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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忘不了”咖啡廳,咖啡師偏偏忘了自己……

作者:東明縣融媒體中心

她82歲,每天起床第一個念頭是要去“領工資”;她88歲,記得自己有3個十來歲的孩子,“今年他們突然懂事了”;他76歲,會一腔好意、一身蠻力地拉着正散步的人去餐廳……

在四川成都的“忘不了”咖啡廳,一些老年人因為認知障礙住進咖啡廳所在的養老院,接受專業照護。因為咖啡,他們來到制作台前,重新嘗試與世界連接配接。

在“忘不了”咖啡廳,咖啡師偏偏忘了自己……

01

如何做一杯咖啡?磨豆,壓粉,萃取,打奶泡,加入咖啡液……大緻如此。

如何在“忘不了”咖啡廳做一杯咖啡?每一次,代奶奶都需要身旁的社工從頭教起。

做咖啡前,代奶奶是歡暢的。她自認“腦子還是好”,下一句說到自己的年齡,一路變換答案:“畢竟60,哦50歲了嘛,啊80歲了,七十幾歲,78歲……”其實她82歲。

在“忘不了”咖啡廳,咖啡師偏偏忘了自己……

△代奶奶房間的牆上貼着她入住養老院後寫下的願望——退休,其實她退休幾十年了。

和代奶奶一起住在養老院的十多位老人,大多有認知障礙,其中最普遍的是阿爾茨海默病。老人們做咖啡不過一個多月,但從做咖啡到沿街叫賣,養老院負責人蘇有城籌劃了很久。

“每個人對自己的掌控性越強,力量感會越強,尊嚴感也會越強。”這些特殊咖啡師的“過目即忘”,蘇有城看在眼裡,但“做得多”“賣得多”不是這家咖啡廳的追求:“社工引導老人一遍,第二遍再做就會稍微好一點,做第三遍的時候會更好一點,這是一個很正向激勵的過程。當然他可能明天又全忘了。”

眼前的咖啡師謹慎、努力,同時糊塗、善忘。每一步,面對社工的引導,代奶奶習慣回答“不曉得”,周奶奶則喜歡回答“我記不得”,她們都是一樣的直率。

在“忘不了”咖啡廳,咖啡師偏偏忘了自己……

△周奶奶在社工的幫助下做咖啡

在升騰的蒸汽裡,周奶奶的老伴一直盯着她看。這是88歲的周奶奶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91歲的劉爺爺眼明心亮,住進養老院,隻為陪伴自己的夫妻。

“少年夫妻老來伴”,這是人人向往的中國式浪漫。“養兒防老”,也是人人知道的中國傳統。周奶奶和劉爺爺有一兒兩女,兒子在1700公裡外的廣東省,退休後被機關返聘;兩個女兒都在成都,大女兒已經退休,還在上班的小女兒也已經54歲。照周奶奶的說法,孩子們沒來看過她,因為“他們都得讀書,都在大學、中學,來做啥子嘛,耽擱學習”。

實際上,周奶奶和劉爺爺的孩子不僅來過,而且每周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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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爺爺向記者(右二)講述周奶奶年輕時的敬業,他們的小女兒(右一)在旁聽着。

這是一個最尋常的周末。周奶奶的小女兒帶來剛采摘的小番茄,幹幹淨淨,敞開袋口放着;拿起父母剛換下的衣服,在面盆裡順手洗了;接下來幾天要吃的藥,一樣一樣仔細分好。

周奶奶帶着笑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那是她親愛的小女兒。做咖啡時,她會輕輕将手搭上社工的肩膀,一樣的溫柔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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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奶奶和義工做咖啡

02

咖啡廳是養老院臨街一側辟出的一角。約4米寬的折疊窗朝東南開,窗的一側除草機轟鳴,另一側咖啡操作台上一片平靜。

選擇“咖啡”作為老人與社會連接配接的工具,首先是因為簡單。在這裡,做咖啡的步驟不超過5步。蘇有城接觸養老行業多年,他知道,想教會老人一個全新的東西很難。“這些老人可能忘記自己的老伴姓什麼,忘記自己的子女姓什麼,但是他們對于過往的程式性記憶是非常深刻的。”蘇有城說,他們嘗試“喚醒”的,正是這部分記憶。

周奶奶的程式性記憶是什麼?她曾是高中化學老師,元素周期表起個頭“氫氦锂铍硼”,從第五個字開始,她能不喘氣地往下背。“氫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矽磷,硫氯氩鉀鈣。”

這是寫在88歲血液裡的職業素養。但下一句,周奶奶又嘟囔,自己一直教高中化學,“已經教了七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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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奶奶在自己的“招财貓”畫作上寫下“2018”的年份,畫畫那天的照片就在右下角,那是2024年的事情。

一點點忘記,一點點失去。有研究者說,認知症患者的焦慮和痛苦“不亞于臨終之人”,因為他們不是一下子失去認知能力的。從“找鑰匙”到“找媽媽”,周奶奶的女兒掰着指頭數,不過六年。

阿爾茨海默病最早的症狀是遺忘。女兒第一次意識到媽媽病情加重,是因為一貫井井有條的媽媽,那天無論如何找不到進門的鑰匙。最後,鑰匙是在冰箱裡被發現的。

疾病一點一點剝奪周奶奶們熟悉的世界,也一點一點加重他們對喪失的焦慮。焦慮,變成了恐懼;恐懼,變成了一把刀,随時揮向身邊最親近的人。到後來,劉爺爺生病住院,周奶奶在家對着小女兒罵了一個多小時——她把女兒當作了插足她家庭的人。

女兒了解,但了解也無法對沖心痛:“這個病的症狀就是‘患偷患盜’,她也進入了這個階段。她對着我罵,我一個人在那哭,還要說一些插科打诨的話,讓她情緒舒緩。”眼前的媽媽是陌生的,是過去幾十年從未見過的、失去了一部分東西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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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爺爺和周奶奶

養老院,是許多認知症老人最後一個長住的地方。他們是兒子或者女兒,是丈夫或者妻子,也是父親或者母親。他們愛家人,也被愛着。蘇有城從來都不認為,養老院裡的老人是被放棄的。

“不分析、不評判、不下定義”是他反複提到的一個原則:“沒有經曆他人的苦,就不能夠去批評别人,機構照護确實是一個妥協的産物。”根據蘇有城的判斷,到了周奶奶這個階段,需要有5到7個專業崗位的照護力量來支援。家庭照護不僅專業水準達不到,家人的精力也難以為繼。

住進養老院,周奶奶心滿意足,這麼大的世界,隻要和劉爺爺在一起,做什麼都好。

△周奶奶和劉爺爺在房間裡合奏熟悉的曲子,一沓曲譜都是劉爺爺寫的。

03

這一天,劉爺爺夫婦,代奶奶,三個人花了半小時,一共做了四杯咖啡。推着小車往百米外的露營地走時,76歲的高爺爺成為銷售擔當。他舉着喇叭喊“賣咖啡送花生”,社工連忙糾正,今天沒有花生,送的是枇杷;他又喊“賣枇杷送花生”,引來身後的哄笑;第三次終于喊對了,是“賣咖啡送枇杷”。

露營地裡,咖啡賣九塊九一杯,蘇有城是不計成本的。每一杯咖啡中,咖啡豆、椰奶這些原料大概要兩三元,一套全新的裝置花了幾萬元;老人做咖啡時,旁邊還需要一兩名社工陪同。如此投入,做得多的日子也才十杯咖啡,“肯定虧”。但,虧就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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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爺爺(圖右穿條紋T恤者)正強力推銷咖啡

端出咖啡,得到快樂。高爺爺一個人賣出了四杯咖啡,這一天,快樂如此簡單。露營地裡,劉爺爺唱了拿手的《美酒加咖啡》,不幸被高爺爺的嗓門蓋過;代奶奶跟着社工,把餘下的枇杷分給遊人;周奶奶眨巴眼睛四處看着露營地裡的人流,每個人都在笑着。時光多寶貴,快樂多寶貴。

這份快樂,也被蘇有城算在咖啡廳的收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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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完咖啡,四位老人和部分社工合影,看着大家比了“V”的手勢,周奶奶(左二)不明是以,比了“1”。

等老人在照護機構住了一段時間,情況相對穩定,他們能正常地回歸家庭嗎?蘇有城的答案是,很難。

“我隻是給他們營造一個比較穩定的環境。在一個陌生環境下,即使是在家裡,如果遇到不恰當的溝通和日常安排,他們可能還會再次出現異常行為。認知障礙不可治愈,準确講應該是腦細胞不可起死回生。”即便頻繁面對這個問題,蘇有城也感覺話題如此沉重。

既然回歸社會幾乎不可能,過家家般的“做咖啡”意義何在?蘇有城答得坦誠:“他們可以一直很快樂,可以很有尊嚴、很有品質地生活,直到離開,這就是一個挺好的狀态。我們為什麼要給他們成就感?這是為了讓他們覺得自己是有尊嚴的,能夠在這裡找到家的感覺,找到價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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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完咖啡,周奶奶和劉爺爺牽手傳回養老院。

在社工和高爺爺“回家”的呼喚聲裡,周奶奶拉着劉爺爺的手,一起回到養老院。他們身上的圍裙都還沒有解下,而周奶奶已經忘了自己剛剛做過什麼。當被問到“咖啡難做嗎”,她說,“我還沒做過,是以我就不曉得”。

但她有記得的事。站在沙發和茶幾之間,周奶奶擺擺手,等劉爺爺順從地轉過身,輕輕拉開他後背上圍裙的活結,又拽下背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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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奶奶為劉爺爺解下圍裙

老兩口和高爺爺坐在大廳的茶幾前,周奶奶伸手從眼前的圓筒裡揀起幾顆堅果,剝開,把果實輕輕放進劉爺爺的手心。

周奶奶輕聲給劉爺爺介紹着食物,“果果”。

“開心果!”高爺爺在一旁響亮地補充。

▌本文來源:央視新聞微信公衆号(ID:cctvnewscenter)綜合中央廣電總台中國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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