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春,沈從文的小說《長河》經重校後再次出版。這一年5月,已經80歲的沈從文和妻子張兆和出發前往湘西。
動身前,他将自己的民族改為了“苗”。
沈從文回到了那個親切的小鎮——鳳凰。雖已是滿頭銀絲,卻有着春光作伴。
傩戲的鑼鼓聲中,沈從文哭了。眼睛裡流滿淚水,又滴在手背上,他一動不動,童年的記憶湧上心頭。
沈從文和妻子張兆和
湘西,是沈從文生于斯、長于斯的故土,也是他建構宏大想象世界的起點,更是他一生中精神支撐的基石。
如同馬爾克斯和他筆下的馬孔多、莫言與他筆下的高密,沈從文的書寫幾乎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湘西。
從湘西,他走向了世界。
“湘西是個苗區,同時又是個匪區。婦人多會放蠱,男子特别歡喜殺人。這種想法似乎十分可笑,可是有許多人就那麼心懷不安與好奇經過湘西,是以湘西就在這種情形中成為一個特殊區域,充滿原始神秘的恐怖,交織野蠻與優美。”
——沈從文《湘西》
鳳凰過去稱為“鎮筸”,由于山川險要、道路深阻,曆史上這裡曾是中央王朝無暇顧及的邊遠山區。
也是在這座安逸的小城裡,走出了湘軍最精銳的一支隊伍,素有“無湘不成軍,無筸不成湘”之說的筸軍。
沈從文的祖父沈宏富就曾是筸軍中的一員。1853年,16歲的沈宏富加入筸軍,因作戰勇敢而迅速擢升為雲南昭通鎮守使、後又任貴州提督,官至從一品。
功成名就的他由此率沈姓家眷從偏遠的黃羅寨遷入城中。
在這之後,沈從文的父親沈宗嗣也加入了湘軍,被派去北方守衛大沽口炮台,适逢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天津,他死裡逃生回到湘西。
文昌閣國小
受試圖重振祖父榮光卻未能如願的父親影響,沈從文從小的志向是做一名“将軍”,他的興趣并不在書本上。
“來去學校我得拿一個書籃,内中有十多本破書,由《包句雜志》《幼學瓊林》到《論語》《詩經》《尚書》,通常得背誦,分量相當沉重。逃學時還把書籃挂到手肘上,這就未免太蠢了一點。凡這麼辦的可以說是不聰明的孩子。是以我們就想出了一個方法,把書籃寄存到一個土地廟裡去。”
“當我學會了用自己眼睛看世界一切,到不同社會中去生活時,學校對于我便已毫無興味可言了。”
——《從文自傳》
少年時代的沈從文尚不自知,眼前所看到的這些家鄉事物會潛移默化影響他一生的興趣與審美。
但也因為頑劣,他常常收獲大人的棍棒。
少年沈從文
1911年,沈從文無憂無慮的少年生活突然被外面的槍炮聲打斷。
這年10月10日,革命黨人在武昌起義,此後各地響應,爆發全國性的旨在推翻清朝帝制、建立共和政體的革命。
12月17日,鳳凰起義,苗族群衆是起義軍的主力。
作為起義的組織者之一,他的父親沈宗嗣帶着起義軍在鳳凰城内與清軍展開了徹夜厮殺。
天亮時,一切又恢複了甯靜。醒來的沈從文發現,身邊的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這一夜中城裡城外發生的事我全不清楚。幾個叔叔全不見了,男的隻我爸爸一個人,坐在正屋他專用的太師椅上,低下頭來一句話不說。我問他:“爸爸,爸爸,你究竟殺過仗了沒有?”“小東西,莫亂說,夜來我們殺敗了!全軍人馬覆滅,死了上千人!” 正說着,高個兒叔父從外面回來了,滿頭是汗,結結巴巴的說:衙門從城邊已經擡回了四百一十個人頭,一大串耳朵。”
——《從文自傳》
這是沈從文人生中第一次感受戰争的殘酷,但年幼的他似乎并不覺得害怕,甚至産生了更多的好奇。
第二年三月,起義終于成功,之後沈從文的父親去了北京與同鄉組織了鐵血團謀刺袁世凱,被偵探發現,逃到關外隐姓埋名,直到多年後才回到湘西。
在沈父流落關外的日子,沈家逐漸敗落。
沈從文回到文昌閣國小
這座灑滿了自己青春記憶的鳳凰小城,對沈從文來說是成長地,也是出發地。
就在父親離開家的第六年,沈從文也在母親的安排下離開鳳凰城,走向了一個更廣闊的世界。
1923年,小兵沈從文對他所在部隊的長官說,他要去北京闖世界。湘西護國聯軍第一軍軍長兼湘西巡防軍統領陳渠珍,并不感到吃驚。
他告訴這個有點文采和書卷氣的小兵,若是闖蕩不成這裡仍然留有他的飯碗。陳渠珍吩咐給他預支了3個月的軍饷,共計27元。
當他乘船離開湘西沖出隘口的刹那,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家鄉的山水。
此刻,動蕩的中國知道這裡的人并不多。
這個顯得有點青愣的青年很難意識到,日後家鄉在自己的命運中是那麼的特别,明明已經走了很遠,卻又像始終都沒有離開……
制片人:唐大麥
編導:王鼎堯
編輯:王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