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女孩魚兒和豆包爺爺生活在北京的一條胡同裡。魚兒夢想能成為遊泳運動員，但她的腿腳殘障，行動不便，少年遊泳教育訓練中心拒絕收她。不過，這可難不倒整天樂呵呵、大肚子裡裝滿了點子的爺爺。這不，爺爺在自家院子裡，借助一棵老槐樹為魚兒設計了一個舉世無雙的遊泳訓練場！開心的魚兒刻苦訓練起來，爺爺還買了不少遊泳教材，相當專業地擔任起“教練”。在一個平常的夏日午後，爺爺在樹蔭裡打着盹兒，奇迹發生了——魚兒慢慢浮在空中，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遊泳了！胡同裡的小夥伴們，教育訓練中心的國小員們，都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漫畫家聶峻在2016年出版的《老街的童話》中第一個故事《魚兒》，其中還有《蟲兒》《信》《畫兒》三個故事，都發生在魚兒、爺爺和胡同裡街坊鄰居之間，有的穿越到爺爺的童年時代，有的串起了爺爺和奶奶最初相遇的美好回憶，有的關聯到極富人情味兒的鄰裡生活。在一連串歡鬧的碰撞和關照之後，魚兒跟着爺爺最好的朋友葫蘆爺爺學起了畫畫，找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真愛。
✦
✦
《老街的童話》最初以圖像小說的形式面世，單本書集合了4則故事，以“夢”“蟲”“信”“老小孩”為标題依次呈現，好像一部由四個單元構成的動畫大片，以舒緩的節奏徐徐展開。有趣的是，雖然它冠以“童話”之名，但在出版後未能在國内的童書界吸引多少關注，卻以溫情浪漫的格調打動了許多成年漫畫讀者，在豆瓣網上收獲衆多讀者的好評，綜合評分高達8.8分。更有意思的是，當它被譯介到海外之後，獲得了更多好評，其中不乏主流專業媒體的高度評價，進而斬獲了一連串童書界的獎項和榮譽。
在它獲得的衆多獎項中，美國圖書館協會的巴切爾德獎榮譽獎是最有分量的。這個獎項設立于1966年，以元老級圖書館員米爾德麗德·巴切爾德之名命名，因為她緻力于倡導關注原創于非英國文化中的童書作品而貢獻卓著，是以該獎項專門授予被翻譯成英語的外來傑出童書。《老街的童話》最初被翻譯成法文版“Les Contes de la Ruelle”（書名基本是直譯），然後從法文譯成英文“My Beijing: Four Stories of Everyday Wonder”，英文書名直譯是“我的北京：關于日常生活中的奇迹故事四則”——書名譯得非常聰明，讓西方讀者聯想到北京的文化，結合畫面還有點兒“胡同遊”的導遊感覺，而對“日常”與“奇迹”的對比強調，既引發了好奇心，也帶有某種共通的情緒價值。
閱讀西方讀者與評論家對這本書的評論非常有趣。好讀網（Goodreads）上一位讀者寫道：“如果你告訴我這是吉蔔力工作室的作品，我絕對相信！”這并不是因為他讀到了什麼相似的故事情節，而是作品具有相似的氣質和趣味，“将當代生活與魔幻現實融為一體，結合了精緻的藝術，富有同情心、智慧、孩子氣的角色（包括孩子和大人），奇思妙想，還有我所期待的平凡中的驚奇感……”另一位用波斯文寫短評的讀者說自己最喜歡《信》的故事，感覺與《回憶中的瑪妮》一樣動人。還有一位圖書館員評價說，其實書中關于北京文化的部分她倒覺得不具備導遊價值，最讓她感動的是魚兒和爺爺的情感，感覺太甜美了！
《老街的童話系列》（全4冊）
作者：聶峻
接力出版社
是以你看，真正打動他們的還是作品中美與情感的力量，還有共通的人性。2019年巴切爾德獎評委會主席泰莎·施密特綜合評價四本獲得榮譽獎的作品時說：“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這四個故事在描述主人公的冒險經曆時，如何将嚴峻的現實、幽默、神奇和快樂融為一體。”——用這句話評價魚兒和爺爺的故事，的确很貼切。
盡管《老街的童話》從頭到尾充滿了歡笑，但仔細想想，兩位主人公的生活其實也蠻不容易的。他倆相依為命，其他的家人不知何故都缺席了。魚兒看上去像是國小中高年級學生，因為腿腳殘障，需要拄着拐杖勉強行走，出門得坐在手推車上，或是爺爺騎的三輪車上；爺爺是一位退休的郵差，生活簡單樸素，肥肥胖胖，腰還有老毛病。爺爺一直悉心照料着魚兒，還總想着法子滿足孩子的願望。書中沒有回避魚兒在現實中遭遇的一些窘狀：被遊泳教育訓練中心拒收，被練遊泳的孩子們嘲笑，為了保護一隻蝴蝶而被幾個熊孩子欺負——嚴格來說，那已構成了霸淩。但作者處理得相當自然平和，魚兒并不因自己被欺負而傷心，卻會為蝴蝶受傷而難過，而男孩豆包的見義勇為行為也帶着幾分孩童之間的潑皮耍詐。想想看，現實的确有相當嚴峻的一面，但不妨礙人們保持溫情和善良，以幽默感與好奇心感受生命中的快樂和神奇。
多倫多的霍蘭-布盧維尤醫院（Holland Bloorview）是加拿大最大的殘障兒童康複醫院，成立于1899年。這家醫院有一個專門為病童及其家庭準備的雜志Bloom（《綻放》），他們在2018年就關注到這本書，并對作者聶峻進行了專訪，這篇訪談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看到創作的緣起，也看到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特别關注。聶峻講到魚兒的角色部分來自他的童年回憶，在他住的大四合院裡就有這麼一個殘障女孩，她媽媽常常帶着她上街買小雜貨，卻會故意拉開一段距離。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常常捉弄女孩，試圖激怒她，媽媽隻是遠遠地看着。聶峻說，後來他才明白，那位母親是在訓練女兒的生存能力，幫她學會面對生活。關于書中出現的一些“不公平”的情形，聶峻認為：“人與人之間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我更願意在故事中展現和平的相處方式。人們并沒有刻意憐憫魚兒，也沒有優待魚兒，他們對她一視同仁。這樣的相處讓魚兒心情愉悅，心裡也變得陽光起來。”而且，他讓魚兒在故事中超越了自己，讓那些曾經嘲笑過她的孩子仰頭驚歎。這也是他所努力表達的另一個主題，就是和解，用善良與了解的力量去和解。想當初，那些捉弄女孩的無聊熊孩子當中，也許就有他吧。
《綻放》雜志還問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魚兒有時拄着拐杖，有時坐小推車或三輪車，為什麼沒見過她自己坐輪椅出門呢？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聶峻的回答是，在老北京的胡同裡坐輪椅非常不友善，大門的門檻高，還有很多石階，也沒有電梯，是以魚兒平時隻能拄拐杖，或者坐在小推車裡讓别人推。爺爺騎的那種三輪車也很有特色，俗稱“倒騎驢”，騎在老街上運人、運東西都很友善。可想而知，這種生活環境在西方人看來對殘障人士可不那麼友好，但特别陽光可愛的魚兒和從不會被難倒的爺爺，卻會給讀者留下更深刻的印象。魚兒和爺爺總是在用純真的熱情擁抱生活、擁抱世界，他們也在感染着左鄰右舍的小夥伴、大朋友們。
《老街的童話》在2019年獲得的艾斯納獎提名也頗值得一提。那是美國最重要的漫畫大獎之一，相當于漫畫界的奧斯卡獎。以其名字命名的威爾·艾斯納是一位漫畫大師，也曾在藝術院校任教多年，他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推廣“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這種藝術形式，并親自撰寫專著《漫畫與連續圖像叙事藝術》（Comics and Sequential Art，1985），由此奠定了圖像小說的創作理論基礎。顯然，《老街的童話》是作為圖像小說被提名的。這種圖書形式在歐美的童書界已經成為主流，與圖畫書、兒童文學作品、非虛構類童書基本上可分庭抗禮。最初的圖像小說主要是面對成年讀者的讀本，但近年來頻頻有佳作獲得美國的凱迪克獎和英國的卡内基插畫獎（原“凱特·格林納威獎”）等頂級榮譽，在書店與圖書館也有顯眼的專櫃陳列。《老街的童話》英文版獲得美國圖書館協會，紐約公共圖書館，緬因州、馬裡蘭州、猶他州等州公共圖書館的榮譽推薦，分類也是“圖像小說類”，通常推薦的适讀年齡是國小2—5年級。這很值得我們參考。
我也很高興看到這本書被改編成圖畫書了，它本來就由四則故事構成，正好可以改編成四本圖畫書，有點像是一部四個單元的動畫大片被改編成四集的連續劇。也許，轉換成當下國内被廣泛接受的圖畫書形式，就有機會被更多中國小讀者讀到了。
圖畫書版定名為《魚兒》《蟲兒》《信》《畫兒》，我認為它雖然被拆成了四本獨立的作品，但閱讀順序還是應該保留，因為其中有某種内在的邏輯——
《魚兒》是兩位主人公的精彩亮相，他們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為夢想而努力，于是在平凡的生活中創造了帶有魔法的奇迹。
接下來的《蟲兒》，以亦真亦幻的穿越方式連接配接了魚兒與爺爺的童年，讓我們感受到善與愛的接力，樂觀精神的綿延。
《信》的故事延續了穿越的構思，但結構更為巧妙，叙事邏輯更為曲折、綿密，現實與回憶之間的界限更為模糊。逝去的親人（奶奶）恍惚間又回到了身邊，生命中美好的瞬間被完美定格，仿佛在時間之河中循環不息。
而作為收官之作的《畫兒》是唯一不含超現實元素的故事，但成功塑造了一位越老越回到童年狀态的藝術家葫蘆爺爺，他與從小一起長大的豆包爺爺形成極緻的對比，但正是這位可能不讨人喜歡的葫蘆爺爺在魚兒身上發現了藝術家的潛質，為她在畫中所傳遞的“單純的力量”而深深感動。也許，這也是聶峻自己在努力追尋并葆有的力量。
不過，盡管都是連續圖像叙事，圖像小說與圖畫書的叙事文法還是有不小的差異。比方說，從傳統漫畫衍生而來的圖像小說往往非常依賴框格的運用，并且通過框格的形狀、大小、位置和互相關系的變換來推進叙事和掌控節奏；而在圖畫書的單幅畫面中大量使用框格的情形并不多見，更多使用單頁滿幅圖或跨頁圖，畫面中的小框更多用于局部特寫，而叙事中所産生的驚喜往往通過翻頁來實作。另外，圖像小說的适讀對象通常也會比圖畫書的目标讀者年齡稍大。是以，僅僅将圖像小說的框格畫面重新編排很難成為合乎閱讀需求的圖畫書。
比較改編前後的《老街的童話》也是一次非常有趣的體驗，這是充滿挑戰的帶有實驗性質的改編過程，很好地展現了兩種圖書形式的内在差異。作者和編輯在這個過程中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聶峻說他實際上重畫了許多畫面，因為原有的圖畫并不适合圖畫書所需要的幅面規格。
總的來說，圖畫書版的圖像叙事更為舒緩，省略了一些細節，頁與頁之間留下了更多空白，需要讀者的更多參與。但圖畫書版還添加了更多講述的文字，這樣便于大人與孩子共讀時進行講解和讨論，也大大降低了故事了解的難度。耐心的家長或老師可以為四歲以上的孩子講讀，而不必等到他們上國小二三年級之後。
最初，聶峻也許是為了重溫童年時的無窮樂趣，回味對夢想的熱愛和不變的情懷，背起畫夾鑽進北京的老胡同裡，用一幅幅速寫記錄下那些平凡的影像，一切是那麼平靜而美好，而畫裡畫外的人都充滿了善意和溫情。魚兒、爺爺和左鄰右舍的故事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抹上一些溫暖明亮的色彩，再撒上一點兒幻想的金粉，心懷夢想的女孩就能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遊泳……而最終那份純真和熱情又把她帶上藝術探索之途。
一個令人回味無窮的溫情童話，滿世界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新媒體編輯：李淩俊
圖檔來源：出版方供圖
id : iwenxuebao
微信公号
新浪微網誌
@文藝速效丸
小紅書
@41樓編輯部
小宇宙播客
2024文學報開啟訂閱
郵發代号3-22
周刊 / 全年定價：61.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