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謙語談書風
編輯|謙語談書風
《西遊記》中,李靖效命玉帝,是掌管十萬天兵天将,威風不可一世的天庭元帥。《封神演義》中,他則是以陳塘關總兵之位,起兵協助姜子牙伐纣,登壇封神的蓋世名将。
實際上,他并非虛妄不存的神話人物,不僅在曆史中真實存在,而且青史留名,備受景仰,他便是赫赫有名的唐代名将李靖。
人神之變———刍議唐将李靖的形象演變
李靖,字藥師,雍州三原人(今陝西三原縣)。其生于隋,曾入仕為官,少時便因通習兵法、擅長謀略,被隋名将韓擒虎贊為“可與論孫、吳之術者”。
武德元年,李唐代隋,李靖轉奉唐祚。高祖時,他率部戰薛(軌)秦、讨王(世充)鄭,滅蕭(銑)梁,為唐朝消滅各方割據勢力,統一天下,立下赫赫戰功。
至太宗朝,他又奉诏北征突厥,西擊吐谷渾,東戰高句麗,所至皆有功,戰果累累,為李唐開疆拓土,安靖邊境,立下不世之功。
最為人稱道的是,貞觀三年,李靖無懼漠北霸主東突厥汗國,親率骁騎三千,出其不意地夜襲東突厥颉利可汗,結果大獲全勝,不但虜其可汗,亡其政權,亦令唐王朝“威震北狄”,諸夷降服,徹底消除了困擾唐朝多年的北部邊患。
李靖戰功廣築,頗受重視,高祖贊之曰“古之名将韓、白、衛、霍,豈能及也”,太宗亦稱之為“古今所未有”之名将。李靖是以加官晉爵,譽滿天下。貞觀二十三年,李靖病逝,朝野震驚,太宗痛悼。
為彰其功,太宗诏令李靖陪葬昭陵,并修鐵山、積石山之形為築封土于其墳上,以紀其平滅突厥與吐谷渾之功,同時追其谥号為“景武”。
景者,影也,武者,兵戎之事也,所謂“景武”者,即要天下行兵戎之事者皆效其行、踵其迹,太宗評價之高可見一斑。
不久,太宗又“诏圖畫靖及趙郡王孝恭等二十四人于淩煙閣”以旌之。有唐一代,淩煙閣為天子表彰紀念功臣的專建之所,是級别最高的國家性紀念建築。
至玄宗時,又入李靖為“武城十哲”之列,代表曆代良将坐侍于太公武成王之側,“祭典與文宣王比”,得國家歲時祭祀之享。
上行下效,在皇室的推動下,朝野上下皆推崇之,民間開始出現自發的祭祀行為,李靖也在此過程中逐漸被神化。
據史載,寶曆中,時任單于都護府單于張惟清,于黑山之陰處也就是今天的陰山北面,遇李衛公廟,見“廟宇隳殘”且“衛公于國有大勳”,于是将李靖像遷到軍城中,結果夜有所夢,李靖化身一“颀長黑衣”之人托夢緻謝“吾居于衛公廟久,子幸遷我于軍城中。”
從這個故事不難看出,即便在如此偏僻之地也建有李靖廟供人們祭拜,可知李靖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之高,而此廟建成久矣,說明人們很早便開始自發祭拜李靖。與此同時,李靖也逐漸被賦予神迹。
李靖形象的佛教淵源
天寶十四載(755年),安史之亂爆發,由于唐朝承平日久,朝政腐敗,武備廢弛,而叛軍蓄謀已久,兵精糧足,加上事出突然,在叛軍淩厲攻勢下,唐軍覆師失地,一潰千裡,結果兩京淪喪,玄宗被迫狼狽西狩。
此後唐雖舉天下之力平叛,但唐軍勝負無定,敗績連連,兵連禍結竟達七年之久。其間經濟凋敝、社會動蕩、生靈塗炭,世人皆盼叛亂早平,國家重歸平安祥和。
寶應二年(763),安史之亂雖已結束,但唐朝内部藩鎮割據、宦官專權之勢已成,特别是吐蕃趁唐軍東調平叛、邊境空虛之機,大舉入侵。
吐蕃占河西,據隴右,攻西域,馬疾兵利,兵鋒直逼唐朝腹地,在763年甚至攻下唐都長安,一度令唐王朝陷于危亡之中。
面對吐蕃攻勢,唐縱使竭力抵抗,但仍困于兵力不足,良将匮乏,疲于應付,難改頹勢局面。面對唐朝困境,人們期盼名将出現,帶領唐軍平定叛亂,重制唐王朝國泰民安之景。
在此情況下,唐初名将李靖不斷被人提起,特别是其滅北方突厥的英勇事迹經人傳頌後,人們強烈希望如李靖一般的能将出現,也希望李靖顯靈,憑其神力助唐擊退敵軍。
與此同時,人們也不斷尋求佛神奧援,作為佛教守護者的毗沙門信仰遂發展興盛起來,于是人們開始頻繁祭拜毗沙門天王,望其保佑北方安定。毗沙門天王,又稱多聞天王,是佛教中佛祖的四大護法之一,鎮守北方。
據《摩诃吠舍羅末那野提婆喝羅阇陀羅尼儀軌》載,毗沙門天王“手着七寶金剛莊嚴甲胄,其左手捧塔,其腳下踏三夜叉鬼。”
據不空所譯《毗沙門軌儀》載:“唐天寶元載(742年),大石、康五國圍安西城。其年二月十一日,有表情兵救援,……,一行曰:‘陛下何不請北方毗沙門天王神兵應援?’聖人雲:‘朕如何請得?’
一行曰:‘喚取胡僧大廣智(不空)即請得。’……大廣智曰:‘陛下執香爐入道場,與陛下請北方天王神兵救。’急入道場請。”不空專修其法,平定胡亂,《興唐寺毗沙門天王記》載“在開元,則玄宗圖像于旗章”。
可見毗沙門天王當時的威望已是很高。不空所撰傳說中所提及的安西乃北方之地,由于李靖軍功大多立于北方,與突厥、吐谷渾等少數民族有關,是以人們不免将此傳說與北方名将李靖聯系在一起,并逐漸将兩者混合起來。
李靖形象的道教演繹
李靖與毗沙門天王于晚唐五代時期便有交集,但兩者形象究竟具體在何時開始融合,由于史籍阙載,俱不可考。但從當事人所畫圖像與考古資料顯示,兩者已被聯系在一起。
而且據考古材料證明,晚唐五代時期莫高窟所見毗沙門像,多是身穿甲胄、手托寶塔、耳戴耳墜等形象,與我們現在所知“托塔李天王”形象别無二緻。發展至宋代,李靖與毗沙門天王聯系在一起的程度逐漸加強,其在道教神話中也開始有一席之地。
一方面宋朝崇文抑武,軍隊孱弱,邊患重重。人們陷入水深火熱中,雖寄希望于朝廷,但實際情況卻不容樂觀,于是一邊祈禱名将出現,結束邊患,一邊祈求神人庇護,消除危機。在此情況下,李靖地位不斷上升,群眾廣建祠廟并祈禱祭祀,望借其力平定戰亂。
《雲笈七簽》中載李靖廟“上真下降之地”。另一方面随着宋代經濟的發展與市井文學的發展,李靖的形象不再是“憑空想象”,而是更加具體形象。
據《軒轅本紀》注雲:“兵法謂玄女戰術也。衛公李靖用九天玄女法是也”李靖在此處掌握了仙法,又《蘇東坡全集》載“末雲九霞仙人李靖書”直言李靖是仙人。
經過宋代的快速發展,到了元代,李靖“托塔李天王”與毗沙門天王名稱出現混用與聯用情況,尤其在道教神話中愈見突出。元朝經濟發展,社會穩定,尤其是元雜曲的出現與發展對李靖形象的具體化産生了重大影響。
李靖形象與民間信仰的融合
在雜曲演義下,曾經口耳相傳的神仙被搬到舞台上,在此影響下,群眾開始大範圍地接受舞台上所展現的托塔李天王形象,而其原型李靖則極少被人提起。
元代小說對李靖形象演變影響更甚,據《樂毅圖齊七國春秋平話後集》載“獨孤角獨戰四将,五匹馬混戰,如黑煞真武賢聖鬥,毗沙門托塔李天王”,此處便不再單獨區分兩者,而是合二為一稱“毗沙門托塔李天王”。
時至明代,托塔李天王已經與曆史脫離,并享有神仙系統中的一席之地,其與毗沙門天王也完全分離并獨立存在。
例如,《封神演義》載,“李靖大戰羅宣,戟劍相交,猶如虎狼之狀。李靖祭起按三十三天黃金寶塔,乃大叫曰:‘羅宣!今日你難逃此難矣!’”《西遊記》載孫悟空大鬧天宮,玉帝大怒,便封托塔李天王為降魔大元帥,哪吒三太子為三壇海會大神,領天兵天将,去花果山捉拿妖猴。
除小說發展外,明朝政府也為李靖加封神号。《同治湖州府志》雲,洪武初稱:“唐将軍李衛公之神”,這進一步穩固了托塔李天王在民間信仰中的地位。
李靖形象演變,既是三教合流發展的結果,也是中國傳統民間信仰典型特點的表現。這一形象的演變過程,折射出中國多元文化交融的獨特曆程。
儒釋道三家融合發展以及民間信仰對佛教的消解,使得李靖能夠在佛、道兩教中"共存"。在早期,李靖是佛門護法善神的化身,負責鎮守佛門。但随着時間推移,民間信仰開始對其加以改造,賦予其道教神祇的色彩。
可以說托塔李天王的形象在民間百姓看來是毫無違和感的,尤其是經過宋代之後神話小說的不斷改造和發展,托塔李天王已成為道教神祇。民間相傳他手持九钯神鐵,鎮壓八方邪魔,是護佑黎民百姓的重要神靈。
這種儒釋道三教合璧的現象,實則反映了中國文化發展的獨特軌迹。在中國,各種文化思想不是彼此對立,而是趨于互補共生。佛教在傳入中國後,很快就被同化為中國本土文化的一部分,并與道教、儒家思想互相滲透影響。
結語
李靖形象的蛻變,正是這種文化交融的生動寫照。佛道儒三家的教義思想在民間百姓心目中并無高下貴賤之分,互相借鑒吸收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過程。是以,李靖由佛門護法善神蛻變為道教神祇,實則是順應了這一文化發展潮流。
除了三教合璧,中國傳統民間信仰對李靖形象塑造亦發揮了重要作用。中國民間信仰源遠流長,蘊含着豐富的神佛形象。普通群眾對佛教神聖高深的理念了解有限,更加青睐通俗易懂的民間信仰。是以,民間百姓将李靖同化為與己身邊的力量型神祇,賦予其具體化的神格特征。
總的來說,李靖形象的演變凝聚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多元特色,展現了中華民族包容開放、博采衆長的文化自信。在這一過程中,三教合璧奠定了基調,而民間信仰則為其注入了生命力,二者相得益彰,最終孕育出獨樹一幟的托塔李天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