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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一節

江燕萍一直都和老公搞得不合拍。她喜歡轉街,非讓男人陪着,陳大川最煩轉街,但江燕萍有自己的說法,她說經常看到學院張書記周末還是陪着夫人轉街啊,本來長得漂亮,喜歡逛街買衣服打扮自己,男人想的是又要出錢,還要陪着轉得腰酸背痛,兩眼發昏,心裡十分反感。他就經常說江燕萍:女人啊,總是說還少件衣服。江燕萍馬上反唇相譏:男人啊,三十而立,你咋還沒立起來呢?

一個家庭的模式是很重要的問題。如何搭配是門很深的學問。兩個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還要有彼此獨立的地方,要有距離。但你千萬不要一天沒事隻想着把男人或是把女人牢牢地控制住,你越是控制得緊,他(她)就越是想逃離。最忌諱針尖對麥芒地互不相讓,江燕萍就是什麼都要管,但她又管不住,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她還不自知。後來林茜自己慢慢才悟出了自己與張志明根本就是合作不了的,張志明喜歡轉街,林茜就是那種要買什麼東西直截了當就走到哪裡去,買了就走。她沒有到處亂轉的習慣,從這點上看,她根本就不象個女人。張志明在她的壓力下,也覺得自己從來沒有揚眉吐氣的日子,是以他隔不久又找一個就可以了解,他找一個新的朋友又有種新鮮感。

江燕萍這天都不高興。昨天晚上陳大川十二點都沒回來,她一直等着,打電話也關機。心裡那個恨啊,想你幹啥子去了,不回來也不打個招呼。好不容易睡着了,恍惚之間她到了一處懸崖,怎麼上去的也不曉得了,就如同長了翅膀一樣,輕輕就飛上去了,上面綠樹成蔭,流水潺潺,江燕萍在這麼個仙境似的地方流連忘返,不想回家了,猛然間又見到老公了,這老公笑着走過來,怎麼老公又變成老虎了呢,江燕萍心中吓一大跳,轉身想躲開,往下一跳,心中又有幾分明白,自己是在山頂上,如何下得去呢,再一使勁,心裡一緊,人就醒過來了。心中仍在亂跳,想想怎麼陳大川變成老虎了呢,後來一看,兩點過了,陳大川仍沒回來。吓了一跳,衣服都被汗浸透了,自己想着這樣穿着濕衣服不好,又起來換内衣,不知過多久方才睡着了。醒來時天已大亮。這時陳大川睡在屋内另一張小床上的。江燕萍清醒過來,心中想起男人原來不知道多晚才回來的,把自己整得擔驚受怕,睡不安穩,心頭火又起來,看到男人睡得熟透了,去到廚房端了盆冷水對着男人身上澆下去。當然免不了男人起來與她理論一番。

到機關上,江燕萍還沉浸在憤怒中。男人氣得罵她把娘家人都弄到家裡來,自己兄弟到哥哥這裡來住一晚,都要受丈母娘的氣。那時已經秋涼了,陳大川在鄉裡的兄弟來了,晚上陳大川給兄弟拿了床被子,哪曉得丈母娘後來悄悄地拿起走了,她生怕陳大川兄弟蓋了過後把被子整髒了,自己不是又要洗一道。這兄弟冷了一晚上,起來受了涼,兄弟給他講了,他心裡也窩火得很啊。當時已經要上班了,他跟着攆着江燕萍一路罵到機關上。這次,他又把這個事情拿出來數落。江燕萍對林茜說過,她不要陳大川給家裡人拿錢,陳大川要給家裡人拿錢,非得陳家的兄弟媳婦拉着江燕萍往前走,陳大川在後面才能給娘老子拿點錢。林茜勸過江燕萍數次:“陳大川掙得到錢,他又是老大,家又在農村,還有三個兄弟,他哪可能不拿錢幫襯嘛,你這些事情就不要管,他沒把你屋裡拿來吃不起飯,你管那麼多做啥子。”她無論如何聽不進去,說啥都可以不管,錢這麼重要的事情哪可能不管嘛。林茜與張志明離婚,經濟問題屬于很重要的因素。

五一過後,林茜到江燕萍那裡去坐一下,平時林茜在下面閱覽室,好久沒到她樓上去了。一走進去,江燕萍滿臉笑容:“你好久沒來了,快坐,喝不喝水?”

林茜說:“你杯子都沒得,我總不是給你兩個打夥喝嘛。”

她卻會想辦法,用她的杯子蓋子給林茜到水。然後江燕萍說:“你看嘛,我硬是羨慕你的皮膚,你看你随便咋個臉上都不得長啥子斑。你看我這個皮膚就惱火,我前一陣不是臉上長斑,就買了瓶去斑霜,你不曉得那個去斑霜花了我一千八百元。哪曉得搽了過後臉上的斑還長得多些了,你看嘛,再不好,我都不好意思出去見人了。”

果然,江燕萍臉上兩處地方出現了顯眼的紅斑。江燕萍原來雖然膚色不好,但是還是沒有東長一塊西長一塊的斑,林茜心想,你不是化妝品用多了,真正是無事生非,但見江燕萍已經很不舒服 了,就對她說:“你去找賣東西的人索賠嘛。”江燕萍卻說:“你還說索賠哩,現在賣東西的人哪個不是車過臉就不認人。”

林茜說:“你就說你臉上搽了反而起了紅斑了,臉上是看得到的,又不是哪個想詐他。”

她就說:“人家說那是正常反應,你反正把錢都給人家了,你哪說得過人家嘛。”

江燕萍人本來長得漂亮,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皮膚太差了。每次出門,花半個小時描眉畫眼,半個小時能夠收拾停當算是好的了。林茜隻見過她一次沒化妝的樣子,臉色完全是黑裡泛黃的,與化過妝後的光彩照人形成強烈反差。林茜說過她不要化多了,化妝品對皮膚不好。她馬上反駁,林茜說她一句,她就要說十句,她說:“你嗎是因為你皮膚白,又是油性皮膚,不需要搽嘛,我是幹性皮膚,夏天如果不搽都不舒服,我夏天都要搽點保護皮膚。”林茜實在想說她,你是因為生活中太沒有内容,就把化妝這些形式的東西當做内容了。有啥子法,典型的職業婦女精神空虛綜合症。但林茜又覺得話說不出口,江燕萍肯定是聽不進去的。說了反而還得罪人。

然後江燕萍又說:“曉得咋個的我的手端了杯子都在抖,是不是得了帕金森啊。”

林茜覺得淨聽她講的生病的事自己都要生病了,就把話題轉移給高紅:“我不是醫生,我不曉得帕金森是啥子樣子。高紅,她說她的手抖,是啥子原因?”

高紅好會說話:“她手抖嗎,是因為看到你來了激動了嘛。”

這個問題還沒解決,江燕萍卻又說:“我在網上看到說進口的羊胎素有可能傳染瘋牛病,我不是這麼久就一直在用羊胎素搽臉的嘛,我在看感染了瘋牛病有哪些症狀。”

林茜笑道:“你一天咋個不想好的,淨是想的得病的事情呢,如果你都有瘋牛病的症狀了,那麼你就算了嘛。”

江燕萍弄了個藥罐子放在圖書館裡熬藥。不曉得她咋想的,父母都住在她家裡做家務事,在家裡熬藥友善得多,非要弄到機關上到處都是藥味。

林茜對江燕萍說:“昨天下午我在三樓,聽到有人唱歌,我跟劉老師都說就象鬼在叫一樣呢。後來才曉得是張二娘在唱,我給你說,早就有人給我說,說張二娘還沒得你唱得好,她還在合唱團領唱,還不如你去唱。”

張二娘讀的音樂中專出來,水準不高,氣勢非凡。雖然她不是上司,但她在教育學院算得一等公民,二上司。

聽了林茜的話,江燕萍臉上有了絲喜色,但是她嘴裡卻急忙反駁道:“你這個話不要去說啊,說到人家聽到了,我不是要遭啊。我們這些老百姓哪敢得罪人家嘛,我們巴結還巴結不赢哩。”

林茜說:“你咋個巴結?”江燕萍笑嘻嘻地說:“看到人家我忙起給人家笑,點頭嘛。”林茜笑道:“幹脆你去夥到他們打麻将嘛,大家親如一家,關系也就搞好了。”她回答說:“我就說我給你們打麻将,輸點給你們?唉喲,也不要打麻将了,我直接給點錢給他們就是了。”

林茜覺得自己不會去打麻将,因為她有事情要做。心裡有許多想法,如果不及時寫出來就會坐卧不安。歐文、斯通寫的傳記對林茜是很有吸引力的,前幾年看過的《梵高傳》和寫弗洛伊德的《心靈的激情》,後來再看,再一次感受到他作品強大的震撼力。

林茜覺得江燕萍到是該打麻将去消磨時間,她的圈子太小了,又太閑着無事了。身體還老是出問題。她的腰痛問題困擾了她很久,才三十歲腰就痛得惱火,還真是麻煩。她的問題是椎管狹窄壓迫神經,導緻腰和腿痛。她找了好多醫生,有個中醫開的方子需要用一千隻屎克郎泡酒做藥引子,于是江燕萍把農村的親戚找到,請他們想方設法給她找,這個屎克郎還不好找,因為這個東西一般是在砌土牆的老房子才有,現在農村條件好的人家都修了樓房了,但一家人還是想方設法找,找了好多來給她泡酒,她每天喝兩杯,效果還可以。

這時候林茜準備回家了,江燕萍壓低聲音對她說:“我給你說嘛,你跟我到裡頭去。”林茜一時間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就跟她往書庫裡走。走到裡面,江燕萍才對林茜說:“我說這兒沒得人,你給我摸下呢,我這個包是不是又大了。”

林茜明白過來,她兩年前動過手術的那個包又長出來了。她把外衣脫了,讓林茜摸,林茜還沒摸就覺得自己先緊張起來,摸了一下,林茜哪說得出是以然來,隻覺得那個包有點硬,比雞蛋小不了好多了,就對江燕萍說:“你自己覺得長了沒有嘛?”

她回答說:“就是前年動了手術後,又長起來了。我心頭怕得很啊,我這個包會不會是惡性的啊。”

林茜安慰她說:“哪個那麼容易就成惡性的了,我看報上說包塊多數都是良性的,惡性的是少數。”

聽了林茜的話,江燕萍仿佛心裡松了口氣。但又說:“曉得咋個的,我聽到人家說的如果是癌症的話,又不痛又不癢,我右邊這個乳房晚上痛得很呢,有時候半夜都把我痛醒了,睡都睡不着。”

林茜聽得心驚,回答說:“那你就要去檢查啊,你去找周小明看下嘛。”

她才說她原來找過周小明了,周醫生檢查後說必須馬上動手術,是不是癌症她不敢肯定。江燕萍猶豫再三,又聽人說凡是遇到這種醫生不能确診的包塊,還是到省上惡性良性腫瘤醫院去檢查放心些。她又到省上去,這次找的是周小明的老師,也是惡性良性腫瘤科的主任,聽說周小明說要把江燕萍的乳房割了,這個老師當着江燕萍的面就說周小明:“這個人一會把這個割了,一會把那個割了,我看她的手才靠實該給她割了,要不然,她的手就癢得很。”師生兩個都是有名的乳腺病專家,一時間弄得江燕萍不知聽哪個的好。

林茜聽說這一經過,就說:“我也不曉得她們哪個說得有道理,不過,你如果痛得覺都睡不着的話,你還是該好生檢查了。”

前兩年檢查時,林茜乳腺也有點包,不過當時沒再讓她檢查,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這個問題一直還是林茜的隐憂。這次聽了江燕萍的症狀,心沒放下來,反而更增添了幾分緊張。劉老師常常說的就是:“我們這個收入還得得起病啊,如果我得了不治之症,我就不醫了,自己去死了算了。好多病本來就醫不好,有個女的得了白血病,家裡頭花了十幾萬,把房子都賣了,結果沒醫到,這女的還是死了,得了那個病,醫啥子嘛,死了算了。還有那些得了尿毒症的,換一個腎二十幾萬,就是換了每個月還要幾千塊錢,因為那不是你的器官,安在你身上就有排異反應,其它器官不接受,為了讓排異反應減輕,每個月都要用好多藥,這些藥聽說一個月要幾千塊錢。我們工資加起獎金都還沒得兩千塊錢,你得了那些病不是隻有自己死了算了,未必非要弄得一家人都沒法。”

劉老師一番話,反駁得林茜無話可說,想來這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硬是沒有意思,一天就是掙錢吃飯,生病,生點小毛病不算什麼,問題是得了大毛病,那不就是天天生活在恐懼之中啊。

和江燕萍分手後回到家中,林茜還是在想她的病。後來就想到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法國哲學家薩特,他的小說《牆》成了得獎的作品。裡面寫的是一個革命者被追捕,他逃到朋友家裡躲起來,後來想到朋友家裡不安全,就自己跑到公墓裡躲起來。朋友被蓋世太保抓住,拷問他他的朋友在什麼地方,他想反正在自己家裡,随口就說在公墓裡,結果朋友被抓住槍斃了。小說反應了薩特的哲學思想:他人就是地獄。人和人之間沒有友好可言,哪怕是無意之中,革命者都被出賣了。薩特還有個哲學命題:人生就是煩、畏、死。八十年代許多年輕人自稱是薩特的崇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