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集）
六
“二月二，龍擡頭！”常領的石料場選擇今天開業。大清早鄉長就專程趕到崮前村，且直接來到采石場。這幾天，鄉長得空就跑來崮前村的老石坑，看常領石料場的建設進度，同時幫着常領解決遇到的難題。常領邀請鄉長作開業剪彩嘉賓，鄉長一臉高興地說：“好！你這個石料場不隻是崮前村的大事，也是咱們全鄉的大事，我當然要來剪彩。”鄉長在常領的帶領下，将石料場前後左右看了一遍，才有參加開業典禮的嘉賓陸續趕來。
幾天前，常領還以崮前村村委會的名義，向附近幾個鄉鎮的建築隊和縣裡的建築公司發了“崮前村十三層石料場”開業的請貼。對這些建築機關來說，有新的石料場開業自然願意來了解一下情況，有十多家建築機關派人來參加活動。村裡的全體幹部，鄉政府跟常領關系比較好的幹部，也都在常領的邀請之列，整個活動現場的嘉賓有幾十人。
常領讓娘用紅紙連剪帶糊給做了個大紅花，紅花兩邊各粘了幾條紅紙做成的彩條。現在由村裡的兩個姑娘各站一邊，用彩帶牽着紅花站在石料場前面。鄉長右手拿把剪刀，站在兩個姑娘中間，用眼睛認真盯着擡起的左手腕上的手表。到九點十八分，鄉長左腕一落，右手的剪刀“咔嚓”一下剪在彩帶上，大紅花落在地上。采石場左右兩挂長長的鞭炮下，早有兩個青年等在那裡，看到鄉長手中的剪刀剪向彩帶，馬上點燃鞭炮，現場響起噼噼啪啪的聲音。鞭炮響完，采石場前落滿紅紅的鞭炮紙，透出一派喜慶。
常領讓所有嘉賓躲到不遠處那個安全的掩體裡，現場觀看石料場炸石頭。前幾天，他已經花高價從西山的采石場請來了兩個專門打眼和放炮的勞工。這兩名專業的采石工，天剛蒙蒙亮就抱着風鑽在山體打炮眼，又将雷管和炸藥裝入一個個炮眼裡，就等常領下令點火炸石頭了。看到嘉賓都躲藏好，常領遠遠地朝兩名采石工喊了聲“點炮——”，兩人便迅速劃動火柴，把留在采石區左右兩側的導火索點燃，然後跑到一邊躲藏好。
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從老石坑傳出來，崮前村上了年紀的人感覺像到了炮火連綿的年代。炮聲結束，現場的嘉賓看到無數的石塊被炸落下來，亂轟轟擠在山體石壁前的平台上。趕來看熱鬧的村民，站在山坡那裡遠遠看到老石炕處有巨大粉塵騰空而起。躲在掩體裡的常領，則看到飛舞的石頭像金錢一樣紛紛落下來，他的臉上露出微笑。不少人走上前，看到炸下來的石頭果然非常好。鄉長說：“崮前村十三層的石頭果然名不虛傳！”誇完，又對旁邊鄉建築隊的李隊長說：“老李，鄉裡不是正準備建幾十間辦公室嗎？可以先在小趙的石料場采購好石頭，這石頭看着就讓人喜歡！”鄉長發了話，李隊長當場就買了20小拖拉機石頭。
常領謝了鄉長和李隊長，又對大家說：“開業當天下訂金買石頭，全部按8元一拖拉機，而且包裝車！”現場的嘉賓覺得這個價錢能買到這麼好的石頭是件賺便宜的買賣，反正今後的建築項目都要用石頭，都紛紛拿出現金跟常領訂貨。大家明白，既然人家都把自己當嘉賓請來了，總不能不支援一下。
中午，常領在縣城的酒店請嘉賓吃飯，他喊上爹娘一起去，可兩人誰也不願去。當聽常領說上午已經賣出了150拖拉機石頭，娘和爹都吃了一驚，一個上午石頭就賣了1200元錢，這讓人真不敢相信。娘長出了口氣，把這些天來壓在心口的800元承包費徹底放了下來，滿臉的愁雲也不見了；爹卻滿臉的驚恐。問老伴：“1200元錢，這得要賣多不石頭才行呀！這樣下去這座石坑能賣多久？”
下午，就有買了石頭的機關派拖拉機來拉石頭。拖拉機沿着新整修的土路開進石料場停在剛炸下來石塊邊，常領的幾個表兄弟趕緊搬起石塊往拖拉機的車廂裡扔，有些大的石塊則要兩個人擡到車上。他們裝滿一車接着裝第二車。農曆二月，崮前村山坡上的風還是冷飕飕的，裝了幾車石頭幾個人身上卻開始冒汗了。拉石頭的拖拉機不斷地開進石料場，幾個人也不願休息，都喜滋滋地搬起石頭賣力往車上裝。
常領已經跟他們說過，今後幾個人就在石料場上班，工作是負責給車輛裝石頭，裝一拖拉機掙8角錢。整個下午幾兄弟竟然裝了十幾車石頭，晚上他們自己算了下賬，每個人可以分兩元多錢。那個被常領指定為帶班的大哥說：“如果都像今天下午這麼幹，我們每人每天能賺到四元多錢，比城裡那些勞工的工資都高很多，是以大家今後要好好幹。”
崮前村十三層的石頭又重新開采了！這消息很快傳遍十裡八鄉，附近的村子和鄉鎮有人來買石頭，縣城和市裡也有機關來買石頭。來拉石頭的車輛太多，幾個表兄弟已經應付不過來，常領又找了幾個平時要好的夥伴來石料場上班，整個石料場裝車的人達到四十多個。采石工也增加到了四個，每天他們就握着風鑽，在石層上找好位置鑽好炮眼裝上雷管和炸藥，等傍晚拉石頭的車輛都開走後，就把導火索點燃，随着一陣轟轟隆隆的爆炸聲，剛才石頭已所剩無幾采石場裡又重新堆滿石頭。二蛋聽到老石坑裡傳來的炮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多，他越來越擔心石頭會在哪一天被開采完。
秋天來了，常領按照村裡的規劃将老房子扒掉重新蓋起了新房子。新房子沒用土坯壘牆，而是全部采用了紅磚，紅磚牆又用灰色的水泥勾了縫，整個牆面形成幅規整的幾何圖案。這是崮前村附近幾個村裡第一座磚房，很多人過來看景。有人問：“趙村長，你建這座房子得花多少錢？這氣派方面十幾裡沒人能比，這首富非你莫屬！”常領笑笑說：“太誇張了，這房子沒花多少錢。”不過，常領是附近首富的消息還是傳遍了各個村子。常領聽到并不辯解，隻是笑一下；爹每次聽到這話卻渾身難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一年多後，常領還找人買了輛嶄新的機車，騎着到處聯系業務，推銷石頭和催收貨款，那份風光把村裡年輕人羨慕得要命。常領曾勸爹不要再打門枕石了，他說：“爹，你不要再受累打門枕石了，咱家裡不缺那個錢，錢我們今輩子是花不完了！”爹一直敲打着石頭說：“我喜歡打門枕石，這樣身上舒服，沒事做會閑得渾身痛！”常領就沒再勸爹，讓人拉了好多車石頭堆在門前，讓爹願意打石頭時就打。
五年後，采石場的石頭就采完了。那天，常領帶着幾個表兄弟把采石場的機械裝置和釺子、錘頭都裝到車上拉下山。最後，常領想繞采石場轉一圈，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東西落下。他像個将軍巡視自己曾經的戰場一樣心中激動不已，沿山體走的時候，他突然心血來潮，握緊雙拳舉過頭頂大喊一聲“啊——”這巨大的喊聲在山體上回蕩，頭頂一塊頭盔大的亂石不知從什麼地方滾落下來，沒砸中他的腳，也沒砸中他的肩，不偏不斜剛好砸在他的腦袋上。常領的肉腦袋被石頭砸出了腦漿，人連哼一聲都沒來得及，當場就摔倒在地。
他爹聽到消息時說句：“報應呀！”接着和老伴一起嚎啕大哭起來。常領死後不足百天，老婆就帶着不到三歲的兒子改嫁了，而且嫁到很遠的地方。常領家的新舊兩個院子裡隻留下了爹和娘。爹蒼老了很多，不過依然打門枕石。累了的時候，他就直起身子，遠遠向後山望過去，一個被削去了一半的山包立在那裡，青褐色的半截山體觸目驚心。他知道那削去的一半就是老石坑——爹發現的趙家石坑呀。
這時，他的眼前一會兒出現爹，一會兒出現兒子，他不知道該對兩個人說些什麼。
（全集完）
作者簡介：陳照田，山東青州人，現居廣東佛山。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佛山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有小說、散文發表于《天涯》《散文》（海外版）《山東文學》《廣州文藝》《佛山文藝》等文學雜志。
【跋】淮南八公山曆史人文厚重，也是《淮南子》的成書之地，地名品牌聲名遠播，對宣傳作家作品有着極大的影響力。《八公山文學》（年刊）是由八公山區委宣傳部、文聯主管，淮南市作家協會指導，八公山區作家協會主辦的内部刊物。本刊緻力于文學事業的發展和繁榮，為八公山區、淮南市其他各縣區，以及全國各地的作家、詩人、文學愛好者提供一個作品交流、展示的平台。截至今年，《八公山文學》已經刊印七期了（2016——2022卷）。在文壇産生了很大的影響。
今日頭條“八公角度”合作選登其中的優秀作品。本期“八公角度”釋出的陳照田小說選自《八公山文學》2022卷“琅玕青青”小說專欄。
（淮南八公山作家協會《八公山文學》編輯部）
2024年5月4日今日頭條“八公角度”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