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她發覺遊化民隻是用鋼筆在筆記本上偶爾寫下一兩個字，而且從他不時打斷自己的彙報和插問中，顯然，他對頭晌的風波已經了然于心。那麼，何必多此一舉，非走這個彙報的程式不可呢？而後，等到毓秀彙報目前的處理辦法：諸如病牛已經進行隔離，并且采了血清，專門派獸醫送去縣城畜牧魯醫站進行檢疫化驗啦！對全村的奶牛注射了抗菌素啦！等等。遊化民便顯得不耐煩地合上筆記本子，套上鋼筆套，沖毓秀啟發性地問道：
“經理同志喲，看樣子，你對這次的退牧風潮，好像還隻是從奶牛的病理上找原因，卻完全忽視了從我們的經營管理上找原因，是不是這樣啊？”說着，眉頭一皺，深有感觸地歎口氣，“當然喽，三中全會以後，我們不再搞‘隻抓敵我友，不抓糧煤油’那種‘左’傾思想政治工作啦！但也應該防止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我們在目前發展農村商品生産中，可不能隻顧在經濟上向錢看，卻不顧在政治上向前看啊！”同時，還瞟了那半合着眼皮頻頻點頭的市委書記鐘世昌一眼，不由更加欣賞起自己對毓秀發出這一通頗有政治水準的問話來。
毓秀卻有點兒惶惶然，又有點兒茫茫然，隻有惑然不解地答道：“遊主任，不能說具體點兒嗎？”
“好的。我們不妨具體研究一下，董家崴子村的奶牛飼養事業。比如說，去年你們一下子從内蒙引進五十頭黑自花，是不是有點兒冒進呐？”
“冒進？至今每天本村的，還包括附近幾個村奶牛專業戶的擠奶量，還遠遠喂不飽本村建立的奶粉廠的肚子呢！怎麼能說是冒進？”
“草場呢？一下子引進這麼多奶牛之前，你通盤考慮過放牧地的問題嗎？飼養奶牛而無放牧的草場，那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嗎？前兩天，你們董家崴子的小青年為争草場跟鄰近的國營農場打起來了，你不知道嗎？後來人家告到市裡，”說着，擡起下巴颏兒朝鐘世昌一擺，“多虧鐘書記親自批示，人家農場才答應讓步的。”
“不對！西大甸子那片草場，早在頭年就跟農場劃分好了各自的放牧區，可頭幾天農場放牧到我們的放牧區來了。我們董家崴子的小夥子往出攆，人家不讓攆還要橫，這就打起來了呗！要避免以後再鬧事，還得由市裡有關部門把西大甸子草原的歸屬再次明确劃分一下……”
“你們也别得理不讓人，跟農場打群架，總歸不是啥好事吧！”遊化民見張毓秀俨然擺出一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架勢，便又說，“再回來說今兒個頭晌鬧退牧的風潮吧！現在既然決定進行檢疫化驗，不就存在兩種可能性嗎？一種是傳染病，一種不是傳染病。如果化驗結果不幸屬于前者。經理同志，能不考慮到你們公司就很有可能瀕臨破産的嚴重局面嗎？”
“我是公司的經理，要真是最後出現了那種局面，我當然要在經濟法庭上承擔最主要的責任。”張毓秀沙聲喊道，光潤的額頭上又滲滿了冰涼的汗珠。
一直半合着眼皮的鐘世昌，這工夫才被遊化民和張毓秀兩人高嗓門兒的争論驚得張開了雙眼。他暗自驚歎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在張毓秀這個曾經是個弱小女子的身上竟發展了一股韌勁兒和頂勁兒，出落成現在這麼個辦事有魄力、有膽識的中年女企業家。
同時，他又暗暗責怪着自己的辦公室主任：為什麼要言辭那麼尖刻呢？尖刻到危言聳聽的地步，顯然是對目前農村經濟體制改革不利的。近幾年，他通路過日本和歐洲，聽到過不少關于資本主義世界裡企業家因企業倒閉或蹲監獄或開槍自殺的悲慘故事。可那畢竟是資本主義社會嘛！在我們社會主義的中華古國裡，誰聽說過哪個因企業虧損而蹲大獄的企業上司人？
不錯，眼下不是有着那麼一批挺時髦的經濟改革家、理論家正在振振有詞地指責某些經濟部門失職的上司人嗎？指出他們在一個企業虧損了，垮台了，又拍拍屁股到另一個企業裡走馬上任當新上司去了。凡此種種，人家引經據典地說明了那正是我們經濟部門的痼疾所在。
一句話，是眼下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大鍋飯”、“終身制”害死人，嚴重地阻礙了我大好中華的經濟騰飛。可理論家們吵吵歸吵吵，實際上行得通麼？各種各樣的關系網，各種各樣因襲相傳的勢力圈，到時候就把那些紙上談兵的理論一風吹上九霄雲外了！想着，他不免感到張毓秀認真得幼稚、可笑。便朝女經理笑說：
“毓秀同志，我看，先不要說太遠喽！即便你們董家崴子工農商聯合公司破産了，也不能要你一個女經理全部負責嘛！”他特别在女經理的女字上加了重音符号，“村裡能不管嗎？縣裡能不管嗎？市裡我們當上司的呢？能夠袖手旁觀嗎？”說着，他拾起手腕，看了看表，望着遊化民，提醒道，“啊呀，一談就是一個下午呀，我看，今天就先說到這裡吧！”
張毓秀和遊化民立刻從沙發旁站起了身子。鐘世昌卻又對遊化民說道：“化民，你有事先忙去吧！我再跟毓秀同志扯幾句。”
熟知上司脾氣的辦公室主任一下子明白了上司還有話要跟女經理單獨談一談，迅即知趣地離去。
未完待續……
本小說以北方農村改革為背景，描繪了當時現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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