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我的老師趙昭

作者:三晉大看點

陳永勝

露台上的盆栽金橘樹,一天一個樣地在成長。處暑一過,金橘果的臉蛋兒便開始微微泛黃,半個月後的白露一到,金橘果好像一夜之間就成熟了。太陽底下,渾身閃耀着金子般的光澤。

看着這金橘成熟的可愛,心想,一年一度的教師節馬上就要到來了,積習泛起,總該寫點東西才好啊。躊躇再三,今年就寫寫影響我成長的老師趙昭吧。

1979年的金秋時節,朔縣一中照例迎來了又一屆高中新生。這一屆學生從57班開始到66班結束,整整10個班級。我所在的班級是66班,趙昭是我們的實體老師。那時,他不過三十出頭,身材中等偏上,長方臉,眼睛細長、黒而光亮、笑起來就眯成了一條縫。給人的總體感覺是嚴肅而又樸實和藹。

我的老師趙昭

趙老師的實體課講得好。深入淺出、條理井然。而且常常課堂互動的好,讓同學們大膽發言讨論。我們十分喜歡。晚自習時,他總是早早進入教室,輔導我們作業,在座位巷道轉着圈,面帶微笑,有問必答。沒想到的是,期中考試結束後,我們的班主任武精衛老師調到了62班,趙昭老師接了我們的班主任,同時改任我們的國文老師。

趙昭老師,1947年生,朔城區南泉村人。朔縣神頭中學66屆高中畢業,後來取得函授大專學曆(中文)。1973年到朔縣東方紅中學(朔縣一中的前身)代課,1975年底轉正。教我們前,他曾經是“電化教學”的老師和學校的電工、實體教研組的教師。是以,他當實體老師是順理成章的事。

我的老師趙昭

可是,當得知他要改行教國文的時候,我們不免有些愕然。教導處一位負責人專門來到我們班裡,做解釋,大意是:趙昭的國文教得比實體還要好,宋(暹)老校長是不會看錯人的。請同學們一百個放心。

趙老師的國文果然學得不錯,基礎知識尤其是古文基礎比較紮實,課本外相關方面的知識豐富,因而講起課來旁征博引,生動活潑,意趣盎然,引人入勝。比如在講孫犁的《荷花澱》時,在交代清這篇課文的寫作背景後,講解正文他把重點放在了水生媳婦等形象塑造的藝術技巧分析上。這些小媳婦,既有崇高的愛國熱情,積極支援自己的丈夫走上白洋澱抗日遊擊戰場,又對自己的丈夫有些難以割舍。對此,文中說“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藕斷絲連”這個詞,既是小媳婦們的共同情懷,又是“白洋澱”特有的地方風物,親切又活靈活現的逼真。“藝術源于生活”趙老師的講解得入木三分。這篇課文講授完後,我們心中還念念不忘“藕斷絲連”這個成語。

四十年過去了,他在講台上一手舉着課本,一手拿着粉筆忘我陶醉的講課形象依舊清晰地在我腦海裡閃現。

我的老師趙昭

趙老師教國文,十分注重背誦,凡是教學大綱要求學生必背的課文,再長也要求我們背過。比如李白的《蜀道難》、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白居易的《琵琶行》等詩。但凡他要求我們背誦的課文,總是要在課堂上随機檢查的。

趙老師的皮膚偏黒,面色尤甚,額頭正中長着一塊少年時碰破骨肉留下的y字形狀疤痕,十分搶眼,與戲劇中“黑包拯”額頭上的馬蹄印有三分相像。如果誰沒有背誦或者基本沒有背過,而又偏偏讓他在課堂上抽查住,這張“包公臉”就難看了。平日的和藹一掃而光,黑森森的有些怕人。是以,我們私下裡叫他“黑頭”。

背誦必背課文自然沒的說。可趙老師一旦心血來潮,就顧不上什麼必背還是熟讀了。記得有一次他給我們講完《赤壁之戰》後,要求我們背誦,說是三天以後檢查。同學們聽了都捏了一把冷汗,我也心裡想:這麼長的課文如何能夠背下來?這“黑頭”真會欺負人!不過心裡罵歸罵,還得在早自習給人家狠狠地背。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趙老師果然沒有食言,一上講台就笑着問我們:“我看看《赤壁之戰》背的咋樣啦?”我們全都無語。

我的老師趙昭

“初,魯肅聞劉表卒,言于孫權曰……”當接連讓三位同學背誦時,都不過開頭這二三十句,甚至僅僅是開頭這三句。因為不少同學壓根就沒有背,以為老師不會檢查的。講台上的趙老師呢,大概也明知讓人背這麼長的文章近似難為學生,因而臉色也并未難看起來,有點失望地微笑着請背不下來的同學坐下。

“陳永勝,你來試試。”忽然間,趙老師點了我的名。

我慌忙站起身低着頭背了起來,大約背到中間時卡住了,擡頭看看講台,趙老師左手端着書,提示了我一句,示意接着背。再卡住,再提示。說來也怪,最後的十幾段竟然暢通無阻。

“不錯!不錯!”兩個歎号送給我,算是一番獎賞,更是一輩子愛好文的激勵。。

直到畢業後的很多年,我才慢慢地體會到,學習國文,背誦是必不可少的“奶功”。

我的老師趙昭

注重背誦外同時,趙老師還很重視作文教學。他的标準其實很簡單,反對假大空和唱高調,要求我們心裡咋想就咋寫。

1980年前後,左傾思潮還沒有肅清,我們的作文不免是“口号體”的說教,這讓他很傷腦筋。一旦遇上有誰寫了一篇真情實感的作文,他就高興地貼在教室後牆的“作文園地”裡,供同學們瞻顧學習。近十幾年來,我寫了近百萬字的體裁不一的文章,讀者的普遍評價是樸實、真實、踏實。這種文風的形成,說老實話,與當年趙老師的培養和倡導是分不開的。

趙老師還注重我們的課外閱讀。那時候可供閱讀的雜志、圖書不像如今這麼多。拿雜志來說,常見的隻有《人民文學》《山西青年》《解放軍文藝》《少年文藝》等幾種,可是絕大多數的同學家裡并沒有超餘的錢來買這些課外書籍,如果想讀,就得在課餘時間到趙老師的宿舍裡去看。這時,趙老師的臉上總是挂着好看的笑容,給我們講解着他的心得體會。趙老師的教學,廓開了我們的視野,引導了我們讀書的興趣和方法。“授之以漁”的古訓,得到盡善盡美的展現。

我的老師趙昭

我們66班是普通班裡的普通班。經過趙老師的盡心努力,我們班的國文成績還是很不錯的。66班是趙老師當班主任的第一個班級,直到退休時,他先後當過10個班的班主任,一直從事國文教學工作。前幾年,我曾經多次聽其他老師說,趙昭老師雖然沒有代過重點班,但就教學成績和班級管理水準而言是比較突出的,在朔城區一中是很有聲望的。

如今的趙老師已經退休13年了。依然和當年的學生保持着比較密切的來往。他家至今住在一中的家屬區平房院,鄰居大都是當年的同仁。他們常常會納悶:趙昭的學生們都已經畢業多少年了,怎麼還會來看望他?

我的老師趙昭

要回答這個問題,恐怕隻有他的學生們才能給出一個确切的答案來:人格魅力。

我上高中的時候,總體上說,學校的風氣是很不錯的,絕大多數老師的師德師風是有口皆碑的好。但也有極個别的老師在這方面做得不夠好,甚至比較糟糕。在我們66班的50多名學生中,有革委會副主任的子弟兩人,科級幹部子女三四人。在趙老師面前,無論學生的家庭背景如何,無論學生的敏鈍賢愚,他都是一視同仁的,且又注重每個學生的個性不同。他平等對待學生,出自内心的尊重學生,維護我們的自尊,赢得學生的愛戴。人生而平等的理念,貫穿在他的為人師表的生涯中。這是我們依戀趙老師的重要原因。

趙老師一家五口人,師娘又沒有工作,日子自然過得緊巴巴的。在2004年以前,教書之餘,趙老師常常利用節假日、星期天做些零工,以此來補貼家用。挖樹坑、爬電杆等苦力活他也幹過。從上個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他的主要副業是元宵節給各機關做彩車、做彩門,既發揮了電工的專長,又增加了經濟收入。有一次,他曾經和他教過的高115班學生田昆等同學“吹牛”:“那時我在節假日的收入,好多人是很羨慕的。”據師娘回憶,趙老師給人做彩車少說也有20年。放下老師的架子,從講台走向電焊機前,這是需要勇氣的,需要吃苦的。或許有人對他的打工做法鄙夷過,但趙老師的形象在我們的心中反而增添了自強不息、吃苦耐勞的精神,越發值得效仿了。

我的老師趙昭

趙老師曾經多次和我們說,當年的生活的确艱難過,多虧了你們的師娘在幫伴。師娘叫許桂存,在村裡種着十幾畝土地,起碼解決了全家人的吃飯問題,就這樣一直種到了1994年。師娘是個勤快的人,地不種了,就又在一中攬了一份打掃衛生的營生,一打掃就是好幾年。總算是幫着趙老師把三個娃娃都送進了大學的殿堂。看着趙老師溫馨的笑容,我知道他感謝妻子的話語,是發自肺腑的。

關于師娘的品性和為人,我在去年《師娘》一文裡曾經做過詳細的記述。總之,師娘熱情好客,雖然言語不多,但對待我們學生,都有母親般的情懷。記得是2009年的國慶節前,趙老師的二兒子要舉辦婚禮,我們7個班的學生代表大約有四五十人前去家裡“提前幫忙”,師娘隻好把我們安排在離家不遠的朔城區政府招待所大吃大喝一頓。席間,師娘對到來的學生十之八九能叫上名字來。趙老師呢,呼喚我們的十之八九是小名(乳名),比如我吧,同學們喜歡叫我“老滿”,趙老師大約從20年前就不叫我的學名了,總是“老滿”長“老滿”短地叫。

老師和師娘把學生當子女看待、當朋友看待,關系達到亦師亦友的水準,那往來還能少嗎?

我的老師趙昭

趙老師退休後,三個子女也都成家立業了,家庭負擔總算是沒有了。這十幾年來過得非常舒心充實。

趙老師喜歡旅遊。若有富餘,就領着老伴北京、上海、南京等地轉悠,最遠的旅遊過祖國的寶島台灣。用他的話說是“讓你師娘開開眼”。其實,恐怕是他想開眼界吧。若是沒有富餘,他或是領上老伴、子女、外甥、外孫,或是召集上自己的十幾名學生看了西山上南山,不亦樂乎。用他的話說這是“窮開心”,可惜我一次也沒有和他們結伴而行過。

趙老師的兩個兒子都在太原工作,如果老兩口想孫孫了,便奔到太原住上十天半月,倒也開心。

我的老師趙昭

退休前,趙老師忙于工作,節假日還有“副業”,根本沒有寫文章的時間。近十幾年來,他竟然迷戀上了寫作。去年秋天曾經結集出版了皇皇40多萬字的三卷本散文集《苦蟲吟》。此書體裁多樣,題材廣泛,僅欄目就有“慈恩不忘”“往事随風”“回首百味”“浪遊記快”“老來塗鴉”等十幾個。

去年我曾用一個多月的時間斷斷續續地讀了這本書,簡言之,餘香滿口,具有很強的資料性、文學性和可讀性。部分文章曾經多次在《朔州日報》《朔風》《馬邑文學》雜志以及一些微信平台刊發過,得到了讀者的廣泛好評。寫到這裡,《苦蟲》《走長城》《台灣行》《四門村口拾遺》《過大年》《盤腸》《歐陽老師》等文章的标題倏地一下就浮現在了我的眼前。在書的《序言》和《跋》裡,他的學生都說,“讀書是他的最好”而“寫點什麼是他一輩子的追求”。前幾天,趙老師在微信裡和我說,準備再版《苦蟲吟》,去年印得少了,滿足不了親戚朋友的需求。

老師的心願實作了,圓了一個國文教師的夢,也成了我們人生的标杆。

202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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