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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肖爾:一生叛逆 卻始終專注攝影

◎餘木勻

展覽:永久的當下——斯蒂芬·肖爾回顧展

展期:2024.9.14-12.1

地點: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

前不久,一則新聞挑起人們的好奇:在中央美術學院舉辦的講座《轉變我人生的五次經曆以及它們如何促使我成為一名藝術家》上,主講人攝影家斯蒂芬·肖爾因為台下有太多人顧着看手機而中止講座,離開現場。許多報道将肖爾的舉動形容為“憤然離席”,事實真是如此嗎?也有許多人認為,斯蒂芬·肖爾作為一位老牌攝影名家,此舉有“耍大牌”的嫌疑;還有人提到,觀衆低頭看手機,是因為很多人在用手機記筆記,其中或許是有些誤會,導緻主講人肖爾對此産生了誤解。那麼,這真的是一次“老牌攝影師不滿觀衆聽講态度而離席”的事件嗎?如果你了解過斯蒂芬·肖爾的生平,就會對他本次突然離場的行為毫不意外。

“叛逆”貫穿一生

斯蒂芬·肖爾的一生可謂是離經叛道,他從9歲時就開始自學攝影,14歲時,就聯系了當時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的攝影館館長愛德華·斯泰肯,問對方能不能看看自己的照片;17歲時,肖爾結識了當時的藝術名流安迪·沃霍爾,并且在沃霍爾那大名鼎鼎的“銀色工廠”裡持續拍攝着在裡頭出沒的藝術家和模特們。

年輕的肖爾從安迪·沃霍爾這位天才那裡學到了觀看世界的方式。在之後的采訪中,他也提到過沃霍爾使用鏡頭來記錄世界的方法對自己造成過深刻的影響,譬如在沃霍爾那部長達八小時的電影《帝國》裡,肖爾學會了用“靜靜地觀看”來端詳和把控整個世界。那是一部相當具有實驗性質的電影,對于普通觀衆來說,内容極其簡單和無聊,因為就是把鏡頭對準紐約帝國大廈拍攝整整八個小時的内容,你也可以稱其為根本沒有内容。

從我們日常的平凡生活中找到一種趣味性,安迪·沃霍爾的攝影觀就這樣啟發了斯蒂芬·肖爾。從1972年開始,肖爾選擇放棄學業,像上世紀70年代的美國嬉皮士那樣踏上橫跨美國中西部的心靈探索之路。在一路上,他見識了許多工業城市的舊街景,也許這引起了他對拍攝這些景象的興趣。肖爾随即做出了一個叛逆的舉動,那就是使用35毫米手持相機來拍攝彩色相片。

今天習慣用智能手機拍照的我們也許不能了解上世紀70年代攝影界的“彩色”與“黑白”之争。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為斯蒂芬·肖爾所舉辦的一次回顧展上,肖爾如此回憶自己的這段人生經曆:在上世紀70年代,彩色攝影被認為是過于世俗的、不入流的,且在攝影領域不被待見的攝影形式。在當時,作為藝術形式的黑白攝影把握着攝影傳統領域的規矩,即黑白攝影才是真正具有藝術價值的形式。

在中央美術學院的講座上,肖爾自己也說,當他還是個向前輩尋求建議的年輕人時,他經曆過這樣一件事,當時他正和一位大師共進午餐:“我和保羅·斯特蘭德共進午餐,他用一種非常慈祥的方式告訴我——對一個有抱負的年輕藝術家提建議——‘彩色攝影無法傳達深層次的情感’。十年後,每個人都在用彩色拍攝,沒有人用黑白。是以我質疑傳統的部分,就像我在十年前思考的那樣,黑白攝影代表了什麼?那麼現在我會想,彩色攝影代表了什麼?我要去探索黑白攝影。是以我決定,在接下來的十年裡,我會用黑白攝影來工作。于是我便停止了彩色攝影。于是,我就停下來了。”

當所有人都推崇黑白攝影時,肖爾選擇了彩色攝影,當所有人都習慣彩色攝影時,肖爾又把目光拉回曾經被他叛逆地甩在身後的黑白攝影上。他一直在尋找和挖掘被常人乃至于被通常攝影師所忽視的、沒有被反思過的那部分。如此的“叛逆”貫穿肖爾一生,是以,才會出現文章開始那一幕——認為台下觀衆若不專注便不必再講——如果聯系到肖爾的個性,那麼做出這樣的舉動也不奇怪,畢竟他就是一個會打破規則、逾越規矩的人。

日常之景的尊嚴

話說回來,黑白攝影地位高于彩色攝影的規矩激發了肖爾的叛逆心,同時也讓他去反思,如果我們拍攝一張彩色相片,它跟一張明信片又有何不同?帶着這樣的疑問,他拍攝了名為《美國表象》的系列照片。這些照片的尺寸和相紙跟普通家庭照片别無二緻,當時展出後,觀衆和評論家們對它們的态度都很冷淡,他們并搞不懂,為什麼會有人拍攝這些東西:牛奶紙盒、一台舊電視機、一塊桌布的一角。肖爾所選擇的拍攝對象,既不具有任何獨特性,也沒有史詩時刻的氣質。

但時間證明這是一項大膽又實驗性的舉措,至少今天身處2024年,站在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觀展的我們,或多或少都能了解肖爾所強調的:日常之景的尊嚴,以及我們在對其專注的凝視中所反射出的思考:是什麼組成了我們的生活?生活本身之所在,由我們的眼睛去觀看的世界,如此平靜但富有力量。

在回顧自己年輕時的這一系列作品時,肖爾說:“關于《美國表面》,我想做到的一件事就是,拍攝不受(傳統)攝影(構圖)規矩所限制的照片,我想拍攝看起來就和肉眼所見一樣的照片……用現在的話說,就像我在對我的肉眼所視進行截圖。我這樣做就可以看到‘我的所見’是什麼樣子,我将它們作為我拍攝這個項目的指導。”關注你所應當關注的一切,即使它們看上去尋常而平凡,但所有物品中都帶有曆史的痕迹,它們有一種發人深省的力量。這是肖爾最重要的系列作品《美國表象》《不尋常之地》《要素》《地形》中始終不變的傳達主旨。

在肖爾的很多攝影作品中沒有人的出現,但處處都是人留下的痕迹,無論是人去樓空的交易所櫥窗,還是美國中部廢棄工廠的一角,也許我們可以稱其為文明的産物,在一陣陣輝煌的淘金熱中變成了曆史的遺留物,最終被像肖爾這樣的攝影師挖掘出來,重新在圖像上展現并與我們見面。

“注意力是我們的力量”

也許和我們猜測的不一樣,年近七旬的斯蒂芬·肖爾依然熱衷于使用新技術來輔助攝影。展覽中展出的《地形》系列作品,便是使用中國大疆無人機搭配哈蘇L1d-20c相機來完成。形似鷹的俯瞰視角,讓我們從半空中了解北美大地。

“什麼值得被拍攝?”“為什麼要拍攝?”這是肖爾研究一生的課題。他也曾使用圖檔社交App,但之後選擇放棄賬号,至于為什麼,肖爾依然強調了“專注”對于現代人的重要性:

“在我的回憶錄:《現代執行個體:攝影的技藝》中我引用建築師路易斯·沙利文的話:‘注意力是我們力量的本質。’但我認為注意力是生命體驗的核心。我不是在說這一代人,這是我所看見的,越來越多的,我認為社交媒體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算法發揮着很大作用,算法旨在讓人上瘾,并且它起效了,但沒有用在有益的地方。這也就是我為什麼決定離開Instagram的原因。”

回到開頭,肖爾在離席時也說過:“我們在讨論注意力,那我覺得,你們應該也明白注意力的重要性。然後我發現今天到場的各位,其中有非常多人一直在看手機。你們特意來聽這場講座,但都不能夠集中注意力的話,那麼如何去感受日常所吃的食物,感受陽光照在你皮膚上的感覺呢?那麼,我們今天就此結束,也挺好的。”

無論如何,能有專注地注視一件物品的能力,也是另一種堅固内心的自我觀照,從這個層面上來了解,也許就能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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