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省抓捕後，47歲老牌程式員在“指定居住”期間死亡，疑涉網絡賭博案

第一财經

2024-05-12 21:31釋出于上海第一财經官方賬号

日前，網帖《邢燕軍家屬｜呼倫貝爾跨省抓捕，我弟弟指居期間死亡，泣求自治區調查真相》一度熱傳。

“2024年4月3日早上，邢燕軍在指居房間内非正常死亡。邢燕軍死亡後，我們家屬并未在第一時間接到公安機關的通知，而是在當天傍晚通過各種途徑打聽到人已經死亡。對于有關部門告知死因系自缢的說法，我們家屬認為存在大量疑點，這些疑點和訴求我們已經先後向新左旗警察局、檢察院與呼倫貝爾市檢察院提出，但至今未得到任何回應。”該帖稱。

律師和家屬稱，本來檢察院作出了不予批捕的決定後邢燕軍等人可以被取保候審，直接回家。但公安對這些人采取了指居措施。

第一财經記者掌握的資料顯示，邢燕軍死後，哥哥邢躍軍來到新左旗警察局，向警方詢問弟弟死因，并質疑既然是“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為何警方保證不了死活。他告訴記者，他在4月1日剛剛見到弟弟，當時并無異樣。而警方答複稱該案已由市局和市檢察院負責，自己說了并不算，隻負責聯絡家屬并溝通彙報。

家屬告訴第一财經，目前邢燕軍的屍檢已經完成。

在網際網路上，此案中“跨省抓捕”“指定居住期間自殺”“網上賭場”等資訊成為被熱議的關鍵詞。

第一财經就此電話聯系了新左旗警察局，值班人員稱，有關案情及采訪事宜需要上司處理。截至發稿前，第一财經未得到後續回複。

“6.29”專案

根據網帖陳述，2023年11月8日，優友互動（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優友互動”）員工14人，因涉嫌開設賭場罪被呼倫貝爾市新巴爾虎左旗（文中稱為“新左旗”）警察局拘留。發帖人的弟弟邢燕軍是公司總經理。此後邢燕軍等人被羁押至呼倫貝爾市新左旗看守所。其中12人被進行指定居所監視居住。

“平安新左旗”和“中國長安網”對抓捕過程有詳細報道：2023年6月，新左旗警務支援大隊發現轄區居民十幾人在網上進行賭博。新左旗警察局黨委高度重視，立即抽調多部門精幹力量成立“6.29”專案組，偵查發現這是一個以賭博網站為依托實施犯罪的有組織的團夥。該團夥公司化營運，在網站上為賭客充值、兌換金币，并且架設虛假機器人，從中抽頭獲利，在短短的兩個多月内涉案流水已達一億元，涉及全國27個省（自治區）市地區。

“11月初，專案組經秘密偵查發現該團夥在北京市朝陽區某寫字樓内僞裝經營的賭博網站營運公司，經過幾天幾夜的蹲守，于11月8日，專案組一舉搗毀該賭博網站營運公司，将以黨某某為首的14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全部抓獲。11月16日上午，新左旗警察局舉行儀式，歡迎‘6.29’專案組赴北京抓捕凱旋歸來。副旗長、警察局黨委書記、局長劉曉輝對‘6.29’專案組赴北京抓捕凱旋歸來的民警表示熱烈的歡迎，并與專案組民警一一親切握手。”

在新左旗融媒體的航拍鏡頭裡，警車在雪天開道，大巴車從北京開到内蒙古新左旗，嫌疑人們戴着頭套被押送出來。

“平安新左旗”介紹，此次遠赴千裡成功偵破該跨境網絡賭博案，是新巴爾虎左旗警察局打擊違法犯罪的又一次重大突破。截至2023年11月16日，共偵破獲涉嫌網絡賭博團夥6個，抓獲犯罪嫌疑人46人。偵破電信詐騙案12起，成功止付323.25萬元，當機涉案資金102.27萬元，返還被害人損失31.10萬元，抓獲電信網絡詐騙案犯罪嫌疑人68人。

質疑與争議

邢燕軍家屬對警方辦案程式提出多項質疑，其中一項是“呼倫貝爾對本案是否具有管轄權”。

“優友互動公司注冊地在北京，邢燕軍的戶籍地是北京，經常居住地也是北京，公司在呼倫貝爾沒有開展過業務，我弟弟和呼倫貝爾市也從來沒有過交集，為什麼呼倫貝爾市新左旗公安要跨越1500多公裡，将遠在北京的遊戲公司從業人員押回，并當機公司和高管個人名下的銀行賬戶？”家屬表示。

家屬一方認為：去年12月15日，新左旗檢察院已經作出了不批捕決定，說明檢察院經過審查，認為邢燕軍不符合逮捕條件，應該立刻釋放，取保候審也行，新左旗公安為什麼把邢燕軍從看守所帶出來之後，帶到自己的指居地點繼續羁押？

其代理律師向第一财經表示：“警方介入的理由就是這個公司涉嫌開設賭場罪，但是從法律上講，管轄權由内蒙公安來管這件事争議很大。不予批捕後一般的處理方式是取保候審，而采取指定居所監視居住這種措施是否合法在實務中是有争議的，屬于法律規定的模糊地帶。”

抓捕行動後，優友互動的相關遊戲目前已下架，關于該平台是否涉賭也是該案中的一個争論焦點。

第一财經注意到，去年10月，有家長在“黑貓投訴”平台反映，家中12歲的小孩被該遊戲系統機器人“收割”，誘導充值2000元，曾向商家表明是未成年兒童一時沖動無意購買，要求退款，可商家不退。

但優友互動方面否認其業務涉賭。

優友互動實控人黨庫侖認為：“棋牌類遊戲的邏輯就是你充值買虛拟币，然後去娛樂，也可以通過看廣告等方式獲得虛拟币。玩得好可能一分錢不花，玩得不好就要充值。”他還拿國内主流鬥地主、麻将等遊戲作為類比，認為模式都是如此。虛拟币并不可以套現，不存在賭博問題。

但虛拟币是否可以場外交易？黨庫侖對第一财經記者表示，網上有倒賣賬号的灰産，公司的封号打擊還是比較嚴格的，但也并非100%管得到。中國遊戲上網都是實名制，隻能倒賣賬号，無法倒賣币。公司營運合法合規，也上架了蘋果應用商店，流水和使用者數在同類應用中是國内第一。

邢燕軍家屬及代理律師對開設賭場罪的指控也予以反對，他們認為案涉遊戲産品的娛樂模式為：玩家（遊戲人）新增賬號進入遊戲平台，擷取平台贈送金币（虛拟币）或玩家向平台購買（消費）金币，玩家在遊戲平台上進行撲克娛樂，輸赢通過金币進行結算。不論玩家在遊戲中的輸赢結果如何，其賬号内的金币，平台均不予反向兌換現金或财物。遊戲金币僅能在案涉遊戲平台中使用，不允許在遊戲平台之外進行任何兌換或交易。基于上述事實，案涉遊戲平台不是賭博網站，未接受賭博投注，未提供給他人組織賭博，未發展或允許第三方從事代理活動并接受投注。更重要的是，案涉遊戲平台不能實作而且也不允許遊戲金币‘變現’，即玩家的金币不允許兌換現金或财物，本案不存在投入——産出這樣的賭博資金“閉環”。是以本案不存在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規定的開設賭場行為。

國内此前有德撲遊戲涉賭案例，尤其是2018年前後的行業整頓期間。

2018年，德州撲克遊戲營運方深圳市東方博雅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博雅公司）法定代表人張偉及公司20多名員工先後被刑拘。而另一知名網遊企業――聯衆公司的棋牌事業部也因同一問題被警方調查。2018年9月，騰訊宣布下架“天天德州撲克”。

2019年12月，法院一審認為，張偉為牟取非法利益，利用德州撲克遊戲網絡平台銷售遊戲币，進而建立了遊戲币和人民币的兌換管道，且金額巨大，被判犯開設賭場罪獲刑4年，其他26人也因同樣的罪名獲刑。9.42億餘元被認定為犯罪所得。張偉等人不服，提出上訴。

2021年6月，河北省進階人民法院二審裁定認為，一審判決認定的事實有的尚不清楚，撤銷一審判決，将案件發回重審。

老牌程式員

工商資訊顯示，優友互動成立于2018年，由優友（天津）科技有限公司100%控股。後者則由7個自然人股東控制，黨庫侖是實際控制人和董事長，占股50.4%；邢燕軍是第二大股東和總經理，占股17%。

黨庫侖曾是港股公司中國智能交通(1900.HK)實控人，後套現離場，目前仍存少部分股權。

他向第一财經介紹，自己是優友互動财務投資人。該公司主要開發應用是“撲克競技聯盟”，遊戲版号是通過收購江蘇君慕資訊科技有限公司獲得。公司原本計劃遊戲出海，但并未打開局面，主要營收還是在中國内地，而黨庫侖又常年在國外，是以公司實際經營是由邢燕軍在負責。

5月10日，黨庫侖對第一财經表示，除三位高管外，其餘員工均已被釋放，自己在北京價值5000萬元的房産及國内銀行卡上的數百萬元被當機，自己将尋求法律程式。

黨庫侖稱，包括邢燕軍在内，公司員工大多都是高學曆或者知名網際網路企業出身，公司給的待遇也比較好，并無涉賭的必要。

邢躍軍和黨庫侖向第一财經介紹，邢燕軍47歲，内蒙古人，内蒙古工業大學動力工程專業2000屆畢業生，因興趣轉向程式開發。他曾是雷軍手下，在YY語音和金山都曾擔任中層，還主導開發了知名軟體“金山影霸”。

2012年11月，歡聚集團（即YY）在納斯達克上市，邢躍軍說弟弟有公司原始股，在2013年左右就已經财務自由，但弟弟對技術還是有一些執着追求，性格上偏一點内向。

天眼查顯示，邢燕軍在北京及内蒙多家科技公司擔任股東和高管。邢燕軍的Facebook首頁顯示，他在北京鴻蒙時代資訊技術有限責任公司任CEO；在和君通北京資訊技術有限公司任CTO：2016年3月14日-2017年6月1日，曾在霍爾果斯嗚哩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擔任CTO。

第一财經發現，無錫嗚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曾在新三闆挂牌（831249），邢燕軍曾在該公司擔任監事，于2018年7月辭職。黨庫侖稱，邢燕軍曾想開發短視訊平台，但2018年入局已經太晚，并未成功。

5月8日，邢燕軍的家屬再次發帖，稱律師到呼倫貝爾市人民檢察院去溝通辦案進展時，檢察官告知律師已經決定在5月9日對邢燕軍進行屍檢。

5月9日，邢燕軍的家屬告訴第一财經記者，屍檢已經完成，“我在現場看着，腦袋一片空白”。從邢燕軍的去世到屍檢，家屬一方認為自己的知情權沒有獲得保障。

(本文來自第一财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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