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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鄰家老人”為國造艦60餘型,身後有支“綜合艦隊”

作者:中國科學報

文 | 《中國科學報》 記者 張雙虎

“如果在樓梯口遇見,你絕對想不到這位樸素、和藹的‘鄰家老爺爺’是為國家研究設計60餘型各類艦船的人。”中國船舶集團公司第七○八研究所(以下簡稱七○八所)前所長梁啟康曾和許學彥住同一棟樓的上下樓。他評價許學彥既是中國現代船舶科學的先行者、淡泊名利的科技工作者,又是青年學者的良師益友和熱心公益事業的活動家。

“見事不見人”是同僚和學生對中國科學院院士、七○八所總工程師許學彥的總體印象。

從事艦船研究設計60多年,憑借對艦船事業的熱愛、對科學的追求及本職工作的執着,許學彥主持研究設計了從黃浦江渡輪到“遠望”号測量船等多種型号艦船。其中,“遠望”号獲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東風”号萬噸貨船獲全國科學大會獎并被評為“中國十大名船”之一。他曾與陳景潤一起獲首屆“何梁何利基金”獎,也曾多次被評為上海市先進科技工作者、上海市勞動模範、全國科技大會先進工作者、國防工業先進工作者……

盡管獲獎和榮譽無數,他卻一直保持低調踏實、平淡樸素的作風。無論什麼場合,他都是那個最“不起眼”的人物。他一生都在努力做好一件事:為國造艦。

這位“鄰家老人”為國造艦60餘型,身後有支“綜合艦隊”

許學彥(1924年5月11日—2016年3月5日)

立志造艦

1924年5月11日,許學彥出生在江蘇省常州市武進縣鄭陸橋鎮北夏墅村。那裡山青水秀、河湖環繞,船成為水鄉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小時候夏天喜歡到河裡遊泳、劃船。我是家中五兄弟的老大,是以都是我掌舵,想到哪裡就能劃到哪裡。這讓我對船産生了一種感情。”作者張毅在《遠望情懷——許學彥傳》中,記錄了少年許學彥度過的美好時光。

1937年“七七事變”後,日軍很快打到許學彥的家鄉。因為父親在外地工作,13歲的他隻好跟着村裡人一起逃難,從常州、南京到九龍崗,又從九龍崗到阜陽,經河南到武漢,橫跨5省來到貴陽。一路的驚吓與磨難,讓許學彥感慨中國國防力量的薄弱。那時他暗下決心,将來要學習和國防工業相關的專業。

1944年,許學彥考入上海交通大學(抗戰時期遷至重慶)造船系深造,師從當代中國船舶設計和科學研究機構的創始人辛一心先生,并在1951年經由辛一心推薦,進入重工業部船舶工業管理局技術處任技術員,開始走上船舶設計之路。

“環境影響,情感激發,良師教導,許學彥就這樣一步步地與船舶結下不解之緣,再也分不開了。”張毅說。

這位“鄰家老人”為國造艦60餘型,身後有支“綜合艦隊”

1960年4月15日,“東風”号下水。

在實踐中練技術

“從大學畢業到離開設計崗位,他親手繪制和審定了成千上萬份圖紙。”梁啟康說,“他可能是當今設計艦船最多的人,其中很多重要型号已成為大陸造船史上的經典。”

新中國成立後,對外貿易快速增長,國家迫切需要萬噸級遠洋運輸船。1958年,設計、建造大陸第一艘萬噸級遠洋貨船“東風”号的任務落到許學彥身上。

“這項工作十分艱難,當時處于‘大躍進’年代,要求各項名額趕超歐美,同時設計周期又再三壓縮,使得我日夜加班,有時每日隻睡三四小時,整天腦子裡就是‘東風’号的問題。”許學彥在回憶文章中寫道。

許學彥特别重視從實踐中學習。設計“東風”号時,他一邊關注前沿技術,一邊與勞工、技術人員打成一片,群策群力解決困難。在江南造船廠,他在船台旁搭起簡易設計室,邊學習、邊設計、邊施工。為減輕船體自重,他提出在全船部分使用高強度低碳合金鋼。船體減輕後,船舶裝載量名額、快速性名額、鋼料消耗名額等均大幅提升,最後完成的實船确實達到當時國際先進水準。

“‘東風’号是大陸自行設計、建造的第一艘萬噸級遠洋貨船,是中國船舶工業發展的一個裡程碑。”梁啟康說,“而且,其大部分材料、裝置都由大陸自主設計建造,非常了不起。”

1978年,“東風”号榮獲全國科學大會獎,此後又獲評“中國十大名船”第一名。

1965年,大陸啟動飛彈研制項目,洲際飛彈落點預計在南太平洋赤道附近,必須同步啟動海上測量、打撈船舶的研制。1967年7月18日,“遠望”号測量船研制項目啟動,44歲的許學彥因有設計“東風”号等經驗被委以重任。

“最大困難是時間緊迫。”許學彥回憶說,“當時要求同時設計兩艘船,并要求在1969年建好。因為時間太短,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經仔細分析,許學彥認為兩艘船的主要參數(如承載量、航速等)完全相同,僅船載觀測裝置不同,可以在設計時把兩艘船“合二為一”,一次放樣,這樣就能大幅減少建造成本和時間。

在技術方面,測量裝置要求寬視角,但船長有限,裝置視角無法和陸地上一樣。此外,海上船體搖擺、鋼材結構變形、船上噪聲和振動等一系列問題都會對精密測量帶來影響。

“許先生常說,造船是系統工程,每一艘船都是集體智慧的結晶。”七○八所研究員陳安揚回憶,“他從不突出個人,也号召大家要有集體觀念,協同工作形成最大合力。”

設計“遠望”号測量船時,許學彥帶領設計組全體人員根據技術要求,依靠集體智慧解決了測量船的總體方案、穩性、高精度導航定位、電磁相容性、特殊裝置安裝等八大關鍵技術難題,保證了測量船研究、設計、建造、試航的順利進行。

“遠望1号”“遠望2号”傳遞使用後,參與了1980年的洲際彈道飛彈全程試驗、1982年的水下發射試驗及1984年同步通信衛星發射任務,均被證明總體性能良好,各系統功能完善,裝置運轉穩定。

這位“鄰家老人”為國造艦60餘型,身後有支“綜合艦隊”

遠望2号

以造船為榮

許學彥的奮鬥曆程堪稱新中國艦船科技史的縮影。他見證了新中國造船工業、海軍裝備建設的發展過程,創造了新中國船舶設計史上無數個第一。自始至終,他都保持着不斷學習、鑽研問題的習慣。

“直到90歲高齡,他仍對新技術非常關注,願意嘗試和接受新事物。”七○八所進階工程師蔡琳駿說。

2004年,蔡琳駿開始任許學彥的秘書。那時許學彥已經80歲,卻多次請求蔡琳駿教他使用電腦。

“本來收發郵件、打字方面的工作我都可以代勞,但他堅持自己學習,打字、上網、使用手機App、MP3等都要學。”蔡琳駿補充說,“其實那個年齡學習電腦還是有難度的,但他喜歡琢磨、願意學習。”

許學彥認為設計人員應不斷更新觀念、學習新知識,消化吸收并結合實際為我所用。為此,他将電腦字型調大堅持學習,直到90歲高齡,還經常上網看新聞、查找資料。

1998年,許學彥在為《院士思維》一書撰寫的文章中,不僅介紹了造船領域未來的發展趨勢,還展望了氫燃料、光纖通信、傳感技術等新興技術的發展前景。其中,他對人工智能未來發展、人工智能輔助人類工作場景的描述,俨然在26年前就洞悉了人工智能技術的今天。

“許先生對新技術非常敏感,包括很多不是造船專業的技術。”陳安揚說,“他認為實踐是最好的學習手段,很多事情他喜歡親身實踐。”

再後來,因為視力下降快,許學彥隻能借助高倍放大鏡閱讀。

“通常使用的放大鏡隻有三五倍,後期他用的放大鏡都接近20倍了。他就這樣拿着放大鏡,慢慢地、逐字逐句地閱讀文獻。”蔡琳駿說。

在許學彥身邊久了,蔡琳駿感覺他更樂意别人叫他“許總”(總設工程師)。

“因為他當時是總工程師,也是‘遠望’号、‘向陽紅’10号等多型艦船的總設計師,擔任所裡總工程師的時間特别長。”蔡琳駿說,“他更為船舶設計師這個身份自豪。”

這位“鄰家老人”為國造艦60餘型,身後有支“綜合艦隊”

“遠望”号獲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許學彥(左三)在頒獎儀式上。

良師益友 熱心公益

退休後,許學彥一邊關心着艦船研究,一邊對公益事業投入巨大熱情。

七○八所有座船模試驗池,是上世紀50年代大陸籌建的第一座試驗池。2010年上海世博會前,該試驗池被劃入世博園園區,為配合世博園建設,試驗池要被拆掉。

但該試驗池在大陸船舶工業發展史上發揮過重要作用,不但是曆史文物,也是當時國家唯一一座有曆史意義的試驗池。為此,許學彥聯合20多位造船界專家,向上海市遞交報告,希望保留這座試驗池。經過努力争取,上海市修改了世博會規劃,最終儲存住這一曆史文物。

許學彥常應邀任一些學術活動評委,參與船舶試航工作,他總是非常熱情、樂在其中。在一次從煙台到大連的渡船試航驗收中,80多歲的許學彥親自到船艙、輪機室、機艙裡詢問測試資料,尋根溯源地了解性能參數和航行情況。

2005年,《船舶設計使用手冊》(第三版)出版立項面臨困難,許學彥積極為該書寫推薦信、提出建議,并聯系近百位專家撰寫文章,提出修訂意見,最終讓這本學術專著順利出版。

“上海造船工程學會曾組織‘大手拉小手’活動。許學彥不但積極籌劃,還親力親為,多次為當地中國小講述造船工業史及各型船舶設計研究曆程。造船和公益活動可能是他傾注熱情最多的事情。”梁啟康說。

這位“鄰家老人”為國造艦60餘型,身後有支“綜合艦隊”

許學彥(中)被聘為江南國小校外科技輔導員,與師生合影。受訪者供圖

“許先生是那種在人群中不易找到的人。”蔡琳駿說,“他似乎沒有傳奇經曆,也并非光芒四射,但能六七十年踏踏實實把每一件事情做好,本身就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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