈門設立經濟特區。曾兼任深圳市委第一書記的吳南生後來回憶:“在特區條例公布後的幾天,逃港的人群突然消失了!”

轉折時刻就這樣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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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袁庚特地做了一個類比。“愛迪生最初點亮的白熾燈隻帶來8分鐘的光明,”他說,“但是這短暫的8分鐘卻宣告了時代的飛躍,世界因而很快變得一片輝煌”。

習仲勳在1992年的回憶,則稱自己“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能在改革經濟管理體制方面先走一步,懼的是擔子很重,又沒有經驗,但“我們确信路是人走出來的”。

深圳是特區,蛇口則被視為“特區中的特區”。率先誕生的蛇口工業區被視作一根“試管”,彈丸之地萬一失敗,“也是肉爛在鍋裡”。也因為是試管,一些當時中國絕大部分地區聞所未聞、也難以想象的改革,卻能夠在這裡力排衆議。

蛇口開山不久就打破了“大鍋飯”。1981年,《人民日報》專門報道此地在基建領域實行公開投标制的經驗;1982年,初到蛇口的顧立基又趕上了幹部人事制度改革。這裡在全國首次公開招聘人才,并大膽用具有現代學識和突破意識的年輕人“頂”了老幹部的位置。一位總經理遭遇“能上能下”的故事就上過報紙:“在深圳蛇口有一個著名的‘海上世界’,前不久它的總經理被解聘了,這個人作風正派,工作辛苦,但是沒有做出開創性的事業,是以被解聘了。這就是新的蛇口觀念。”

此後,管理體制改革、住房體制改革、創設社會保險公司等等諸多“全國第一”,相繼在蛇口落地,并一再激起波瀾。知人善用且極富口才的袁庚擁有一大批擁趸。但同時,非議也從未遠離過這片試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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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蛇口工業區内的“時間就是金錢 效率就是生命”标牌。新華社發

在一個“姓社姓資”常被拿出争論的年代,改革的急先鋒,無可避免地會被放到輿論漩渦的中間。有人曾經這樣問袁庚:1949年你帶領軍隊南下解放蛇口,将資本家趕跑,建立了一個公有制的社會,但現在,你又在蛇口開發了一大片土地,把資本家請回去搞經濟。你在蛇口搞的是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

類似的質問,也屢屢抛給深圳乃至全國的各個經濟特區。有人說,“在深圳這塊土地上,除了五星紅旗是紅的,其他一切都是‘黃’的”;也有人說,“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變成解放前”;甚至有人說,深圳已經成了“西方資本主義、殖民主義的試驗場”。

招緻非議的還有那句深圳最著名的口号:“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它的發明者袁庚曾讓人将之做成标牌,放在蛇口最為醒目的位置。1984年鄧小平視察深圳前,正是袁庚讓人連夜趕制一塊标牌,放在深圳市區進入蛇口的分界線上。然而,袁庚又曾數次讓人把它拿下,隻因針對改革開放的非議過多——在大多數人還“恥于談錢”的當年,大張旗鼓地宣揚“金錢”,不啻為大逆不道。

但改革先鋒并沒有就此改變路徑的意思。當年,不止一位企業管理教育訓練班的學員記得袁庚曾經發過的“毒誓”:“要是成功了我們都沒有話說,要是失敗了,放心,我領頭,我們一起跳海去。”而在蛇口創立初期,招商引資并不順利、又招緻諸多非議的時候,他還說過一句話:“大不了,回到秦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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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袁庚不需要回到秦城。那些遭受質疑乃至攻擊的改革,最終經受住了曆史考驗。

曾有人問袁庚,“蛇口是怎麼發展起來的”,他回答,“是從人的觀念轉變和社會改革開始的”。盡管阻力重重,但變革終究是大勢所趨。在當年,這既是特區的小環境,也是整個國家的大氣象。

1984年2月,鄧小平在去過深圳後,講了一段話:“深圳的建設速度相當快……深圳的蛇口工業區更快,原因是給了他們一點權力,500萬美元以下的開支自己做主,他們的口号是‘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在特區的戰略設想萌發5年後,鄧小平系統表達了他對特區的了解:“是技術的視窗,管理的視窗,知識的視窗,也是對外政策的視窗”;“特區成為開放的基地,不僅在經濟方面、培養人才方面使我們得到好處,而且會擴大我國的對外影響。”

而後的一系列場合,總設計師用各種方式,表達着他對前行方向的堅信不疑。

“對辦特區,從一開始就有不同意見,擔心是不是搞資本主義。深圳的建設成就,明确回答了那些有這樣那樣擔心的人。特區姓‘社’不姓‘資’。”

“我們建立經濟特區,實行開放政策,有個指導思想要明确,就是不是收,而是放。”

“我們的開放政策不會導緻資本主義。實行對外開放政策,會有一部分資本主義的東西進入。但是,社會主義的力量更大,而且會取得更大的發展。”

“判斷的标準,應該主要看是否有利于發展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産力,是否有利于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準。”

直至1992年南方談話,特區“姓社姓資”之争終于平息,也開始不斷重新整理“深圳速度”“特區速度”,并助推整個國家重新整理“中國速度”。後來人們常常追尋特區精神的原點,說來說去,其實來自一種樸素的發展觀——如鄧小平所說,“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更不是共産主義”。

習仲勳則在多年後這樣回味當初的抉擇:“千言萬語說得再多,都是沒用的,把人民生活水準搞上去,才是唯一的辦法。”

轉折關頭,鄧小平和習仲勳的這些話,如何改變中國的曆史?

今日深圳。新華社 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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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沒有哪個城市能夠趕上深圳的發展速度,這是中國通往世界的又一個南大門。”

2020年,中國問題專家、美國學者傅高義在人生的最後時刻,為深圳寫下這句評語。

在為一本題為《向深圳學習》的論文集所作的序中,曾專門研究過廣東改革開放,也專門研究過鄧小平的傅高義寫道:深圳建立經濟特區,引燃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星星之火,“深圳是開拓者,是幫助塑造中國現代生活的開路先鋒”。此時,蛇口的開山炮聲已經過去41年,經濟特區的曆史有了整整40年。深圳貢獻了1000多項“全國第一”,也将自己變成了一座從無到有的國際大都市。

“當年的蛇口開山炮聲猶然在耳,如今的深圳經濟特區生機勃勃,向世界展示了我國改革開放的磅礴偉力,展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光明前景。”2020年10月14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在深圳如此感慨。

這是對特區的評價,其實也是對一段壯闊曆史的評價。在深圳經濟特區建立40周年慶祝大會上,習近平鄭重對外宣示:“深圳等經濟特區的成功實踐充分證明,黨中央關于興辦經濟特區的戰略決策是完全正确的。”

鬥轉星移,全新的時代背景和國内外發展環境,亟待這裡續寫新的“春天的故事”——“經濟特區不僅要繼續辦下去,而且要辦得更好、辦得水準更高。”這同樣是一次鄭重宣示。

辦得更好、水準更高,意味着“改革不停頓,開放不止步”。40年的曆史證明,這是一條唯一的出路,也是一條被驗證了的成功之路。前路未必一帆風順,但智者的選擇是勇往直前。

就像當年,袁庚在最艱難的時刻留下過6個字:“向前走,莫回頭”。

欄目主編:張駿 文字編輯:朱珉迕 題圖來源:新華社 編輯郵箱:[email protected]

來源:作者:朱珉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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