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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洞國回憶棄學從軍:我終于考進了黃埔陸軍軍官學校第一期

1924年初,學校進行了學期期末考試。我的運氣不錯,4門課居然考了4個100分,成績名列榜首,心中好生得意。

有一天晚上,我和幾位同學在住處談笑,商議着放假期間各自回家過年的事情,其中有位同學突然插言道:"你們聽說了嗎?孫中山要在廣州創辦軍官學校,已經派人到湖南來招收學生了!"我心中一動,忙問:"此話當真?你是怎麼知道的?"那位同學說是聽别人講的,并無準确根據。這件事大家說說也就過去了,我卻認為事出有因,不一定就是虛傳,是以放棄了回家度假的打算,專心打探消息,尋找機會。果然,過了月餘,這方面的消息愈來愈多,據傳在廣州的程潛将軍最近秘密派人到湖南招軍校生,好多人已經走了。焦急間,猛然想起我在長沙工業專科學校附中讀書的好朋友王爾琢素有從軍之志,也許會有辦法,何不找他商議一下呢?王與我不僅是石門同鄉,還是親戚,又是石門中學同學,從小就在一起玩耍,一直很要好。到長沙後我們也見過幾次面。我想倘能找到他,争取兩人一起行動,我的膽氣就更壯了。于是,我匆匆跑去找他。可尋遍了他的學校和住處,也不見其人。經反複詢問,他的一位同學才悄悄告訴我,王爾琢已在幾天前偷偷動身去廣州了。這下我更急了,心裡埋怨王不該不同我打個招呼就獨自出走。其實,王爾琢那時很可能已經加入了共産黨組織或青年團組織,大概是根據組織意圖秘密去廣州投考軍校的。

王爾琢一走,我再也坐不住了。事不宜遲,我決定不再坐失機會,直接投奔到廣州去報考軍校。雖然長沙與廣州路途遙遠,我對廣州的情形一概不了解,更無把握一定能考取軍校。但我認定廣州是孫中山先生上司的革命政權所在地,軍校是中山先生創辦的,自然也是幹革命的,這正是我投身革命、參加軍隊以圖救國的絕好機會,縱有千難萬險也不能輕易錯過。至于到廣州後考不取軍校怎麼辦?這個我也想好了,此次是有進無退,倘考不取,我甯肯到廣東的營盤中當兵,也決不再回長沙。決心既定,此後一連幾天,我都在暗中做行路準備。

當時的商專校長名字叫任凱南,是我兄長在嶽麓山地區讀"留學預備科"時的同學,平時對我常加關照。他不知怎麼知道了我的計劃,特别把我叫去勸阻道:"鄭洞國,你的學習成績不錯,現在怎麼偏要去棄學從軍呢?況且目下廣東很亂,你跑到那裡很不安全,還是不要去冒這個風險罷。"我見事情不好再隐瞞,索性就将自己欲從軍救國的志願和決心懇切地表白了一番。他見我意甚決,遂好心提議:"倘你一定要走,須先同家人打好招呼,不要不辭而别;在商專的學籍也最好保留着,萬一考不取軍校最好再回來繼續讀書。"我隻求學校在此事上不加阻攔,是以對校長提出的要求均一一點頭答應。

兩三天後,一切都準備停當了,唯獨路費尚無着落,當時能資助我去廣東的親人隻有兄長一人,但此時他已離開省城到安鄉出任厘金局局長,一時無法找到他,我為此非常焦急。說來也巧,正在我彷徨無計之際,事情卻出乎意料之快地解決了。某日晚,我正在住處房中悶坐,忽聽門外有人喚我名字,出外一看,竟是我的兄長站在院中!原來他是到長沙辦公事,順便到學校來看望我。此時能見到兄長,無疑是旱苗得雨,我高興得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臂膀。也許是我因情緒過分激動而有些反常,兄長略顯詫異地看了看我,才随我一同走進房中。兄長剛一坐定,我便迫不及待地将欲去廣州報考軍校的打算一股腦地告訴了他,并請他幫助解決路費問題。兄長聽着聽着臉色便沉了下來,很幹脆地表示不贊同我到廣東去。我深知兄長的脾性,遂采用"磨"的辦法,從我自幼對中山先生的崇敬,以及中國面臨着的内憂外患的時局,一直講到我立志從軍救國的願望。這樣一直"磨"到深夜。兄長本來對中山先生上司的國民革命就懷有好感,又見我的态度極為堅決,知道不好勸阻我,乃歎氣道:"幺弟,不是我非要阻攔你,隻是父親尚在堂,你又是個有妻室的人,如果在兵荒馬亂中出了意外,我作為兄長的負不了責任呀。"我一見他态度有所松動,忙說:"這事與哥哥不相幹,去廣東是我自己要去的,就是果真出了什麼事情,也是由我自己負責,您不必為此擔心。"兄長沉吟了半晌,仍面帶難色地說:"不管怎樣,錢我還是不好給你。這樣罷,你需要用多少錢,可先向同縣的覃海吾先生去借,以後由我還他好了。"于是,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那位覃先生在省政府某廳當科長,我與他也認識,是以第二天下午便按兄長的吩咐去找他,果然借得了60塊光洋。我心裡明白,這筆錢不過是兄長預先托覃某轉交給我的,這樣既可資助我之急需,又可避免讓他擔責任。我心裡不由暗暗佩服兄長辦事的周到。解決了盤纏問題,我如釋重負,心早飛向了廣州。

4月中旬,我告别了兄長和學校,離開長沙上路了。與我同行的,還有石門同鄉陳聰谟和伍效德、伍俊德堂兄弟二人。我們一行人先到武昌,再換船去上海。在上海因一時買不到去廣州的船票,隻好先找了家旅館住了下來。上海是中國第一大商業城市,比起長沙要繁華多了。我們四人初到此地,人地生疏,不敢出去亂跑,便整天蹲在旅館裡消磨時光。那陳聰谟性情活潑,也喜玩耍,耐不得這般寂寞,就跑出去買了一副麻将牌,拉上我們一起玩。

兩天後,我們終于買好了去廣州的船票,興沖沖地上路了。上船前,陳聰谟還沒忘了帶上麻将牌,說是在船上還可以消遣消遣。豈知一上船,我們那高興的勁頭都沒有了。原來我們買票時圖省錢,住的是船的底艙,這裡本是堆放貨物的地方,現在塞滿了人,裡邊肮髒污濁,擁擠不堪,人還未進去,一股刺鼻的汗味、酒氣和煙草味混合在一起的臭氣即由艙門口撲面而來,令人惡心不止。及至船一開動,颠簸得很厲害,不少人暈船,又嘔又吐。弄得艙中空氣更加污濁。我們四人中,伍氏兄弟吐得最厲害,後來幾乎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光了,一路牢騷不止。尤其是伍效德,家中頗有些錢财,平日安逸慣了,哪裡吃過這般苦,看上去人未到廣州,心已冷了許多。我雖未嘔吐,卻也感到頭暈目眩,胸中郁悶。唯陳聰谟不太暈船,一路仍舊說說笑笑,樣子很樂觀,甚至還想在船上湊角打麻将。入夜,水面上似乎沒有一絲風,船艙裡更覺燥悶,我們身上的衣服不斷被汗水濕透,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難受異常。我仰面躺在艙闆上,氣悶得無法入睡,心裡老是嫌船行得太慢,恨不得一步就能跨到廣州。

我們在船上苦熬了約三四天。行程的最後一天上午,船在香港靠岸停留了一下。那時香港遠沒有現在這般繁華,我們亦無心觀賞市容,僅在碼頭附近的小吃攤上買了些食物,透透新鮮空氣,便匆匆傳回船上。當天中午,船總算在廣州靠了岸。我們下船後即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徒步來到市區一家叫做"華甯裡"的小旅館住下。這家旅館是湖南人開的,食宿比較便宜,過往的普通湖南客人都喜歡住在這裡。

當時廣州市内的秩序較亂。我們四人剛在旅館裡安頓下來,店裡的夥計便來關照,叫我們早晚不要出去亂跑,免出危險。據說就在昨天晚上,有人在這一帶搶劫了一個士兵的槍械,今晨有一隊兵士趕來報複,抓走了幾名"嫌疑分子",攪得人心惶惶。與我同路的伍氏兄弟兩人本來在路途中已經有些心灰意冷,聽到廣州如此動亂,更洩氣了,倒在床上不做聲。

吃過午飯,我和陳聰谟正在房中商議着如何出去打探軍校招考消息,忽聽有人在院内說話,聲音好熟悉。我隔窗一望,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人正是王爾琢。他鄉遇故人,我們都為這個巧遇感到極為高興。與王在一起的,還有兩位朋友。其中一位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的青年名叫賀聲洋,也是我在石門中學讀書時的同學;另一位生得矮矮胖胖,年紀略大些的叫黃鳌,是湖南臨澧縣人。大家都為投軍而來,志向相同,是以也都一見如故。

據王爾琢介紹,他們當中黃鳌到廣州最早,已認證軍校考試錄取了,他和賀聲洋幸好趕上最後一批報名。目前軍校第一期的報名已經截止,他建議我們留在廣州等待軍校第二期招生。這個消息使我大失所望,深悔當初未能早動身幾日,以至錯過時機。正難過間,默坐在一旁的黃鳌慢吞吞地說:"既然鄭洞國如此心切,我倒有個主張,不知能否試試?""什麼主張?請黃兄快講!"我忙問。原來黃鳌初到廣州時,擔心一次考不取,先後報了兩次名。現在他已被錄取,卻還空着一個名額,建議我頂着他的名字去考試。我想了想,覺得除此也無他計,就決定大膽冒名一試。

數日後,考試的日期到了,我頂黃鳌的名字與王、賀二人一起參加了考試。考試的科目隻分國文、數學兩科。校方大約考慮到前來應試的有相當數量是工農青年,是以考試的題目都不難,我不很費力就答完了卷子。

又過了幾天,軍校張榜公布錄取名單,結果我和王爾琢、賀聲洋都考中了。夢寐以求的願望實作了!我們高興得摟抱在一起,禁不住流下了喜悅的熱淚。就這樣,我終于考進了黃埔陸軍軍官學校第一期,從此開始了24年的戎馬生活。

與我同來廣州的陳聰谟、伍效德、伍俊德三人這次都沒有機會報名參加考試,不久即傳回湖南。伍氏兩兄弟經過此番折騰,對報考軍校一事就再也沒有什麼興趣了。唯陳聰谟不甘心,以後再度來廣州,終于考取了黃埔軍校第三期。

鄭洞國回憶棄學從軍:我終于考進了黃埔陸軍軍官學校第一期

【鄭洞國,1903年1月13日—1991年1月27日,字桂庭,湖南省常德市石門縣人。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曾參加東征和北伐,是最早參加抗日戰争的國民黨将領之一,國民革命軍陸軍中将。1933年率部參加了長城古北口抗戰,“七七事變”後,相繼率部參加保定會戰、台兒莊大捷、武漢會戰、昆侖關大捷、鄂西會戰、第二次長沙會戰等戰役,屢創敵頑,戰功卓著;1943年調任中國駐印軍新一軍軍長,率部會同盟軍收複緬北,揚威國外;1945年回國,曆任第三方面軍副司令、東北保安副總司令、代總司令等職,1948年于遼沈戰役的重要時刻,脫離國民黨陣營。建國後,他曆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水利部參事、國防委員會委員、全國政協第三、四屆委員、第五、六屆常委,第五、六、七屆民革中央副主席,黃埔同學會副會長,長期緻力于祖國建設與統一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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