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對一個國家或一個文明感興趣，有必要找到一本合适的通史來閱讀。這可以幫助您建構一個基本的知識架構（首先是建築骨架，然後慢慢添加實體），并快速了解上下文。
在我看來，通史有很多種類型。一個是學術性的，比如各種《劍橋XX曆史》《牛津XX曆史》，我最近讀了《劍橋印第安史》。這類書往往篇幅龐大，由許多人共同撰寫（作者一般是各個領域的專家），吸收了最新的學術成果，權威性很強，但可能比較無聊。
第二種是約翰·朱利葉斯·諾維奇的"演技風格"，強調生動而引人入勝的叙事，如他的《拜占庭史》、《威尼斯史》、《西西裡島史》和《法蘭西史》，這些都是不錯的選擇，但在曆史層面上往往未插入或過時。
第三種不是很多視覺，或者約翰·克勞（John Crowe）的《西班牙的靈魂》（The Soul of Spain），我稱之為"文學和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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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麼說呢？首先，克勞不是曆史學家，而是文學學者，曾任加州大學洛杉矶分校西班牙文學教授。他的關注點和切入點主要是文學文化，沒有太多關于王位繼承、權力更疊等，也不怎麼描述戰争和外交等"高層次"曆史所青睐的傳統曆史。是以，在閱讀了諾維奇的書之後，你會更清楚地掌握拜占庭皇帝的繼承順序，卡佩王朝到瓦盧瓦王朝到波旁王朝，但在克勞的書中（特别是在中世紀部分），你不會确切地知道誰繼承了誰，誰是權力部長，以及盧班達戰役是什麼樣的。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曆史中，這些可能并不那麼重要，而Crowe則不是。
克勞将大部分時間投入到西班牙文學和藝術中。學術史經常做同樣的事情，但它往往更具學術性。而"演戲"的曆史少了，重點講如何講一個精彩的故事更精彩。
要了解一個民族和一個文明的曆史，就必須了解它的文學和文化。正如克勞所說，"文學是民族曆史和人類精神的精髓，是永恒的。每一位偉大的作家都絞盡腦汁，努力創造自己的宇宙，追求永恒。難道文明本身不就是這些藝術遺迹的積累嗎？"
克勞是一位有成就的文學學者，是以他一定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文學"向導"。但他并不是一個體面的人，作為這本書給大家上文學課，卻傾注了很多自己的熱情和個人經驗。畢竟，難怪他本人是當代西班牙文學的腳註。在西班牙第二共和國期間，他在内戰前夕在馬德裡大學學習并獲得博士學位，在此期間，他與一些最優秀的當代西班牙作家進行了交談，如洛爾卡，馬查多，胡安·拉蒙·希門尼斯（諾貝爾獎獲得者），并結識了烏納穆諾等大師。
洛爾卡
是以，我們從克勞那裡學到的西班牙文學是有血有肉的，主觀的，私密的和親密的。他所講的許多段落，正如他所聽到和目睹的那樣，可能沒有出現在一部真正的文學史上，比如文學評論家達馬索·阿隆索（Damaso Alonso）喜歡裸睡，他的學生在他的床上嬉戲地撒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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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靈魂之書是十七章的集合，從史前到後佛朗哥時代，其中使用了幾個完整的章節（第八章，"黃金時代的文學"，第九章，"黃金時代末期的藝術"，第十一章，"西班牙的主要思想（1870-1931）"緻力于文學（以及藝術， 哲學等，但主要是文學）和西班牙文學，如第五章中的"中世紀城鎮生活"，在其他章節中，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西班牙中世紀民謠：
這些民謠最初是為人們享受唱歌和跳舞而寫的。它們是傳統詩歌的花朵;短小精悍，曲折強烈，往往懷着真摯的感情，展現出強大的政治力量，總能說出人民的聲音。他們就像沒有荷馬的《伊利亞特》，短暫地捕捉了生活中的一個時刻和曆史的片段。他們的主題多種多樣：與摩爾人的戰争，海德及其同時代人的生活，傳統英雄的功績，沒有人或國王貴族的愛情故事，基督徒和摩爾人之間悲傷和歡樂的分離，甚至是海魔引誘人進入深海的神秘歌曲。猶太人在1492年被驅逐出西班牙時帶走了數百首民謠，這在西班牙文學中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們非常熱愛西班牙，以至于他們現在存在于從洛杉矶到阿爾巴尼亞的塞法迪猶太社群中。
我說這是一本"文學"史書，原因之一就是它對文學的介紹有更大的分量;是以。
作者本人在書中以訪客和觀察者的身份出現，許多章節都有旅行的味道。Crowe的西班牙讓人想起William Dalrymple的《India》。學術曆史書籍當然不會，Crowe的方法可能看起來非常主觀和"不科學"，但對于讀者來說，詩意的描繪和抒情肯定比學術圖表和資料更具吸引力和動人性。例如，Crowe描述了科爾多瓦附近麥地那阿沙拉宮的廢墟：
我最後一次看到這座美麗宮殿的廢墟是在炎熱的八月天......擡我的司機是一個老人，從他的外表來看，他的車可能和他的車一樣舊......遠離最後幾座灰紅色房屋瓷磚的低白色房屋，鄉村像風扇一樣在我們面前展開，環繞城市的山坡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腳的左邊是整個科爾多瓦山谷，像陽光下的花朵一樣綻放。人類和曆史的奇妙結合在這些岩石荒野，這些圓形的山丘和瓜達爾基維爾河旁的遙遠城市中紮根。它是阿蔔杜勒 - 拉赫曼三世，偉大的詩人貢戈拉，猶太哲學家邁蒙尼德，阿爾曼薩爾和馬諾萊特科爾多瓦等人的故鄉。
另一方面，我認為這也是一本"哲學"的曆史書，有很多令人驚訝的哲學讨論，比如下面對愛情的分析：
許多評論家用西班牙人過度膨脹的自我和踐踏他人權利的強烈沖動來解釋唐璜的心理。神聖的自我不斷被驅使着在他心中表現出盲目魯莽的力量，無論後果如何。一些評論家，如Kerkegall，認為唐的故事是對中世紀基督教，精神和感官之愛的不相容的愛的嘗試。但還有另一面不去想這個角色，這可以從希伯來-阿拉伯卡斯蒂利亞融合的哲學和現實中看出。這個想法隻是外部現實本身并不存在。當你走上前去抓住它時，它會倒退并消失得無影無蹤。是以，個人生活就是要浏覽不斷變化的現實，而這些現實并不存在。是以唐璜有點像一個流浪的西班牙流氓（picaro），反複試圖抓住幻影。在他看來，這種幻覺是女人，是愛情的理想，是美的縮影。但是，由于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完全展現這個概念，他不得不從一個受害者到另一個受害者進行無休止的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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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書名《西班牙的靈魂：一個文明的悲傷與榮耀》，與英文書名《西班牙：根與花：西班牙和西班牙人民的解釋》（直譯：《西班牙：根與花：西班牙和西班牙人的解釋》）不符，但我認為中文版的标題非常貼切和恰當。作者不是很關心皇帝、将軍、軍事外交等傳統曆史話題，而是更關心這個國家的"靈魂"。這有點像奧蘭多·費吉斯（Orlando Fergis）的《娜塔莎之舞》（The Dance of Natasha），它追求并尋求俄羅斯民族的"靈魂"。
然而，克勞對"悲傷"的讨論顯然不僅僅是"榮耀"，對西班牙的批評是相當和嚴厲的。同樣可以了解的是，我們經常看到的外國通史書更喜歡"隐晦的惡與善"，比如一個伊朗人為外國人寫一部伊朗通史，往往更願意突出伊朗"光榮"的一面。然而，人們認為，當我們閱讀外國曆史時，我們應該閱讀更多的批判性作品。例如，我不想讀一本關于伊朗有多偉大，它的詩歌，精美的繪畫和建築藝術等等的書。我更喜歡讀一本分析伊朗現代化為什麼失敗的書。也就是說，少談"古國文明""祖祖寬闊"吧，少說金子，少誇誇其談，多談現實困境，多直面對方的"缺陷"。
克勞美國人對西班牙的熱愛可以在《西班牙的靈魂》中真正感受到，盡管克勞毫不掩飾地揭露和批評了西班牙曆史的陰暗面（威權主義傳統、宗教枷鎖、意識形态封閉等）和西班牙國籍的醜陋一面（如果有"國籍"（如吹噓、懶惰、漫無邊際、沉溺于"祖先的偉大"， 等）。比如下面引述和評論，當然刺耳，我能感受到作者的意圖："在西班牙，大家積極避免辛苦。"'手藝相當于低人一等的地位'"個體西班牙人雖然出類拔萃，但總的來說，西班牙人是一群在未解決的分歧中，難以控制和不和諧的人。
另一個例子是克勞對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的評價。腓力二世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君主，極其勤奮和"負責"，接近許多人所幻想的那種專制"聖人"，他赢得了許多輝煌的勝利，但造成了許多災難，是以我們一直與他截然不同。這樣，他很像韓武帝。克勞對腓力二世的評價非常消極："他盲目地追随父親對專有生産的懷疑風格，确信自己是神聖的統治者。他的治理方法是僵化的，缺乏曼妙躁。他對間諜活動、口水和錯遊戲并不陌生。他急于控制一切，并因處理無聊的政治而筋疲力盡。"
克勞還毫不客氣地對菲利普二世建立的埃斯科裡亞爾修道院建築群（大緻相當于西班牙的凡爾賽宮）發表了冷靜的評估：
"肮髒的綠色反光池和摩爾人花園的清澈流動之間有很大的差別，令人生畏的巨大花崗岩牆壁更像是巨大的監獄，而不是宮殿或大教堂......這座建築像西班牙托管一樣冰冷而僵硬，像印章之王本人一樣嚴肅而憂郁，像16世紀下半葉國王的心一樣陰郁......缺乏想象力和沉悶..."
今天埃斯科裡亞爾的遊客應該最受欽佩，埃斯科裡亞爾通常被認為是西班牙建築的傑作。克勞對埃斯科裡亞爾的負面評價可能是可恨的，因為他對腓力二世的壞情緒影響了他。
埃斯科裡亞爾
克勞絕不是來自富裕文明發達國家的"外國成年人"，而是貧窮落後西班牙的進階批評者。他對西班牙的态度更像是"悲傷和憤怒"，是以他對19世紀西班牙散文家和社會評論家馬裡亞諾·何塞·德·拉拉（Mariano José de Larra）給予了同情的評價。我覺得勞拉有很多魯迅的色彩：
勞拉發展出一種敏銳、辛辣的風格...在許多文章中，西班牙誇張的吹噓和自滿被刺穿，暴露了其背後的幹涸實體。"在馬德裡寫作讓人哭泣，"他說。"這是因為為西班牙人寫作是對墨水和靈魂的浪費。這個國家的任何缺陷都逃脫了他的筆尖：法國勢利者的勢利，虛假愛國主義的粗暴本質，西班牙人衆所周知的懈怠，普遍的靠欺詐生活的願望，社會，經濟和政治制度的落後，西班牙理想主義的徒勞，等等。
我們不一定需要同意克勞對西班牙曆史和人物的許多評估。我想提醒大家，這樣一部"文學哲學"通史，是非常主觀的，非常注重私人經驗和貶義。但我很樂意向任何想要初步了解西班牙曆史的人推薦這本書。
按|陸大鵬，|編輯羅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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