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庫：美國不作死，就沒有人會去撼動美國霸主地位

《外交政策》2024年5月1日阿納托爾-利文

美國安全精英癡迷于中國和俄羅斯對美國全球首要地位構成的威脅。這是一個嚴重的戰略誤判。美國擁有強大的盟友和基地全球網絡，而中國和俄羅斯幾乎沒有，美國還有無與倫比的藍水海軍以及唯一真正的全球貨币，這意味着沒有其他國家能在世界舞台上挑戰華盛頓。

事實上，也沒有任何實際證據表明它們希望這樣做。對北約發動非核打擊遠遠超出了俄羅斯的能力；在全面入侵烏克蘭之前，俄羅斯一直在竭力向德國和法國示好。俄羅斯沒有興趣挑動美國對其進行海上封鎖，因為這将破壞俄羅斯的能源出口；中國也沒有興趣破壞其大部分貿易所依賴的全球貿易和金融體系。隻要美國的盟友或聯盟體系僅限于自衛，它們就不會受到競争對手的威脅。華盛頓牢牢控制着西歐和東亞海域的經濟大國以及自己的半球。

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美國的全球霸主地位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已經穩固。問題是，其他所有條件并不平等。

自冷戰結束以來，太多的美國戰略家忘記了地緣政治和戰争的一條基本規則：所有真正的力量，歸根結底都具有局部性和相對性。也就是說，一個國家在某一特定問題上或某一特定地點上能夠并願意動用的武力、資金或影響力，與對手國家能夠動用的武力、資金或影響力相比，才是真正的力量。是以，對整個世界來說是真實的情況，但是，對烏克蘭東部或中國南海來說可能完全不真實。

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争經曆就是這一真理的例證。沒有人會認真地認為伊朗是美國在世界舞台上的真正對手，更不用說巴基斯坦了。然而，德黑蘭和伊斯蘭堡分别在伊拉克和阿富汗證明了自己的強大。

這固然有當地的曆史、文化和宗教因素，但更重要的是，與華盛頓不同，德黑蘭和伊斯蘭堡過去、現在和将來都是這兩個國家的鄰國。是以，他們有距離、有能力、有意願、也有耐心去施加比美國更強大的力量和冒更大的風險。

正如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在2016年指出的那樣，烏克蘭的情況也是如此。烏克蘭是俄羅斯的核心利益所在，而對美國來說卻不是。最近有消息稱，拜登政府已敦促烏克蘭停止對俄羅斯煉油廠的襲擊，因為煉油廠是俄羅斯在烏克蘭發動戰争的關鍵所在。原因是拜登政府擔心這些襲擊可能會推高美國汽油價格，并導緻美國總統喬-拜登無法在11月連任。與此同時，俄羅斯為戰争重新配置了經濟，并耗費了數萬名士兵的生命來統治烏克蘭。

然而，美國卻發現自己在俄羅斯、中國和伊朗擁有巨大且日益增長的優勢的領土上向它們發起了挑戰。華盛頓正在重複一個典型的軍事錯誤：冒着主陣地失守的風險，将資源投入到最終無法防守的前哨陣地的防禦中，在此過程中，既冒着精疲力竭的風險，又冒着在細節上多次局部失敗的風險，最終導緻徹底失敗。

眼下的問題是烏克蘭戰争。華盛頓提議讓一個美國政府從未打算開戰保衛的國家加入北約，這使烏克蘭很可能面臨災難，也使美國和北約蒙受奇恥大辱。美國的高科技武器對烏克蘭的防務非常重要，但是，美國和歐盟的工業在向烏克蘭提供足夠數量的基本彈藥方面卻非常失敗。當然，西方國家也無法向烏克蘭提供新的士兵，以加強其嚴重枯竭的兵力，除非它們親自參戰，冒着核毀滅的危險，去争奪直到最近西方國家還沒有人認為是至關重要的地方。另一方面，俄羅斯能夠在烏克蘭東部擊敗該國，當然，俄羅斯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人員傷亡和裝備代價。這些絕非意味着俄羅斯有能力或有意願對北約發動直接攻擊。

是以，美國明智的戰略方針是尋求妥協和平，類似于1955年與蘇聯談判達成的《奧地利國家條約》。根據該條約，烏克蘭絕大多數地區保持獨立但中立，俄羅斯占領的領土問題将推遲到未來談判解決。其實，華盛頓在過去40年中對土耳其占領的北塞普勒斯采取了這種做法。這樣的協定不應被視為美國的失敗，而應被視為從無法防禦的突出部向準備好的陣地的戰術性撤退。這應與歐洲重整軍備和加強與俄羅斯接壤的現有北約成員國（尤其是波羅的海國家）防禦的行動相結合。

中國代表着最大的局部風險和最複雜的局部問題：最大的風險是因為中國可以造成美國的局部失敗，進而毀掉美國作為超級大國的地位；最複雜的問題是因為中國認為台灣是其主權領土的一部分。雖然，與北約盟國的情況不同，美國沒有條約義務保衛台灣，但是，它确實有道義上的承諾，要努力拯救台灣，使其不被中國簡單地征服。

美國也有義務努力防止整個烏克蘭被俄羅斯簡單地征服，但是，這并不意味着美國有義務接受烏克蘭加入北約，也不意味着美國有義務保護烏克蘭在蘇聯邊界内的所有領土。

台灣也是美國全球海軍力量與其在中國或許還有伊朗近鄰日益衰弱之間最鮮明的對比。在世界大洋上，中國有三艘航空母艦，而美國有11艘，還能加上英國、日本和印度各兩艘，中國沒有重要的全球盟友，也沒有主要的海軍基地，中國政府無法在自己的沿岸水域之外向美國發起嚴峻的挑戰。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根本不可能入侵澳洲、關島或日本。

而在這些水域内，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俄羅斯在烏克蘭戰争中的教訓，對美國海軍在參與台海戰争中的勝算來說，可謂是相當不利。與俄羅斯黑海艦隊相比，烏克蘭海軍微不足道，而在戰前，人們普遍認為俄羅斯将主宰黑海，不會受到嚴重挑戰。但是，通過陸基飛彈和成群的海空無人機，烏克蘭人在很大程度上消滅了俄羅斯艦隊，并将其從克裡米亞塞瓦斯托波爾港基地趕走。葉門胡塞武裝僅靠數量非常有限的機載無人機，就能嚴重破壞紅海貿易。

中國工業可以生産幾乎無限數量的廉價無人機，而美國昂貴的防空飛彈根本無法擊落它們。烏克蘭的MaguraV5無人機售價僅為27.3萬美元，航程約為500英裡，可自動長距離飛行，隻需在接近目标時由人工操作即可。中國正在研發速度更快、威力更大的無人機以及無人潛艇。如果它們能使足夠多的美國護航艦艇失效，美國航母在中國飛彈面前将不堪一擊。

這并不意味着中國可以成功拿下台灣，因為中國的兩栖部隊本身就極易受到台灣和美國無人機的攻擊。但是，這又确實意味着，中國将來很可能有能力對台灣實施封鎖，而華盛頓在不遭受災難性損失的情況下則無法打破這種封鎖。美國遭受的損失反過來又會損害美國的全球地位。美國在争奪中國占領的南海島嶼的戰争中獲勝的可能性也很小。

另一方面，如果發生這種情況，華盛頓可以而且将會封鎖中國幾乎所有的海上貿易，包括來自波斯灣的能源供應。否則，中國海軍根本無法成功擷取這些物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以及與俄羅斯和中亞國家的能源交易旨在減少這一威脅，但它們不會完全或很快做到這一點。

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最有動力盡其所能保持台灣和南海問題的平靜。不應拱手相讓台灣，但卻應反複公開向中國保證美國堅持"一個中國"政策。應極力避免美國的任何挑釁性聲明或行動對這一政策産生質疑。

中國對南海的主權不應被承認，但也不應受到挑戰，就像美國不承認但也不挑戰印度對克什米爾大部分地區的主權一樣。華盛頓還可以通過提出中菲共同主權等解決方案，在中國和菲律賓之間的島嶼争端問題上展現善意和合理妥協的願望。

有限度、有秩序地撤軍既不懦弱，也不丢人。每一位偉大的戰略家在必要時都會這樣做。相反，擁有這樣做的道德勇氣正是真正政治家的素質之一，尤其是當美國維持其全球首要地位的目标根本不是問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