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韓正在向南韓投送裝有垃圾的白色氣球。”
5月29日傍晚，在距離韓朝邊境約70公裡的南韓仁川，漢陽大學研三學生李藝恩正在家裡改論文，突然，她聽到了電視裡播出的上述新聞。
她急忙停下手中的工作，擡頭望向窗外的天空，看天上是否真的會有垃圾炸彈掉下來。作為南韓人，這是她人生第一次經曆“垃圾氣球”戰。
當晚11點多，中國學生陳文靜正準備入睡，她的手機突然響起了尖銳的警報鳴叫。陳文靜在南韓某地參加一個教育項目，已經待了幾個月。
在當地，出現緊急事态時，南韓政府有關部門往往會以這種形式向群眾釋出短信通知。陳文靜此前收到過出車禍、有人走失這樣的短信，但這一次，情況有些不同。
“關于‘垃圾氣球’短信的最前面，标注的是‘極端緊急警報’。”陳文靜回憶。短信裡還說，這些氣球到一定高度會爆炸，要群眾小心防範。
“有點擔心，但更多的還是覺得好笑。這樣做的腦回路很清奇。”陳文靜說。當時和她一起參加南韓項目的中國同學已經入睡了，被尖銳警報吵醒後非常氣憤。
很快，她們所在的中方項目群也釋出了通知，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這場“非正常戰”是5月28日晚間正式開打的。5月26日，北韓國防省副相金剛日宣布發起“垃圾戰”，向南韓邊境和縱深地區散布廢紙和垃圾，讓南韓人體驗清垃圾的難處。
這一天，風是從北往南吹的。于是，一組組直徑在3-4米、下方懸挂裝垃圾塑膠袋的白色氣球，從北韓邊境起飛，緩緩越過韓朝分界“三八線”，随風往南飄蕩。稱它們為“組”，因為有的垃圾是由兩個氣球一起承載的。
從南韓媒體曝光資訊來看，氣球攜帶的垃圾包括廢紙、廢電池、煙頭……以及他們最無法忍受的——糞便和堆肥。
“垃圾氣球”的繩子上安裝着定時器和引爆裝置，有的氣球完好地降落在了南韓江原道、京畿道、慶尚道、忠清道、全羅道等地區的道路、農田和建築上。
在媒體視訊中，人們看到韓方人員全副武裝，穿着防化服，戴着防毒面罩，正在檢驗氣球中垃圾的成分。
僅僅在5月29日，南韓就宣布，在全國發現了260多組“垃圾氣球”。
在投送“垃圾氣球”的時候，北韓方精準利用了天氣預報和地緣優勢。根據國際天氣頻道the weather.com資料，近期以來，在南韓和北韓，風速一般會在2公裡/小時到8公裡/小時之間，而南韓首都首爾距離“三八線”隻有40公裡，也就是說，最快5小時，這些“垃圾氣球”就可以抵達首爾和其周邊。
接下來，有關這些氣球的“垃圾新聞”，被南韓媒體乃至國際媒體大量報道，引發群眾熱議。“那幾天，很多南韓媒體的頭條都是這個。”李藝恩說，自己也開始關注這些報道，試圖了解“垃圾氣球”背後的故事。她還看到南韓網友憂心忡忡地詢問，這些“垃圾氣球”裡面，會不會藏有更危險的物品？
沒等大家平靜下來，第二波“垃圾氣球”的攻擊又來了。
6月1日晚8點，新一批“垃圾氣球”越過“三八線”，随風向呈扇形擴散，随後降落在南韓的首爾、京畿道、忠清道、慶北道等地，還落到了仁川國際機場的跑道上，導緻航班延誤。
不過，這一次，南韓有了更周密的預警與應對。韓聯社報道，實際上，在5月31日，南韓聯合參謀本部相關人士就表示，6月1日會刮北風，北韓可能再次投放“垃圾氣球”。
這一次，幾乎全南韓的手機，都收到了公共安全警告。
小圓是一個住在京畿道安山市的中國留學生，目前研四在讀。6月1日晚，她的手機上收到了南韓政府有關“垃圾氣球”的公共安全警告，警告裡提醒群眾，對這些“垃圾氣球”“若見請勿靠近，即刻撥打報警電話”。
南韓媒體報道，這一次，到6月2日下午1點，南韓已經發現了超過720組“垃圾氣球”，數量是上次的2倍多，總重量超過1.5噸。也就是說，一個“垃圾氣球”攜帶的垃圾約為2公斤。
有的垃圾還砸中了汽車。李藝恩就在網上看到了一張圖檔，上面是一輛白色汽車，前擋風玻璃被一袋垃圾砸出了洞，周邊玻璃呈蛛網狀裂痕，“聽說這不在保險範圍内”。
“還好馬上期末周了，南韓再待下去太危險了。”在朋友圈，小圓看到有中國留學生朋友這樣調侃。
因為距離遙遠，中國網友們對此次“垃圾戰争”并無明顯體感。直到不久之前，在小紅書上，一個在日本旅遊的中國在韓網友發帖稱，“垃圾氣球”掉到了自己學校——南韓外國語大學。
她轉發了一張圖檔：在該大學一棟大樓入口台階旁的斜坡上，散落着一地紙屑，地面可以見到明顯的黃褐色固體和污漬，周圍被拉上了明黃色警戒線。
這位網友表示，這個地方距離自己家就200米，自己準備回去後，聞聞空氣中臭不臭。
“上周末有一個‘垃圾氣球’掉在我們學校的樓頂了，但我沒去看，是以不确定裡面有什麼。周圍同學都覺得很好笑。”在首爾鐘路區的成均館大學學習傳媒的一位中國留學生表示，這個氣球到本周一還在，現在已經被清理走了。
“最進階的戰争往往采用最樸素的方式。”有網友如是調侃。
“還真是屎到臨頭了。”在小圓看來，這一次，北韓确實戳中了南韓的痛處。
“南韓的垃圾分類做得很好，環境也很幹淨。要清理這些垃圾，尤其是糞便，他們會非常崩潰。”她發現，受這件事影響，安全起見，南韓的一些戶外活動也被取消了。
在陳文靜看來，經曆“垃圾氣球”事件，也算一次難得的人生經曆了。她所生活的這個南韓城市規模不大，治安良好，人們的生活甯靜悠閑。來到這裡的幾個月裡，她此前對于南韓的一些刻闆認知一一被打破。
此前，在社交媒體上，她常看到有人說南韓和中國争奪“非遺”，感覺當地人對中國人态度并不友好——但在這裡，人們對她都很友好。去超市買菜，塑膠袋需要自己花錢買，當被發現是外國人後，售貨員直接把袋子送給了她，還誇她可愛，“結完賬，我很開心地回來了”。
端午節快要來了，當地人也會對她說，端午節和中國很有淵源。
她此前聽說南韓五花肉太貴，人們吃不起。但到了這裡才發現，當地人“收入蠻高的”，五花肉的價格也沒想象中貴，“還是能吃得起的”。
在這個城市，她沒有感受到所謂的那種南韓教育的“卷”。這裡的學生壓力比中國小，高中是早晨8點半上課，下午4點半放學，雖然學生可以自願上自習，但教室裡的人并不是很多，“那種卷，可能隻存在于首都”。
她覺得，不能随便對一個國家貼标簽，隻有多接觸，多了解，才能減少偏見與誤解。
但上升到國家層面後，現實的博弈遠比理想狀态複雜。從2018年年底至今，南韓和北韓都沒有進行過對話。從2023年4月之後，兩國之間的通信聯絡線就中斷了。
在“垃圾氣球”空降後，南韓譴責北韓此舉明顯違反了國際法，嚴重威脅南韓國民安全，是反人倫的低級行為。
很快，5月29日，北韓最高上司人金正恩的妹妹、北韓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副部長金與正就釋出了演講，标題是《大韓民國沒有資格批評北韓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人民的表達自由》。
金與正表示，投送“垃圾氣球”，是在反擊南韓“向我們散發政治煽動垃圾”的行為。資料顯示，南韓民間團體曾多次在風從南往北吹的時候，通過氣球向北韓投送傳單，5月10日剛投放了一波，包括20個大型氣球，裡面裝着30萬張傳單、2000個U盤。
“我們隻不過試着做了些他們經常幹的事，不知道他們為何就像被火焰籠罩了似的，吵得不可開交。”金與正說。
小圓和李藝恩是朋友，她們在社交軟體上讨論起了這件事情。李藝恩告訴她，自己身邊的朋友裡，有人對此很憤怒，有人則無動于衷。
出于好奇，小圓去浏覽南韓的社交論壇。她發現，北韓“垃圾氣球”降落在南韓的這些天裡，在南韓的社交論壇上，吐槽和調侃如同氣球一樣迅速升空。
“北韓這是在推廣新的環保理念嗎？”一位南韓網友問。
“北韓是垃圾，南韓是傳單。”另一位南韓網友将這場“戰争”比作兩個小朋友之間的争吵。他覺得，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中，雙方似乎都用最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立場。
還有南韓網友更關注這件事對個人生活的影響：“你們吵架就吵架，南韓政府能不能賠償我們經濟損失啊，特别是車輛破損費用和垃圾清掃費。”
6月3日，南韓國家安保室宣布，政府已決定中止與北韓的《9·19軍事協定》效力，直至雙方恢複互信。
同一天，小圓讀到了一篇南韓媒體的報道，它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報道裡說，在南韓富川市一所國小的圖書館開館儀式上，館長詢問孩子們對和平的了解，孩子們紛紛說：“和平就是大家友好相處。”“和平就是不打架。”“和平就是大家互相親近。”
館長聽完後感慨：“和平其實就像你們說的那麼簡單，但大人們卻在世界的某些角落發動戰争，比如加沙地帶，真是令人費解。”
“我們這裡也有打架的。”他話音未落，一個小孩突然說。
過了一會，另一個孩子問：“北韓為什麼要放那些裝垃圾的氣球？”旁邊的記者也聽到了這個問題。“這個問題讓我汗流浃背。”他寫道。
館長告訴記者，自己不忍心告訴孩子們，北韓之是以放垃圾氣球，“是因為我們向北韓發了傳單”。
6月2日，北韓宣布，暫停對南韓散發“垃圾氣球”，但如果南韓再次散發傳單，北韓将恢複散發“垃圾氣球”，并加大力度。至于具體力度，北韓國防省副相金剛日在講話中稱，将根據發現的傳單數量和件數，散發其一百倍的廢紙和垃圾。
這起“國際行為藝術”的最新進展是，作為“禮尚往來”，6月6日淩晨，南韓民間團體再次向北韓投放了10個大型氣球，裡面有20萬張傳單、5000個裝着南韓《冬季戀歌》等電視劇和羅勳兒等南韓明星音樂的U盤、2000張1美元鈔票。上面的橫幅寫着：“緻以真誠和愛意！”
目前，北韓方尚未回應，是否采取下一步“投翔”行動，仍懸而未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