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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族民:我師父馬志明逆境了一輩子

作者:宋二掰開講

本文為2009年10月28日騰訊網新聞中心前往天津專訪馬志明、黃族民二位文字實錄,除加注标點及改寫錯字外,未做增删!

黃族民:我師父馬志明逆境了一輩子

相聲是典型的通俗文化,但是随着傳統相聲的小衆化,在這個通俗娛樂形式的中也慢慢産生了某些雅趣,其中的代表是馬志明。在相聲愛好者中,“最愛聽馬志明的段子”被作為懂相聲的标簽,但随着宣稱自己愛聽馬志明的人越來越多,最愛聽馬志明又被作為“裝作懂相聲”的标志。

  毋庸置疑,馬志明已經成了相聲迷們推崇的第一人,但與在小衆裡備受推崇形成鮮明對比,在大衆娛樂中基本看不到馬的身影,在喧鬧的娛樂圈和相聲江湖邊,他是一個隐士和旁觀者,像極了武俠小說中隐居世外的絕頂高手。

  前不久,騰訊新聞中心前往天津,與馬志明先生及其弟子黃族民先生進行了對話。黃族民先生告訴了我們他的從藝經曆,并告訴廣大網友們一個他眼中真實的馬志明。以下為訪談實錄:

  從藝經曆:國小第一次登台

  從藝經曆:國小第一次登台曉虹:黃老師今天非常高興您抽出時間來作客我們這個節目。能不能先請您介紹一下當時您是怎麼樣對相聲産生興趣并且選擇了相聲作為您從業的行當的呢?

  黃族民:要說愛好時間就長了,從小就喜歡相聲,喜歡聽相聲,還談不上說相聲。喜歡相聲就是喜歡這裡面的包袱,當時并沒有覺得相聲有什麼奧妙,自己也能說相聲,過去沒有電視隻是有收音機,收音機每天幾點有相聲就聽,就是這麼一種愛好。

等到了國小五六年級的時候,學校六一聯歡搞活動,跟一個同班同學叫新軍生我們倆排練了一個相聲,當時可以說根本就不懂相聲,自認為是個相聲,在學校第一次登場。至于什麼效果、什麼内容到現在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那是第一次上台。後來1969年底當兵,在部隊那個時候每年都搞部隊文藝會演,在部隊參加了幾次,也得過獎但不是全軍的獎而是部隊的獎。

  後來複員以後因為多方面原因,工作中的情緒、興趣産生的變化,是以對相聲又重新拾起來了,又參加了天津和平區一個勞工俱樂部,參加那兒的一個相聲隊。當時,有京東大鼓的老藝術家董湘昆,我們都在一個團隊演出。在那兒玩兒了幾年業餘,認識了一些相聲圈裡面的人。

黃族民:我師父馬志明逆境了一輩子

結識馬志明

  曉虹:那您和馬老師是怎麼認識的呢?

  黃族民:也是經過一個老師介紹,當時我師父在曲藝團裡面是右派子女,文革的時候我師爺馬三立一直是專政對象。我師父本人又是右派子女但又不服改造,經常為老爺子翻案、抱不平,是以也曾經被打過反革命,是以是在曲藝團很不得志的相聲演員,那時候因為多種原因在曲藝團的搭檔分手了。分手以後沒有搭檔,那個時候又不給演員工資,怎麼掙飯吃這是一個困難。

  我當時在業餘隊裡面,機關裡掙一份工資,吃飯不愁,隻是消遣、隻是玩兒,是一個興趣愛好,并沒有到那種以相聲為職業掙飯吃的程度。是以我在和平區勞工俱樂部的曲藝團裡說相聲,有一個相聲的輔導老師叫李浩然,這個人是趙佩茹老先生的徒弟,在那兒輔導我們這些年輕人說相聲、教相聲。他跟我師父關系是相當不錯,而且跟我師爺也是一直五幾年、六幾年一起戴着右派帽子,背地裡一直交往的好朋友。是以跟馬家的關系相當近,沒有受過右派的幹擾,兩個人的關系相當好,而且跟老爺子的關系相當好。

  而且我師父跟李浩然李老師之間曾經還搭過夥,說明他們之間的關系非常好。他首先知道我師父在團裡這種處境,然後就提出來,我們那兒有一個小孩喜歡相聲,人不錯,我覺得跟你在一塊兒應該是可以試一試。當時正在困難時期,先見見面。這樣李老師領着我到我師父家去見了面、聊了幾句。當時并沒有提出來正式搭夥。

  正式搭夥

  後來有一次機會團裡下了一個任務,在多長時間内有幾場演出,又沒有搭夥了怎麼辦?而且眼前最主要的任務就是要吃飯,是以這個有點不等人了,就這麼着三天以後有一場演出,沒有人怎麼辦?就讓我試一試,行不行都不知道。我說好啊,我也是求之不得。

  我當時是一個業餘的演員,他是一個專業的演員又是一個大腕的後輩,咱當然是求之不得了,但咱也沒有說必須要跟你一塊兒搭夥,我是順其自然,搭不成夥可以做朋友。後來通過這三天的時間,拿着一個錄音帶聽,我師父說三天之後我們兩個人排練一次。

  我拿過帶子以後,因為白天要上班,當時孩子也就是三四歲吧,我利用晚上的時間,白天上班,晚上孩子睡覺以後用錄音機插上耳塞子聽,連着聽了三天。結果第三天試一次,排練一下看看,他說他逗我捧,最後他很意外沒有想到我全背下來了。除了有勁頭不對的地方以外詞都記下來了。

  我師父覺得這三天的時間是很短的,三天之内能背下一個活來,到現在為止也是很不易的。

  他說我下工夫不小,我說可不是,半夜半夜的聽,連着三天基本上沒有怎麼睡覺這麼背下來。大概糾正了幾個地方,第四天就參加了這場演出。演出完了以後,有些地方感覺還是有不對的地方,下來以後再說哪個哪個地方應該怎麼樣,又教了教說了說。打那以後,也沒說就算我們兩個人搭夥了,也沒有那樣,就是臨時有這麼一場活,我幫助念一個、演完了就完了。

  後來把這個活念下來以後就覺得還行,一點一點地摳、一點一點地改,最後把這個活基本上弄得合格了。這個活一合格了緊跟着到了春節階段,春節是演出旺季,可就這一段《白事會》不夠用的,而且春節又是比較喜慶的日子,說《白事會》也不行。

  頭天晚上演出,演出完了以後不回家,直接到師傅家裡又念《拴娃娃》、《燈謎》這幾個,演完了這個,馬上念那個,第二天又演,回來又念第三段,連着七天演了七場,念了七塊活。在這段時間中,我師父也感覺進度簡直是了不得,以前還真沒有這樣的,就這麼着開始跟我合作了。

  曉虹:從那兒以後就是正式搭夥了,如果說前面那些活算是一些考驗的話,您考驗都過去了,考試及格了?

  黃族民:我倒沒有認為是考驗,就是因為當時的讨論促成你不練不行。我們演出就一個地方,是長城劇院,從初一到初七演七場,這七場都用一個段子行嗎?不可能。怎麼辦?逼着你第二天必然要換段子,怎麼辦?春節那時候也算是歇班,是以晚上演,白天念。散了場先回家念,念完了以後背第二天白天又排練,排練完了以後又上場,就這樣一塊活一塊活地趕。到後來一點一點積累的段子也多了,慢慢就沒有那麼緊張了。

  曉虹:您那時候不是還在中央制藥二廠還上班呢,那精力是怎麼配置設定的?家裡還有孩子?

  黃族民:一般主要是晚上,晚上排練,那時候一般的演出最早也到11點、12點,一般的情況下都是1、2點鐘,有時候我晚上回家的時候已經2、3點鐘了。

  曉虹:您後來問過馬老師沒有,您身上有什麼樣的素質打動了他,讓他覺得和他搭夥行?

  黃族民:這倒沒問過。我覺得我師父這人是很耿直的一個人,他一切的想法都在表面上,他表面上都看得到。是以不用像跟幹部和上司在一起接觸的時候一樣,說的時候要考慮很多的問題,沒有這種必要。他看到我什麼地方張嘴就說,說的對我都接受,說的不對我也可以反駁。那時候還談不到師徒關系,就是朋友幫忙。

  我對相聲也并不是說非說不可,非得進曲藝團、非得拜個師,非得轉一個專業,那時候我一點這種想法都沒有,就是朋友幫忙。但是能跟一個專業的老師學相聲,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條件。以前我的輔導老師也是業餘的,但跟專業的老師在一塊兒能天天演、一塊兒說,最後哪點不對,給你講,這種教學條件是太難得了,是以我也很喜歡這種關系。

  曉虹:當時在您的眼裡馬志明老師有光環嗎?畢竟他也算是世家子弟?

  黃族民:應該說有吧。因為從老爺子那兒雖然這麼些年是右派、是打擊專政的對象,但老爺子的相聲在觀衆的心目中是不能磨滅的。是以總歸是馬家的後輩,說的是馬氏相聲,而且馬氏相聲又是我最喜歡、最愛聽的。是以,一個業餘演員而且又很年輕,跟專業演員在一塊兒自然就有點“自卑”的感覺,是以光環自然會有。

  曉虹:這種壓力表現在您念活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是加倍地刻苦?

  黃族民:當時也沒有說我刻意,說實話還沒有到那種程度。但就是時間緊迫必須得這麼念,不念的話明天演出怎麼辦?當場丢人現眼的是自己,是這種感覺。另外,我本身是個業餘的,跟專業演員在一塊兒演,這個節目演得不好責任80%就得在我身上。是以,我也是為了這個不得不下工夫,有多少時間用多少時間。

  曉虹:您家裡當時支援您嗎?

  黃族民:還算是比較支援的,因為演出排練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發生過不愉快的家庭糾紛,家裡對這個問題還是比較支援的。

  在黃族民的眼中,馬志明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一起搭夥23年,馬志明從和黃族民搭夥後就沒跟其他人說過一回,這對搭檔都經曆了怎麼樣的風雨,與馬志明的合作,請看黃族民怎麼說。

  曉虹:在我看到的資料裡,馬志明老師對您的評價特别高,因為就像您剛才說過的這樣子,他之前跟謝天順在搭檔,後來是因為一些原因兩個人分開了,據說您跟他搭檔的時候是他相對來說最落魄最不得志的時候。

  黃族民:也不能說是落魄,從相聲角度來講他已經有了很高的造詣了。當時他的相聲《糾紛》已經流傳很廣,已經家喻戶曉了,在天津算是一個大腕兒級的人物了。是以要說他落魄沒有到那種程度。但他有種種原因,周圍的一些人甚至包括上司在這裡面給他撤夥、拆梯子,這種事情一直是有,到現在為止仍然有。

  他從小是右派子女,一直是在逆境中生活,他的腦子就比我複雜得多。為什麼呢?他遇到任何事情第一感覺就是先防身,怎麼保全自己。因為他這麼些年一直是在這種情況下生活過來的。是以我很了解他。

  他這個人比較外露,你說内向吧,他不是跟人家針鋒相對,那時候是不可能的。因為你是專政對象、人家是革命群衆,針鋒相對跟人家在一起絕對是鬥不過人家。但他不認為他父親、老爺子是右派。他怎麼能接受這些東西呢?這麼些年不管是上司還是其他人也好,他從來沒有平白無故受完氣就完了,我很喜歡他這種男子漢的性格,而且我也很願意學他這種東西,因為他身上這種東西是我羨慕而做不到的。我在很多地方雖然說話比較直,但像他那麼針鋒相對鋒芒畢露的我還差一點。

  曉虹:是不是有一點不計後果然後就要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做出來的表現?

  黃族民:有這種感覺,但他會考慮得很周全,處理一些事情他看的确實比我深、比我遠、想得比較多。一般這些事來了以後,我能夠想出兩個到三個結果來,他有可能看出五個到六個結果,在這一點上,很細節的東西不是拿嘴說的,我是體會到、感覺到的。按天津人說他比别人多幾個心眼,這就是幾十年逆境生活、受打壓留下的後遺症吧。是以到現在為止也是這樣。大部分除了對非常了解的自己人不設防以外,其他人都是第一先防身,是以這也看出來他這些年受的這些苦和氣。

  他的相聲發展是很不容易的,因為又想在同行裡面防身,又要在社會當中生存很困難。是以在這個環境下他的相聲弄出來要比别人的難度大得多。就說這個《糾紛》家喻戶曉,這都是相當經典的段子,但大賽中隻是一個三等獎。可是那些個一等獎二等獎到現在為止誰還聽過?早就沒有人聽過了。但《糾紛》到現在為止,今天晚上演出仍然還要,多少年了?是以他在各個方面要細說起來确實可以說是逆境了一輩子,到現在都沒有停止。

  曉虹:您覺得為什麼?是因為他的性格?

  黃族民:性格是一方面,主要還是受到老爺子的牽連。

  曉虹:您說的這種牽連是什麼意思呢?大家都認為他是馬三立的兒子,他是“少馬爺”。

  黃族民:這是在相聲迷、相聲愛好者、觀衆心目中是這樣的地位。但再換一個角度來看就不是這樣了。他就是一個曾經做過右派的,“地富反壞右”這個詞你知道嗎?黑五類分子他是其中的一個。

  曉虹:可是這些在我們看來已經過去了,為什麼還會遺留這麼久?

  黃族民:年代是過去了,但是很多事情留下的後遺症現在說起來就比較複雜了。我剛才說到我師父的創作和演出到現在為止,來自上司的阻力仍然是相當大的。是以我為什麼不願意接受采訪,我師父也是很不情願接受采訪,甭管是哪兒的采訪,電視台、電台、報社、媒體采訪很費勁,他不願意參加。因為有些東西說不透、不好說甚至于沒法兒說。隻有我了解他的想法。

  這些年在一塊兒對我評價很高,我也看過,确實我也很受感動,其實我别沒有作出什麼對他好的事,無非是忠于事業。但并沒有說像他說的那麼好、那麼高。可是他對我的評價就是,我感覺也是從了解的角度上說的。是以他采取的一切做法我能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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