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老登
極越的暴雷，正在向一出“鬧劇”方向演變。
一周時間人們的關注點幾經轉向。12月11日供應商爆出極越欠款，當天夏一平緊急開會，公開了資金鍊斷聯的事實。從12日開始，極越各門店主播直播讨薪、上海員工把夏堵在公司。13日，極越兩大股東百度和吉利釋出聲明，會給極越員工做善後處理工作。但關于百度會接盤兜底極越的說法被否認。
這家被判“死刑”的公司已沒什麼未來可言，讨論的焦點如今都在勞資糾紛，以及對其荒唐管理的複盤。幾天前一個萬字長文飛書文檔在網絡流傳，《極越閃崩事件複盤【未完成版】》，内部員工梳理了這家公司崩盤的原因，以及他對夏一平各種做派的看法。
當然，與此前每次引起行業震動的“民意收集”線上文檔有同樣的命運，這個飛書連結已經失效， “檢測到風險内容，已停止分享”，又一塊明晃晃的網際網路墓志銘。
其實，當極越已經被媒體裡裡外外扒的幹幹淨淨之時，這則文檔不一定能掀起太大波瀾，無非隻是給一些猜測做佐證，給這個公司的病危通知書上加一行注釋。但事情發生後，極越公關負責人徐繼業親手把火吹起來了。
身為公關一号位，他在朋友圈先是陰陽這篇飛書文檔水準不高，好像老闆附身一般大談公司的崩盤員工也有責任，給人發錢的是夏一平。“仆從的眼裡沒有英雄”，給夏一平和上千名極越員工圈定了身份（英雄和仆從，甚至戰士和蒼蠅），一時間讓人恍惚，究竟誰才是真仆從？
第二天，一張名義上是集度公司的郵件再度流傳出來，“公司危機以來，徐繼業作為公司公關負責人，不僅沒有維護公司和員工聲譽，反而在朋友圈釋出分裂員工的不當言論，對員工情感及公司團結造成巨大傷害......公司一句《員工手冊》相關規定，予以徐繼業單方面解除勞務合同處理，特此通報批評。”
但事情反轉還沒完。徐繼業連續發兩條朋友圈，第一條是質疑這封郵件的真僞，“公司現在太亂，不排除有人盜号散布不實言論”“聯系不到集度HR Head和夏一平本人，為他們的情況擔憂”。第二條朋友圈看起來像辟謠，“基本搞清楚是假诏，回頭弄點好瓜給大家嘗嘗。”
“假诏”這個詞讓人滿頭問号，大清不是已經亡了，皇帝在哪兒呢？
如今事态真僞難辨，徐繼業本人究竟被開除與否沒也并不重要，面對一家行将就木的公司，又有誰會關心他的公關負責人還有沒有工作。相比起老闆忠誠的捍衛者，極越數千名還沒拿到社保公積金，被欠薪的員工才真正值得關心，他們不是仆從，更不是蒼蠅，隻是受害者。
村上春樹曾說：“雞蛋和石頭之間，我永遠選擇站在雞蛋這邊”，顯然這位公關總監不認同村上這書呆子言論，不知道他是真的更喜歡石頭，還是覺得自己靠近石頭，就也能成為石頭。
市面上分析極越經營、分析夏一平其人的内容足夠多，透過這一出鬧劇，我們更想從公關、傳播等角度再來拆解一下極越。企業經營失敗再正常不過，尤其在已經進入淘汰賽的新能源汽車領域，人們做好了看到生死的準備。
隻是極越的死法大不同，更像是一場現代意義上的公開淩遲，劊子手可能是夏一平，也可能是圍繞在夏一平身邊的忠誠“謀士”，還有可能是更為“黑箱”的商業秘密，我們難以下定論。但負責直播這場處決的，是每一個勇敢發聲，拿起直播武器的極越員工、下遊供應商等。
極越沒有用生存給中國汽車行業留下什麼經驗，倒是用一場荒誕、轟轟烈烈的死，留下了濃濃一筆。
不同于其他一紙公文宣告破産的公司，極越的倒塌在網際網路直播時代成為了一場公開的淩遲。
當供應商爆出極越欠錢，夏一平緊急召開一場模棱兩可的内部會議後，外界第一時間還沒意識到這家公司已經徹底扛不住了。當時夏一平在内部透露了公司遭遇現金流問題，員工社保暫時無法支付，但一切被那封含混的内部信暫時遮掩。這件事沒有“吹哨人”，風雲變化都在一瞬間。
沒過多久，可能是積攢失望的員工集體爆發，抖音、小紅書炸了鍋。夏一平試圖息事甯人第二天，兩名極越主播在連線時爬到車頂哭喊極越還錢。這次的爬車頂沒有像周鴻祎北京車展爬上車頂一樣處處洋溢着歡樂，而是一把揭開皇帝的新衣，開啟了極越赤裸裸的遊街。
12日上午，杭州、重慶、嘉興、長沙、溫州、廣州、常州等多門店主播放棄推銷車，開始推銷自己，線上求職。有人直接喊話樂道，在直播間裡做起了自我介紹。“平時直播時觀衆隻有個位數，沒想到現在面臨倒閉，直播間觀衆竟然達到了近1萬人”，一位山東的門店主播自嘲起來。
是啊，夏一平重壓直播一年時間都沒能做到大力出奇迹，倒閉前夜引得了最大的關注。
接着就有人在網上發出夏一平被員工圍堵在辦公室的畫面，“把你的存款拿出來給員工交社保！”這是當天傳出最有力，但也是最無奈的一句呐喊。而夏一平一句輕飄飄的“我不是公司第一責任人，我也投了錢”，又是一句最可笑的反例。
當天晚上，供應商開始在微信群裡接龍，超過35家供應商，總欠款金額超過1.6億。如果說極越這件事還能給中國車企提個醒，那就是千萬别把供應商逼到線上讨債的程度。目前看來，這很有可能是供應商未來和甲方抗衡的最便捷途徑。
當晚開始，蹲守在極越盯着夏一平的員工，就開始了大規模直播。直播裡員工普遍還比較平靜，為了打發時間還在工區聊天、拍照。大多數人隻能默默坐着，刷着手機，等着高層談判的結果，撐不住的人幹脆就睡在工區沙發上。所有的畫面，都被直播記錄下來。
這段時間開始，更多極越經營細節經由媒體報道被衆多員工講了出來。為什麼兩大股東抛棄了夏一平，夏一平最初是如何被Robin選中，夏一平平時開會都說些什麼......人們知道了極越有70億資金窟窿，知道夏一平自稱“營銷天才”，知道他在公司裡大搞一言堂......
從頭到尾梳理極越的暴雷經曆，我們可以看到，除了夏一平中途發了封“罪己诏”朋友圈，外界幾乎沒有聽到任何以公司口徑，從公司負責人口中說出的确定性的話。唯一能給員工吃下定心丸的聲明，最終還是來自百度和吉利兩大股東，表示會對員工做善後工作。
一切都是自下而上的，是從内部發出的聲音。這是“仆從”們的自救，好在網際網路時代，原本被噤聲的員工得以借助話語平權，發出自己的呐喊和抗議。讓碎片化的、微弱的聲音在直播間中傳向大衆。
同時，多名員工在飛書接力完成的“極越”公司複盤，也比外部調查乃至創始人自省，透露出了更多關于這家公司遭遇困境的始末。夏一平在人事方面的随意性，不尊重專業人士的剛愎自用，将一切精力放在營銷，對公司财務困境的漠視等等問題，更揭露了造車的底層邏輯，給行業從業者更多啟發。
某種程度上，如果最終千名員工順利拿到應有的賠償，這是“仆從”的勝利，是大衆傳播媒介的勝利。
複盤整個事件，從品牌視角來看，這件事足以給行業多年來慣用的“老登公關”提個醒：員工沒有任何立場共情上位者，危機公關更不是“效忠”上位者的手段。至于解決危機，公關視角或許更應該轉向内部，當然不是把刀頭對準内部。“攘外必先安内”，化解疏通員工情緒，第一時間解決好員工的問題，或許是化解危機的開始。
過去應對危機，公關想到的第一件事恐怕是在内部“捂嘴”，先粉飾太平，再恩威并施。在傳統視野中，極越員工自下而上的舉動大機率被定義為“攪合”“胡鬧”“沒有大局觀”。但上千個普普通通的打勞工，每個人離開職場都有最切身的生活難題要解決。極越主播在直播裡就哭訴，她和她的同僚有的要還房貸，有的得供兩個孩子上學，哪件不是足以壓垮普通人的重擔。這些人，憑什麼要求他們共情早就财務自由的老闆呢？
夏一平最早的内部信就是在捂嘴，現在回想起來，“二次創業”的口号實際是他的自欺欺人。而當時徐繼業發了條朋友圈，通篇都在講情懷、講自己要和極越戰鬥到底，沒有一個字去澄清任何問題。從外部視角看，這篇朋友圈沒有解決任何困惑，也沒能擋住悠悠衆口。
極越的問題早就不是一朝一夕，但高層對内也沒有任何的通氣、準備。面對長線問題以沉默、避而不談、消極的方式應對，其實是一種業務和管理上的偷懶。其實不少接觸一線，包括接觸供應商的員工已經意識到問題了，但夏一平還在像沒事人一樣直播、巡店，讓很多人事後反應過來才發現不對勁。
整個危機處理階段，人們看不到夏一平作為企業上司者的擔當，而是一味想把大股東拉到台前替他擦屁股。被員工圍堵時，他隻能反複強調“在協商了”，“在想辦法處理了”，這種甩鍋似的表态同樣也是他的決策失誤，隻能更加激起員工的不安和不信任。
企業崩盤當然首先是經營問題，但面對問題選擇隐瞞、沉默，大有要拉着員工一起殉葬的态度，同樣也給企業一夜之間崩盤埋下雷。這是一個藏不住秘密的時代，更是一個打勞工普遍焦慮，情緒時刻處于緊繃的時代。悲情英雄、末路堅持、理想主義者之死這樣的故事已經講不通了，每個人都在關心個人的權益。
企業如果非要把弦拉到最後一刻才松手，這跟脆弱的弦隻會比預想的斷得更快。極越員工的集體發聲直接加速了這家公司的死亡。這不是牆倒衆人推的忘恩負義，而是面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理性選擇。
可以說，某種程度上，極越開啟了商業史的新篇章，第一次被大規模全程直播倒閉全過程、第一個被憤怒的員工徹底從内部瓦解的公司、第一家以前所未有熱度走向失敗的新能源汽車品牌......極越用一場失敗，制造了品牌史上最大的一場曝光，留下一段無比清晰、近乎沒有秘密的敗局故事。
這個故事，不止轟動于造車圈，足以成為未來很多行業、很多爬坡品牌的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