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曆年間,眼見後金在遼東日漸做大并逐漸南蝕,整日躲在後宮裡的朱翊鈞坐不住了,于四十七年(1619年)二月發動了對金作戰。雙方在薩爾浒(今遼甯撫順東大夥房水庫附近)遭遇,結果,分兵四路的明軍被努爾哈赤各個擊破,12萬人傷亡近半,史稱“薩爾浒之戰”。
此戰過後,遼東戰場的主動權易位,後金政權全然穩固,明朝從此再也無力染指。是以,此役成為明清戰争史上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甚至可以說加快了明亡清興的步伐。
《清史稿》也高度評價了此戰的重要意義,甚至把它和西周奪取龍興之地岐、豐相提并論:
薩爾浒一役,翦商業定。遷都沈陽,規模遠矣。比於岐、豐,無多讓焉。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早在東漢末年,同樣崛起于遼東、後來逐漸一統大漠的鮮卑,也曾經和處于暮年的中原王朝發生過一場戰略對決。
是役,鮮卑在頭人檀石槐的帶領下,大破前來征讨的三路漢軍,不僅打破了漢、鮮原有的戰略均勢,使雙方從此強弱易位,更為後來鮮卑的複興和北魏王朝的建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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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11">鮮卑的崛起以及與東漢王朝的強弱易位</h1>
從夏朝開始,以“400毫米等降水線”為界,以北地區就一直是遊牧民族的天下。由于自然條件、風俗習慣、文明教化的不同,漢、胡始終沖突不斷。東漢蔡邕就說,《尚書》裡面有警惕蠻夷擾亂華夏之語,《周易》曾記載高宗征讨鬼方以及派軍隊攻打撿狁、蠻荊,西漢則因為匈奴直接打到了阗顔山和瀚海。
《書》戒猾夏,《易》伐鬼方,周有猃狁、蠻荊之師,漢有阗顔、瀚海之事。
到了東漢末年,匈奴人早已被打殘,再也不能攪起任何風浪,但這時,另外一支遊牧民族——鮮卑——接過匈奴衣缽,登上了曆史舞台。
光武帝劉秀執政期間,鮮卑曾随匈奴入寇遼東,但是那時一是實力不濟,二是運氣不好(東漢開國将領多能征善戰),遇到了一個猛人祭肜任遼東太守,三下五除二,打得鮮卑滿地找牙,無奈隻能臣附,終明、章二世,都沒再翻起過任何波瀾。
建武二十一年,鮮卑與匈奴入遼東,遼東太守祭肜擊破之,斬獲殆盡,事已具《肜傳》,由是震怖……二十五年,鮮卑始通驿使……永平元年,祭肜複賂偏何擊歆志贲,破斬之,于是鮮卑大人皆來歸附,并詣遼東受賞賜,青徐二州給錢歲二億七千萬為常。明章二世,保塞無事。
但是,強弱是一個變量,從來沒有永恒。漢和帝時期,大将軍窦憲勒石燕然,将漠南漠北的匈奴勢力清除殆盡,鮮卑則趁虛而入,占據匈奴舊地不說,還接納了幸存的匈奴十餘萬落,從此走上了做大做強之路。
和帝永元中,大将軍窦憲遣右校尉耿夔擊破匈奴,北單于逃走,鮮卑是以轉徙據其地。匈奴餘種留者尚有十餘萬落,皆自号鮮卑,鮮卑由此漸盛。
尤其是在與漢人的交戰中,更是慢慢從不堪匹敵轉為互有勝負。像在漢殇帝延平元年(公元106年)和漢安帝建光元年(公元121年)的兩次交鋒中,漢軍都大敗虧輸,損兵折将,顔面大失。
延平元年,鮮卑複寇漁陽,太守張顯率數百人出塞追之……遇虜伏發,士卒悉走,唯授力戰,身被十創,手殺數人而死。顯中流矢,主簿衛福、功曹徐鹹皆自投赴顯,俱殁于陣。
建光元年秋,其至鞬複畔,寇居庸,雲中太守成嚴擊之,兵敗,功曹楊穆以身捍嚴,與俱戰殁。
而當鮮卑民族的第一位大英雄檀石槐出現後,漢、鮮的強弱之勢則是徹底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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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74">鮮卑人的努爾哈赤:檀石槐</h1>
曆史上任何一個少數民族的崛起和做大,背後都有一位不世出的英雄,像匈奴冒頓、契丹耶律阿保機、女真完顔阿骨打、蒙古鐵木真、女真(滿)努爾哈赤等,鮮卑也不例外,第一個整合全族、拓展疆域并建立起世襲制的民族英雄是檀石槐。
與所有開國君主一樣,檀石槐也有一個傳奇的出身。
史傳,其父投鹿候跟着匈奴在外面打了三年仗,回來後發現多了個兒子,氣得就要動手殺掉。其妻辯解說,這不怪我,某天正在路上走着,忽然聽見打雷,擡頭一看的時候,好巧不巧,一顆冰雹掉進她的嘴裡,吞下去不久,發現居然懷孕了,然後就有了檀石槐。是以,這孩子天縱奇才,必有過人之處,還是留下為好。
投鹿候當然不為所動,堅持把他扔在了外面。其妻偷偷把孩子抱給了娘家養着,并起名檀石槐。
鮮卑檀石槐者,其父投鹿侯、初從匈奴軍三年,其妻在家生子。投鹿侯歸,怪欲殺之。妻言嘗晝行聞雷震,仰天視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産,此子必有奇異,且宜長視。投鹿侯不聽,遂棄之。妻私語家令收養焉,名檀石槐。
果如其母所言,檀石槐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就表現出了有勇有謀。某次遭遇外部落搶劫,他單槍匹馬就追了出去,并成功地把被搶羊馬悉數奪回。
少數民族向來崇尚勇者,是以,桓帝時,檀石槐被推為部落大人。他也不負重望,數年間先是完成部落整合,繼爾南片北戰,迅速統一匈奴舊地,建立起了一個龐大的草原帝國。
年十四五,勇健有智略。異部大人抄取其外家牛羊,檀石槐單騎追擊之,所向無前,悉還得所亡者,由是部落畏服。乃施法禁,平曲直,無敢犯者,遂推以為大人。檀石槐乃立庭于彈汗山歠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餘裡,兵馬甚盛,東西部大人皆歸焉。因南抄緣邊,北拒丁零,東卻夫餘,西擊烏孫,盡據匈奴故地,東西萬四千餘裡,南北七千餘裡,網羅山川水澤鹽池。
完成政治和軍事目标後,檀石槐将目光轉向了南方,他要補齊鮮卑在經濟方面的短闆,而富庶的中原王朝從來都是草原狼眼中的羔羊。從此,鮮卑人開始屢屢犯邊,此時的東漢政府已是日薄西山,面對胡患有心無力。
朝廷積患之,而不能制。
這下輪到漢桓帝抓瞎了,萬般無奈之下,他重新祭出了老祖宗對胡外交的法寶:和親。
延熹九年(公元166年),他派遣使者找到檀石槐,深情回顧了兩國之間的傳統友誼,表達了對和平的美好願望,表示如果雙方和平共處,漢政府一是将給檀石槐封王,二是把公主嫁給他,從此漢、鮮一家親。
收到消息的檀石槐有些驚訝,可能在他看來,被動挨打還不忘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漢桓帝君臣的腦子應該是秀逗了,有必要加重敲打,讓他們進一步認清形勢、擺正位置。是以,他不僅拒絕受封,還加大了南侵的頻次和力度。
遂遣使持印绶封檀石槐為王,欲與和親。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
靈帝即位後,帝國東北部的形勢進一步惡化,從建甯元年(公元168年)到熹平六年(公元177)的十年間,除了建甯三年和熹平三年外,鮮卑無年不入寇,給邊境造成了極大的破壞。
靈帝立,幽、并、涼三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鮮卑寇抄,殺略不可勝數。
終于,在熹平六年夏四月鮮卑人再寇三邊後,朝廷有人坐不住了,強烈要求以牙還牙、出兵還擊。
先是護烏桓校尉夏育痛陳鮮卑之害,要求出兵,并豪言一年多的時間就可以消除胡患。但漢靈帝拒絕了這個建議。
六年夏,鮮卑寇三邊。秋,夏育上言:“鮮卑寇邊,自春以來,三十餘發,請征幽州諸郡兵出塞擊之,一冬二春,必能禽滅。”朝廷未許。
這時,第二個要求征讨鮮卑的人出現了。護羌校尉田晏犯了點錯誤,想通過打仗将功折罪,于是便買通了靈帝身邊的宦官、中常侍王甫,表示要和夏育一同出征鮮卑。這次靈帝同意了。但是,有很多人不同意動武,于是靈帝便把人召集起來,就出征與否搞了一次辯論。
護羌校尉田晏坐事論刑被原,欲立功自效,乃請中常侍王甫求得為将,甫是以議遣兵與育并力讨賊。帝乃拜晏為破鮮卑中郎将。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議朝堂。
反戰派代表蔡邕說,和胡人打仗并不是稀罕事,從夏朝就開始了,而且曆朝曆代都有。但是,雖然都是打仗,一是形勢大有不同,二是好處不多,壞處卻一大把。像漢武帝和匈奴打了一輩子,雖然慘勝,但也弄得國用匮乏、民生凋敝,天下還差點為之大亂。是以主父偃說,自古以來喜歡打仗的,最後沒有不後悔的。尤其是我們現在的國力、民力都根本無法與漢武帝時期相比,鮮卑卻正處于上升期,這仗更不能打。
是以,當務之急是應該學習高帝劉邦和呂後的韬光養晦,把主要精力放在國内穩定上,而不是勞民傷财去找鮮卑争一時之勝負,
故主父偃曰:“夫務戰勝,窮武事,未有不悔者也。”夫以世宗神武,将相良猛,财賦充實,所拓廣遠,猶有悔焉。況今人财并乏,事劣昔時乎……夫邊垂之患,手足之蚧搔;中國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況此醜虜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恥,呂後棄慢書之诟,方之于今,何者為甚?
但漢靈帝不聽,執意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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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88">三路皆敗:翻版的“薩爾浒之戰”</h1>
在象征性地搞了一次朝堂辯論後,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八月,秋高馬肥,漢軍分三路出塞。
西路由護烏桓校尉夏育領銜,兵出高柳(今山西陽高);
中路由護羌校尉田晏領銜,兵出雲中(郡治所在今山西大同);
東路由匈奴中郎将臧旻領銜,兵出㕍門(今山西代縣)。
三路各率一萬騎兵,氣勢洶洶,深入大漠兩千餘裡,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畢其功于一役之勢。
遺憾的是,他們遇到的是一位不世出的鮮卑英雄和正處于上升期的鮮卑騎兵。
面對三路漢兵,檀石槐并沒有像後世努爾哈赤那樣“憑爾幾路來,我自一路去”、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而是同樣派出三路人馬,以硬碰硬。
方式不同,結果卻是一樣,三路漢軍幾乎全軍覆沒,糧草辎重乃至符節全部落入敵手,夏育三人僅以身免。
遂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雲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單于出雁門,各将萬騎,三道出塞二千餘裡。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帥衆逆戰,育等大敗,喪其節傳辎重,各将數十騎奔還,死者十七八。
經此一役,鮮卑更是不把東漢政府放在眼裡,不僅連連入寇,甚至觸角從東北伸到了西北,整個帝國北部邊境全面告急。
冬,鮮卑寇遼西。光和元年冬,又寇酒泉,緣邊莫不被毒。
從某種角度來講,這一戰與後來明朝末年的“薩爾浒之戰”一樣,幾乎成為兩國國運的轉折點。
而幸運的是,檀石槐早死,而且留下了一個不靠譜的接班人,否則,鮮卑人有可能提前二百年就完成入主中原的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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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95">虎父犬子、鮮卑内亂,漢帝國逃過一劫</h1>
漢靈帝光和四年(181年),鮮卑曆史上足可比肩冒頓、努爾哈赤等人的一代雄主檀石槐去世,年僅四十五歲。死後,他的兒子和連繼承了王位。
與其父的雄才大略不同,和連不僅能力不行,其眼光和格局更是遠乃父多矣。他雖然繼承了草原民族的剽掠本性,但目的也僅限于搶東西,而對于更重要的整合人心、擴大地盤以及内政外交等缺乏根本和長遠性的規劃,再加上私心太重,慢慢地導緻衆叛親離。後來,在一次漠北的侵略行動中,死于廉人的冷箭之下。
和連死的早而且突然,年幼的兒子骞曼無法代其自立,和連的侄子魁頭接過了王位。骞曼長大後,又與族兄魁頭展開了激烈而曠日持久的王位争奪,持續的内亂讓部落進一步分崩離析。從後來的結果看,骞曼應該沒有占得便宜,甚至可能戰敗被殺。因為在魁頭死後,繼位的是魁頭的弟弟步度。
光和中,檀石槐死,時年四十五,子和連代立。和連才力不及父,亦數為寇抄,性貪淫,斷法不平,衆畔者半。後出攻北地,廉人善弩射者射中和連,即死。其子骞曼年小,兄子魁頭立。後骞曼長大,與魁頭争國,衆遂離散。魁頭死,弟步度根立。
鮮卑的短視和内亂導緻其在很長一段時間内無暇南顧,這給了東漢王朝以喘息之機。僅僅三年之後,也就是漢靈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東漢爆發了中國曆史上規模最大的、以宗教形式組織的民變之一:黃巾軍大起義。
正是由于外患的減輕,才讓東漢政府騰出手來,把人員和精力全部放在鎮壓起義上,最終成功續命三十多年,進而避免了快速滅亡。
(圖檔來自網絡,侵删)
參考資料:《後漢書》、《清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