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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餘叔岩之平劇《沙橋餞别》:“嗓雖稍差,而韻味甚足”

作者:徐慕雲

 《沙橋餞别》本是一出多年不演的王帽戲,而劇中飾唐三藏的又系以老旦反串,況且這出戲隻以唐太宗與三藏為主,除了幾段唱工外,做工毫無,劇情太嫌簡略,是以現在就沒有人唱了。

 不過生角所唱的大段二黃慢闆“提龍筆寫牒文大唐國号”這一段,共約十餘句唱詞,腔調頗為動聽,而且因為此段系用的“苗條”轍,每句注腳均須張口用喉音喊出,是以叔岩每日在家吊嗓的時候,總是喜歡唱這一段的。

 往常唱三眼二黃,末句并不怎樣吃力(《二進宮》之“十年寒窗”句除外),惟獨這段《沙橋餞别》的慢闆,唱到“金銮殿王與你改換法袍”時,須在“金”字、“王”字、“改”字、“法”字上特别用力,提足中氣,用足口勁,一氣唱出,同時胡琴與鼓闆的尺寸也得較前加快,這樣才能顯出王帽戲的雍容華貴、氣魄雄偉。倘露悲婉纖巧的腔調,就失掉帝王的身份,現出小家氣了。

評餘叔岩之平劇《沙橋餞别》:“嗓雖稍差,而韻味甚足”

餘叔岩吊嗓

 奎派須生是專以唱王帽戲馳名歌壇的,嗓音的宏亮,念字的結實,在在都非譚派所可比拟。《上天台》、《金水橋》等的二黃慢闆,其蒼勁處與《沙橋餞别》如出一轍,我們姑且不談。再講到《摘纓會》的“勸梓童休得要把本奏上”一段西皮三眼,尺寸固然較譚派劇的西皮慢闆特别拖慢,而其行腔的簡單大方,滿宮滿調,也是和普通的西皮慢闆不同的。

 像這類用着真嗓子的二黃慢闆,老譚在日,都自知藏拙,不大動它,而叔岩的天賦又較譚氏不逮遠甚,為什麼他還敢不避艱險,大着膽子唱呢?這不顯着他不度德、不量力了麼?然而這倒不必厚責叔岩的。我曾說過,唱戲是同寫字的法門一樣,不論我們寫蘇寫趙,若是專意死摹東坡、子昂,即令寫一輩子也隻能學到貌似而骨弱。要想筆力蒼勁,非從根本着手不可。所謂根本者,就是篆隸、魏碑、顔柳等的碑帖須要多看多臨了。

評餘叔岩之平劇《沙橋餞别》:“嗓雖稍差,而韻味甚足”

餘叔岩之《定軍山》

 講到學戲,我個人也有這種經驗和心得。比方我一向學的都是老譚的腔調,可是前十年總是一味死學譚腔,柔靡的地方似乎還有些相像,及至一遇到斬釘截鐵和《戰太平》中“陣頭亡”的“亡”字等類唱法時,就覺得無論怎樣學到千遍萬遍,那都是毫厘千裡而難以神似的。

 誰知近十年來,汪派、孫派,甚至銅錘一類的好腔,統統下點工夫,加意練習,用心揣摹,細将各派各腔融會貫通,然後再唱譚腔,那簡直易如反掌,不費半點力氣,很随便的就可唱得非常動聽。往日覺得念字飄、口勁不足、味不醇厚,此時這些缺點都沒有了。

 叔岩既被稱為今日須生界的祭酒,當然他的工力不弱,上述的這些門徑,他亦所盡悉,是以他台上所唱的盡管全是譚派名劇,但他私下在家常吊的大段皮黃,總是以很高的調門(台上唱六半調,吊嗓即用正宮或宮半調),盡力喊唱奎派的王帽戲,如《摘纓會》及《沙橋餞别》的三眼皮黃。他自長城公司灌片後,又有十年沒露他的法曲了。

評餘叔岩之平劇《沙橋餞别》:“嗓雖稍差,而韻味甚足”

餘叔岩、張伯駒之《四郎探母》

 這回國樂收了他的幾片,似以《沙橋餞别》為最佳,嗓雖稍差,而韻味甚足,可惜胡琴及鼓闆都不如李佩卿在世時托襯嚴密,而打鼓老不知是哪位高手(據我想一定不是杭子和),竟在末句“法袍”下的行腔,把闆槽弄得不穩,以至有白璧微瑕之憾。

 此外還有一點我要提出來和知音者讨論:叔岩唱“孤賜你藏金香僧衣僧帽”句,“藏”字如讀為慈昂切,系屬動詞,即藏匿之意;倘讀為字浪切,則屬名詞,乃西藏之簡稱也。此“藏金香”三字相連,似以當作名詞為宜,蓋即賜予西藏金香之謂。倘以藏匿金香為解,即覺不通。惟餘開聽多次,似為慈昂切音,與本段第二句“孤禦弟唐三藏替孤代勞”之“藏”(字浪切)字絕不相似。此雖一字之差,然一平一去,判然不同。叔岩系名角,細微處亦不應含糊。

 滬上不乏餘氏契友,可以此函詢,庶此疑問可以釋然矣!

 (《半月戲劇》1940年第2卷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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