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生日蛋糕是做得越來越精緻了。
上次去給好友阿蘇過生日，端出蛋糕的那一刻大家集體驚呼——造型是帶有熱氣球的孤島，連海浪都模拟得栩栩如生。衆人皆震驚于蛋糕的精美程度，如果不在這個場合出現，我八成會把它當成某個藝術家的小衆手辦。
樣式類似于下圖：
圖源：美團某商家
緊接着就有人問了，“這蛋糕太美了，得多少錢啊？”
得知花費400元左右後，大家邊感慨着“怪不得”，邊迅速推進了壽星與生日蛋糕合照環節。不得不承認，這“海島”是真的出片，阿蘇不自覺笑容都較之前更加燦爛，發在朋友圈的照片甚至單獨放了兩張蛋糕特寫。
隻不過切蛋糕時有些心痛，吃在嘴裡又味同嚼蠟。不但沒有印象中水果奶油蛋糕的松軟甜蜜，而且沒吃兩口舌頭嘴唇統統被染了色。
現在的蛋糕長得宛如藝術品，但怎麼“中看不中吃”啊？
不同于曾經網上流傳的“蛋糕翻車梗”，買家秀和賣家秀之間的差距正在逐漸縮小。阿蘇告訴我，自己已經熟練掌握買蛋糕不踩雷的秘訣——貴點的網紅店，更有保障。
但這是基于在生日當天更有排面、以及拍照更出片的前提下，“說實在的，如果更重視好吃的生日蛋糕，還是買傳統的奶油水果或者新式冰激淋慕斯吧。”
在外賣軟體上搜尋蛋糕，随處可見精美藝術品。雖然傳統的水果奶油奶糕也不在少數，但視線還是忍不住會被價位更高的“鎮店之寶”們吸引。某店售價339元的“亞德裡亞愛情島”甚至一躍成為北京朝陽區生日蛋糕綜合第2名。
造型之華麗，基建之精妙，讓人忍不住感歎：這屆學建築土木的，都去幹蛋糕裱花師了吧？
圖源：餓了麼截圖
如今的生日蛋糕宇宙已經進入了新次元，不論是外形還是價格，都上到了next level。
3D造景流撐起了新式蛋糕的半邊天。其中最出名的莫過于網紅蛋糕店大教堂蛋糕Kathedral，評論區人均都來誇贊美貌的程度。但同時也因為“沒什麼蛋糕胚”、“好看的地方沒什麼味道”被吐槽。按照部落客@楊草莓熊測評時的形容，吃這款網紅蛋糕的感受堪比“施工現場”，由于“膠加太多”，切都切不動。
圖源：小紅書@折紙飛機（哺乳期）&抖音@楊草莓熊
将近500元的價格，隻拿來拍個照屬實是有點虧。
但這也不妨礙3D模型接着造景，上一秒在冰島看紅房子，下一秒就上了灰姑娘的南瓜馬車，所有想象力都可以在蛋糕世界裡得到充分發揮。
隻不過點評時都會補上一句“抛開食用感受來說簡直是完美的”。舉個例子，大教堂家另一款呼聲很高、精美無比的南瓜馬車款式蛋糕賣活動價538元，雖說被點評“蛋糕本身是好吃的”，但也有人強調作為一個生日蛋糕來說，“量不是很大”、“吃的時候不是很友善”。
圖源：小紅書@小劉師傅
不止是童話世界，現在的造景蛋糕已然上升到了“微景觀”、“山水畫”層面。大到山川河流、小到山脈浪花，從整體到紋理的精緻程度都堪比手辦（當然價格也是），給人一種“隻可遠觀不可下嘴”的疏離感。
圖源：小紅書@十年普通男裱花師&@設計控
由于考驗裱花師基建功底，造景類蛋糕但凡翻車，就是天崩地裂的效果。
有網友在某家私房烘焙店定做了圖檔中的“微景觀”蛋糕，拿到手卻大踩雷，陡峭的山巅應該是剛被雷劈過，震撼的雪景又遭遇了雪崩，蛋糕師但凡幹過幾個月刮大白也不至于做成一坨白色不明物體。在吐槽的文章下面，連原創意正主烘焙店都被逗笑了。
圖源：小紅書@許三歲
不光是造景類的蛋糕火，抽象藝術流也成為蛋糕裱花師的新領域。随便拿出一個蛋糕作品來堪比美術學院畢設展。花錢買來都舍不得破壞，吃進嘴裡更是滿滿的負罪感。好處是，讓今年找不着工作的美術生，依稀找到了條職業發展道路。
莫高窟的華蓋花樣、絢爛的岩彩模拟在蛋糕胚上顯得光彩熠熠；浪漫主義的彩虹雲朵蛋糕則需要在陽光下才能看出精妙，離遠點說是藝術裝置也在情理當中；莫奈和梵高更是裱花師們的心頭好，“睡蓮節選”、“星空片段”都被搬上蛋糕胚，每一筆抹刀痕迹都宛如油畫筆觸，不是美術學校科班出身的正經達不到此等水準。
這類蛋糕價格往往更高，動辄千元以上，預定時間更是根據工序複雜以及排單程度不穩定，短則七天，長則要等一兩個月。
圖源：小紅書@宗繇&@AI.維恩@Bonne Patisserie
美式極繁風同樣受歡迎。三四百的價格相比前兩種還不算獅子大開口，配色越多巴胺越高飽和度越能吸引眼球，這類風格偏美式甜品，讓你捧在手上同時也化身美式甜心。
規律流暢的印花和奶油邊考驗着裱花師們的基本功，密密麻麻的糖粒需要平整且不突兀，配色更是裱花師個人審美的具象化審判，但凡有一個流程出錯就會出現在“小紅書生日蛋糕翻車集”裡。
圖源：小紅書@魚子醬yukii
衆所周知，歐美國家蛋糕的甜度，大概是吃一口蚊子叮你一下都得打胰島素的程度。根據自然界法則，顔色越鮮豔的蛋糕，越殺人于無形之中。
據在某次生日時定過類似款式的阿蘇透露，樣式是養眼的，撒滿的糖果差點能齁死人，“我記得當時來給我慶祝生日的朋友裡有一半都在減肥或者控糖，大家都是用叉子刮掉上面的奶油和糖果粒才吃的。”
圖源：小紅書@醬紫bakery
總的來說，這幾年的網紅生日蛋糕，算是越來越“中看不中吃”了。
張愛玲口中“蛋糕的精華全在烘焙時期的焦香”不複存在，留下的是裱花師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作出的精美造型、壽星們随時可以拿得出手的牌面，和朋友圈被誇贊幾十條的出片神器。
但這也沒有對錯之分，想買什麼樣的蛋糕，完全取決于消費者自身的需求。一部分人更重視實用性，甯可去山姆買99元的水果蛋糕也不願花大價格買個造型；另一部分則需要烘托氣氛儀式感，蛋糕主要起到氛圍感和美觀的作用，味道則是其次。
從業8年的烘焙店店主小愛告訴我，“烘焙行業可以說是一個無死角的賽道。有人專門做低價、有人專門做手藝、有人專門做口味，隻要你想的到的需求，都可以得到滿足，其實對商家和消費者來說都是好事”。
不過，為什麼越來越多的商家都開始推“中看不中吃”的蛋糕？
說白了，還是傳統蛋糕的毛利率太低，不整花活不賣貴，蛋糕實在不是一個好生意。
一個蛋糕的成本，需要考慮奶油、糖霜、裝飾物等原材料，以及裝置、軟體、房租和裱花師等人工成本。
如今植物奶油蛋糕已經逐漸被市場淘汰，成本更貴更健康的動物奶油成為主流。曾經植物奶油和罐頭水果加起來的成本也就幾塊錢，包裝和人工也沒有多大講究，賣幾十元已經是極限；而當下流行的動物奶油是植物奶油成本價的三倍不止，新鮮水果也替代了罐頭水果，價格自然也就翻了一倍。再加上包裝、人工成本、配送費、平台抽成，傳統奶油蛋糕的利潤隻能達到30%左右，部分私房店甚至會虧損。
據網傳前員工透露，在已經停工的網紅品牌“熊貓不走蛋糕”鼎盛時期，整體利潤率也僅維持在50%左右。
圖源：小紅書@咕呱dling&@醒醒
如果有了工藝，那就不同了，單個蛋糕利潤瞬間可以翻一倍。賣一百五的普通奶油蛋糕加上精美的裝飾和翻糖，售價可以高達三四百元，再加點噱頭，分分鐘售價破五百。
但這并不代表生日蛋糕成為了暴利産品，隻能說利潤率開始變得可控，掌握在了裱花師的手速中。據小愛解釋，翻糖類蛋糕價格之是以高，是因為加入了手工成本。同樣一個大小的蛋糕，傳統水果奶油款式工期隻有半小時，但翻糖類可能高達幾個小時，裝飾的制作時間甚至會超過蛋糕本身。
雖然毛利提高了，但花費在單個蛋糕上的制作時間反而容易拉低營業額，“這也是為什麼我個人其實并不喜歡做複雜造型蛋糕的原因”。
小愛的店；圖源：小紅書@元氣烘焙🍰
如果裱花師能在最快速度内保質保量完成，利潤率就能大幅度提高，反之則會起到反作用。
作為烘焙市場中占比最大的品類版塊，這兩年蛋糕店如同雨後春筍般密集出現。生日蛋糕不再是限定隻有生日才會出現，各種紀念日、情人節、母親節、甚至寵物生日都需要一個蛋糕作為點綴。根據歐睿資料，2020 年中國蛋糕市場銷售額為 973 億元，預測 2025 年中國蛋糕市場銷售額有望達到 1427 億元。
一邊是不斷被挖掘開發的“消費場景”，理想的狀态是讓你沒啥儀式，也想買個蛋糕人造“儀式感”，一邊是入局的人入局的人多了，行業競争激烈，狼多肉少。
資深烘焙人小愛有點無奈，“現在小紅書上的烘焙同行幾乎要比顧客還多了。想要生存，要麼卷價格，要麼卷技術，要麼兩者一起卷，比起前幾年，這個行業确實不是最好的時候了。”
小愛告訴我，烘焙行業門檻确實很低，尤其是私房烘焙店更是亂象叢生。部分店主僅僅是在網上學了學如何“抹面”就敢開門做生意，再靠着人脈宣傳分一杯羹。供大于求的行業狀态催生惡性價格競争，“讓消費者覺得凡是生日蛋糕‘隻值’那個價”，同時也容易讓消費者對商家的工藝失去信任，擔心遇到“翻車”。
這也就是為什麼會出現越來越多文章吐槽生日蛋糕品類。為了提高利潤率，部分商家拿精緻造型的蛋糕作為噱頭，将定價保持在高于傳統蛋糕、低于高工藝蛋糕的區間内。若是被投訴，還能狡辯一二——“這個價位你還要什麼自行車”。
圖源：小紅書@奶油泡芙不加糖
林子大了鳥多了，做蛋糕這件事就朝着跟“好吃”無關的方向發展。網傳部分商家為了讓蛋糕“更好看”、“更華麗”，甚至會使用過量膠體來支撐漂亮的形狀。
小愛對此表示不解，“正規商家的造景效果其實并沒有想象的那麼神秘，原材料也并沒有多特殊。想要蛋糕改變造型并且穩定，用巧克力、奶油霜這些完全可以實作，即使是透明的海水這些景物，一般也不需要廉價凝膠之類的添加劑，至少我沒有看到過。”
在小愛生活的小城市裡，傳統蛋糕仍是主流，造景蛋糕并沒有很流行，隻作為讓人有新鮮感的新品類出現，“可能和大家的收入水準有關吧”。
小紅書#生日蛋糕話題有近400萬篇文章，浏覽量達34.5億，幾乎一半都是造型精美的蛋糕分享。在一二線城市，大衆點評排名前幾的蛋糕店幾乎都在主推藝術流，造型精緻的生日蛋糕正式成為了吸睛法寶。
“中看”還是“中吃”似乎成為了壽星們的二選一。要是想找出一個二者兼顧的完美生日蛋糕，則是難上加難。
有點懷念小時候過的生日了。那個年頭還沒有這麼多花樣，誰過生日能有個蓬松柔軟的大蛋糕就已經是人人豔羨，奶油尖尖上的水果一定會分給關系最好的小夥伴，寫着祝福語的巧克力牌則歸自己獨享。
而不像現在——“石頭剪刀布吧，誰輸了誰吃這個梆硬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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