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護士還差400萬,缺口何時能堵上

作者:青島市北融媒

“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隻要上班,手術是一台接一台,馬不停蹄。”北京一家三甲醫院的麻醉科護士李沐(化名)這樣描述她的日常工作狀态。

為什麼這麼忙?除了工作本身需要之外,在她看來,科室缺人是主要原因——本應配備40名左右護士才能滿足日常輪換,目前卻隻有20多名。

這種現象在很多醫院都存在。多名護士接受《法治日報》記者采訪時說,她們那兒的護士數量普遍“不夠用”。

2021年5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推動公立醫院高品質發展的意見》,其中提出增加護士配備,逐漸使公立醫院醫護比總體達到1∶2左右。

但從國家統計局釋出的資料來看,醫護比還不到1∶1.2,注冊護士數量缺口巨大。造成這一缺口的原因,除高強度勞動外,工資待遇不高,職業尊榮感不強也導緻一些護士選擇離職。

受訪專家建議,加大護理人員的培養,提高護士的待遇,提升職業尊榮感,提高對醫療行業的财政支出,重新拟定護理項目收費标準,包括自費護理标準和醫保目錄護理标準,讓護士勞動付出與所得相比對,把護士編制配備落到實處。

科室護士配置不足

活多人少忙不過來

今年是李沐在護理崗位上的第20年。在她的印象裡,如今隻要走進科室,就意味着接下來的12個小時都是忙碌的,加班加點是常态,節假日也不能正常休息,總會有等着做手術的病人。

5月9日晚上8點,剛結束一天工作的李沐接受記者采訪時,看上去疲憊至極。她告訴記者,自己上班的時間為早上8點至下午4點半,但很少按點下班:

早上7點10分左右,她提前趕到科室,根據當天的手術安排準備手術用藥和耗材,其中的重點工作是檢查毒麻藥品名稱和劑量,作為嚴格管制藥品,一點都不能出差錯。

8點,和夜班同僚交接班,接班後,根據醫囑與藥房核對手術用藥特别是毒麻藥品,接着把當天每個手術間需要用到的毒麻藥品包交接到每一個主刀醫生手裡,主刀醫生簽字核對。

分發完手術用藥,她開始巡台,就是到每個手術間幫助開台,做好手術間的後勤保障,確定手術需要的器械、藥品、耗材等到位且充足。在各個手術間轉一圈,差不多一個小時。

在醫生做手術期間,她還得和藥房對接手術用藥使用情況,領耗材、轉接病人、随時關注手術間需要。

中午12點左右,麻醉科訂的便當送到,因為各個手術間的手術不能停,是以大家分撥吃飯,確定手術間有需要時能及時供應上。手術間的醫生護士則隻能在手術做完後吃飯。

匆匆吃完便當,她立即投入工作,準備下午的手術藥品,同時将暫時不用的毒麻藥品鎖進保險櫃裡,入櫃時雙人核對。

再去庫房清點手術耗材,與藥房核對手術用藥,接收并核對藥房送過來的普通藥品,到各個手術間巡台,看手術過程是否平穩,手術耗材是否足夠……

回到工位時,時針已經指向下午5點,夜班同僚已經到崗接班,但本該下班的她還沒有結束工作。她開始核對從手術間送回來的手術藥品、耗材和毒麻藥品包,特别是毒麻藥品包,同樣需要仔細交接,再雙人核對後放進保險櫃裡。

忙完這一切,到了下午6點左右,李沐還要再去手術間巡台,當天白班的6個手術間,有4個仍在手術中,她要問同僚需不需要安排訂晚飯。

做完這一切後,她在科室換下工作服,滿臉倦容地離開醫院。此時已經晚上7點多了,12個小時轉瞬即逝。

“我們科太缺護士了。”李沐感歎道。

在北京另一家三甲醫院工作的陳女士也吐槽,她所在醫院某科室同樣缺人,病房共20多張床位,護士最多時也隻有10名。

“病房常年有十七八名患者,我們上夜班時,忙得團團轉。”她說,上夜班是從頭一天下午4點半到第二天早上7點半。接班後,先轉一圈病房,接着根據醫囑給患者發藥,重點關注有特殊需要的患者用藥,比如安眠藥、降糖藥等,然後是寫護理記錄單,這些工作忙完,差不多就到了後半夜,還要按時巡查病房,防止意外情況發生。

天津某醫院的楊女士每個月上10至11個夜班,一晚上看護住院病人近40名,值班護士隻有兩名,“想轉一圈病房都沒空”。

她所在的科室有50多張病床,根據國家衛生健康主管部門的要求,床護比(醫院病房床位與病房護士之比)不得少于1∶0.4。這意味着,科室得增加多名護士才能達到這個标準。

“上一晚上班,又忙又累,感覺身體特别疲乏。”楊女士說,她值主夜班,為病人測血壓、血糖,打點滴、發藥,一輪下來兩個多小時就過去了。“新接收病人,都要走接收程式;有的病人剛做了手術,需要定時檢視身體情況;有的病人突然心髒感覺不舒服,要趕緊通知醫生……”

有人轉崗有人離職

人員流失現象嚴重

“忙碌、待遇不高、流失率高。”回憶起自己在呼吸科工作的經曆時,廣東省一家三甲醫院護理部主管護師楊怡(化名)仍然感慨萬千。

楊怡今年30多歲,已經在這家三甲醫院的護理崗位上工作了十幾年。

彼時,大學畢業的她在應聘者中脫穎而出,被這家三甲醫院錄用。當被問及想去哪個科室時,滿腔熱情的她說“哪個科室需要就去哪個科室,不怕忙碌”。最終,她被配置設定到呼吸科。

呼吸科是一個三班倒的科室,病人比較多,還有病房,總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作為護士,需要在治療室、護士站、病房之間來回穿梭。

呼吸科除了有普通病房之外,還有很多病危、病重的患者,是以設定了類似重症監護室的病房,住進呼吸科病房的病人一旦出現呼吸衰竭,就要直接插管搶救。是以,楊怡除了在普通病房做一些護理工作之外,還要參與突發性的搶救工作。

一次上夜班,淩晨時分,有個病人突然呼吸衰竭,醫生立即安排進行搶救,一直到早上七八點也沒有搶救過來,随後宣告病人死亡。楊怡接着書寫護理記錄,與護士交接班,等忙完已經臨近中午。而她本來已經提前買好了那天回老家的車票,結果錯過了。

“白班正常下午4點多下班,但經常拖到晚上六七點,夜班本來次日早上8點下班,但拖到12點都下不了班的情況也經常發生。”楊怡說。

不上班的時候,楊怡還要備班——雖然在家休息,但随叫随到,科室一旦有緊急事情,就要立刻趕回醫院。有一年大年三十,她正吃晚飯,突然接到科室電話,有緊急搶救工作,科室忙不過來,她放下筷子立即趕回科室。

随着年齡的增長,楊怡發現自己難以适應呼吸科的工作強度和夜班頻次,再加上有家庭需要照顧,便申請轉到了别的科室。

目前,和她差不多時間進入呼吸科的多位護士,仍然留在呼吸科的隻有3人,其他人或者轉崗,或者離開了醫院。

工作多年之後,楊怡仍是主管護師,“在我們這樣的三甲醫院,職稱晉升比較難,既需要工作年限,又需要研究成果,還要求工作業績等。即使全部滿足這些條件也未必能晉升,因為還有名額限制”。

在北京一家三甲醫院同樣從事了10多年護士工作的韓女士對此深有感觸。她回憶說,原來自己在ICU當護士,病人多、護士少,經常是先上一個大班(24個小時),下班後不能直接回家,要在科室專門騰出的一間宿舍裡休息幾個小時,再接着上一個小班(8個小時),才能下班回家。

“這麼多年都沒有增加護士數量,相反有不少護士因為工作太繁重而調離臨床一線,甚至離職。”韓女士說,後來她受不了這樣的工作壓力,也轉崗到了醫院的另一個科室。

提高待遇尊重護士

保障隊伍良性發展

2021年5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推動公立醫院高品質發展的意見》,提出要增加護士配備,逐漸使公立醫院醫護比總體達到1∶2左右。

2023年6月,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印發《進一步改善護理服務行動計劃(2023-2025年)》,提出加強護士人力配備。醫療機構要根據功能定位、服務半徑、床位規模、臨床護理工作量和技術風險要素等科學合理配置數量充足的臨床護士人力。

但2023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23年末,全國共有衛生技術人員1247萬人,其中執業醫師和執業助理醫師478萬人,注冊護士563萬人。

在安徽省政協委員、安徽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主任醫師姚淮芳看來,這說明大陸的護士缺口數量非常大。根據這些資料計算,全國護士缺口接近400萬人。

姚淮芳調研發現,醫院目前的護理資源難以滿足患者需要,護士應對醫療護理尚且力不從心,更談不上讓護士承擔患者的生活護理職責。按照國家衛生健康主管部門要求,醫院床位數與護士比應不低于1∶0.4,即一個病區如有40張床位,護士應不少于16人,但現在很多醫院的護士配備基本低于這個數。有的醫院病區有幾十名患者,僅有兩名護士值夜班,“護士跑不過來,有時候甚至不敢新收病人”。

在姚淮芳看來,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很多:一方面是護士從業人員不足。護士職業比較辛苦,尤其是經常要值夜班,接觸病人也最多,如新冠疫情期間護士被傳染的風險最大,平時也有一些潛在被傳染的風險,再加上護士工資待遇偏低,和患者接觸過程中經常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導緻大批從護理專業畢業的學生沒有從事護理行業。另外,醫院護士選擇離職、轉崗現象有所增多,加重了護士短缺。

另一方面是護士編制不足。目前幾乎所有醫院都沒有嚴格按照國務院要求設立護士崗位編制,在财政對醫療的整體支出沒有增加的前提下,護士人員增加,護理範圍擴大,護理品質提高,相應的護理收費标準沒有配套出台,如果在擴大護士編制而收入不能增加的情況下,醫院經營狀況或将出現困難,這可能是醫院不願增加護士編制的主要原因。

中國衛生法學會常務理事、北京華衛律師事務所副主任鄧利強認為,大陸護士人力資源長期短缺的原因之一,是護士的收入和其所承擔的工作量、工作風險不成正比。護士的工作包括病人住院期間的生活護理和醫療護理,還有大量事務性工作,工作量大且辛苦,待遇卻不高。各種統計資料顯示,護理人員的工資在整個醫療體系中比較低,導緻護士隊伍對自己的職業評價不高。

在鄧利強看來,護理工作是醫療工作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三分治療,七分護理”,這句話直接展現了護理工作的重要性。但這種重要性并沒有在醫院的管理中展現出來,對很多醫院來說,專家、硬體設施、醫療裝置是重要的評價名額,但很難見到醫院把護士的配比作為評價名額。醫院在偏向引進醫療人才的同時,忽視了護理隊伍建設,有的醫院甚至以聘用或勞務派遣的方式用護士,影響了醫院護理隊伍的穩定性。

還有受訪專家認為,當下,除了醫院對護理隊伍重視不夠、在護理人力資源上投入不足之外,監管部門對公立醫院床護比标準的考核仍缺乏硬性名額,沒有對醫院形成剛性限制。

姚淮芳建議,加大護理人員的培養,提高護士的待遇,呼籲社會尊重護士,提高對醫療行業的财政支出,重新拟定護理項目收費标準,包括自費護理标準和醫保目錄護理标準,讓護士的勞動付出有所回報,把護士編制配備落到實處。

鄧利強認為,增加醫院護士數量,前提是提高醫護人員特别是一線護士的待遇。目前,《護士條例》足以解決護士的定位、護士的權利義務問題,重要的是醫療機構落實《護士條例》的規定,提升對護理工作的認知水準,保障護理人員的待遇。

姚淮芳則提出,可以參考教師法、醫師法,《護士條例》也應該上升到護士法,更能為護士隊伍提供長期良性發展的有力支撐。(法治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