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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作者:天才捕手計劃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精神科醫生陳百憂曾見過“一直活在廢墟”裡的人。

因為一段特别的經曆,男孩被永遠關在了一段殘酷的記憶裡。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當醫生快十年了,我遇到過不少病人家屬帶着各種東西敲我們辦公室的門,大部分都是希望我們能多照顧照顧自家病人。

很少有像眼前這個男人這麼“莊重嚴肅”的,他約莫五十多歲,頭發白了一半,神色凝重。

他在光線偏暗的走廊裡看起來像一座雕塑,沒人知道他站了多久。

男人帶的東西也很古怪:一個老式公文包,土黃色、有些掉漆、兩側的扣帶看起來别得很緊,被緊緊夾在胳肢窩下。

我望向男人的第一眼就被這個公文包吸引了,很少有人會帶着這種包來“送東西”。

“你找誰?”第一個發現他的同僚問。

他沒說話,隻伸手把公文包往屋裡遞了一下,又向前邁了一下腿,但很快縮了回去。

那樣子特别像一個要去老師辦公室,但看見一屋子老師突然不敢進門的國小生。

僵持過幾秒後,主任站起來又問了一遍,“你有什麼事嗎?進來再說。”

男人猶豫着走了進來,在主任旁邊的凳子坐下,雙手仍緊緊抓着公文包,好像那個包裡藏着什麼一松手就會跑出去的秘密。

他張了張嘴,但什麼都沒說出來,感覺即将說出口的事情很重要,又很為難。

突然,他把那個公文包打開,嘩啦啦倒出一堆金閃閃的東西,鋪了一桌子——

“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

我湊過去一看,亮閃閃的全是獎章和證書,上面清楚刻着“八一”字樣。

“我兒子是特種兵,這些都是他得的獎,他真的很優秀!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他……”

男人說着眼圈紅了,邊說邊把手握成拳。

我特意查了下,特種兵是執行特殊任務的兵種,必須同時具備頑強的毅力,健壯的體力和持久的耐力。

這樣的人萬裡挑一,無論精神還是肉體,都得是鋼鐵一般堅強的男人。

可我第一次見到的虎子是坐在一張輪椅上被推進病房的。

他整個人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穿着深色的長袖T恤和長褲,戴着黑帽子和厚厚的口罩,完全看不到臉。

從他的輪廓裡,我仍然看出了端倪——虎子的左右身體明顯不對稱。

我走過去故作輕松地說:“虎子來啦?”

他略微擡頭,沒說話,給了我個眼神。

不是普通抑郁症患者那種疲憊和絕望的眼神,反而有一絲犀利,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隻是這種掌控感很快就被現實擊碎了。

到了病房,虎子爸媽把虎子擡到床上,想順便幫虎子把帽子和口罩摘了,虎子表現出了明顯的抗拒。

虎子媽在旁邊有點手足無措,說在大夫面前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天那麼熱,該捂出痱子了。

虎子爸媽都是那種本分厚道的人,給人添麻煩讓他們特别不好意思。後來虎子爸還說,那天拿着那堆獎章來辦公室,做得不道地,好像逼着我們收下虎子似的,但他當時實在是沒辦法了。

我安慰他,“遇到困難了能夠向外求助,也是一種勇氣。”

隻是虎子露臉的那一刻,我沒法再故作輕松了。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小夥,頭發剃得精光,所有五官整齊地歪向一側。

我雖然不是專家,也能看出這是偏癱:患者身體某一側的上下肢同時癱瘓。

但這病一般高發于40歲以上的中年男人,而虎子還年輕。

神經科的同僚來給虎子做檢查,結束時滿臉寫着“不應該”。

虎子的狀況比我們預計的好得多,腦子裡沒有新的出血也沒有梗塞,最關鍵的是虎子身體基礎好,又年輕,加強鍛煉完全可以恢複。

一句話,虎子無論如何不應該是現在這副樣子。

“虎子現在不治了,什麼藥都不吃,飯都不吃了。”說完,虎子爸痛苦地低下頭,這也是他将虎子送來我們精神科的原因。

虎子在病房的時候就用被子蒙住頭,不理我們。連續好幾天我查房,他都沒有太多反應。

這種拒絕溝通的患者是最麻煩的。

我想起第一次見虎子爸的場景,我能感受到他比任何人都更想虎子活。我打算先和虎子爸談談,也許他能成為救虎子的突破口。

結果虎子爸先找到我,掏出一張小照片,照片裡的小夥子穿着迷彩服,看起來陽剛帥氣,我完全沒法把他和虎子認作同一個人。

我有預感,虎子的病和當兵時候的經曆有很大關系。

虎子爸告訴我,虎子從小就精神旺盛,身體素質也不錯,天生就是當兵的料子。

虎子也确實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一年一度的優秀士兵榮譽,虎子沒落下過一次。當兵兩年,虎子就從義務兵轉為志願兵,還成了特種兵。

2008年,虎子入伍不到三年,汶川地震來了,他跟着部隊趕去災區救人。

虎子爸回憶,虎子以前很少往家打電話,但救災那段時間他往家裡打了好多次電話,每次都讓他們一定要注意身體,把他感動得不行。

機關的同僚上司知道他兒子在四川抗震救災,都對他格外尊重,連平時不太熟的人都主動給他打招呼。

那個從小沒少折騰的混小子,這回成抗震英雄了。這讓虎子爸覺得自己格外有面子。

幾個月之後,虎子跟着部隊撤出災區。

第一次探家,虎子爸特意向兒子敬酒。那天,虎子也喝了不少。

虎子媽很驚訝,兒子離家前可是滴酒不沾的。但虎子爸覺得媳婦大驚小怪,男人喝個酒算什麼事兒?

沒想到,那次之後,“酒”成了虎子離不開的東西。

連着好多天,虎子要麼出去跟朋友喝得醉醺醺的;要麼就在家裡說救災時候的事情,說自己犯了很多錯誤;要麼就說小時候自己不聽話,對不起父母。

虎子爸這才覺得不對勁,兒子咋像是變了個人,啰啰嗦嗦的。

更突然的是,當年年底,虎子竟然退伍了。

他非要用那筆安家費做生意,夫妻倆根本攔不住兒子。

生意自然是失敗了。虎子媽開始了成日的唠叨;虎子爸則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在機關見到同僚都不敢說話,生怕有人問起兒子的情況。

那之後,虎子的情緒更加古怪,經常沖他們大喊大叫,同時更加頻繁地喝酒,有時甚至會“玩失蹤”,夫妻倆連句話都跟兒子說不上。

虎子爸終于意識到,過去那個意氣風發、讓他驕傲的特種兵兒子,好像再也回不來了。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聽到這,我心裡已經大緻有了猜測。按照虎子爸的說法,虎子抗震救災回去之後就開始喝酒,很有可能是得了PTSD。

PTSD最早主要指的是“戰後綜合征”,西方一直有很多關于這個病的研究。

有一個統計說越南戰争結束之後,很多美國士兵都患上了PTSD,回國後自殺的士兵人數甚至超過戰場上的死亡人數。

足見它的破壞力。

這種病現在一般指遭受巨大創傷之後的一種延遲性心理反應,比如地震或者海嘯等自然災害之後。

很多人因為失去親人或者目睹很多人死亡,那些悲慘的場景像電影一樣不斷地在腦中回放。

親曆者被強大的恐懼、緊張包裹,往往會通過酒精甚至吸毒來麻痹自己,逃避這些痛苦。實在忍受不了的人,甚至會自殺。

在這個群體當中,最容易被忽視的就是像虎子這樣的救災戰士。

有資料顯示,約10%從災區回來的戰士沒辦法正常生活,時不時就會出現無法控制的恐懼感。

他們在夢裡也經常回到救災現場,陷入“如果當時怎樣怎樣,現在就怎樣”的循環當中。

我看了很多救災戰士的回憶,字字帶血。

腳下每一寸泥土似乎都在提醒着這些救援的人,他們需要拼命。

每個戰士都恨不得自己能長出三頭六臂,機械壞了就用工具,工具壞了大家就徒手去刨,兩隻手到處都是口子,一直在流血,“但是感覺不到疼。”

他們總覺得如果自己挖得快一點,也許就能有多一個人活下來,甚至覺得連睡覺都是浪費時間。

但“天災”還有另一個名字:不可抗力。

他們很少能帶回一個完整的活人,有時候撐起一塊石闆,一條套着鮮豔衣服的手臂露了出來,再撐起另一塊,手臂的主人早已被壓得變了形;

有時候人救出來了,但因為傷勢過重,還在他們懷裡就咽了氣..

頭一個星期,每個人、每天都在吐,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再往後,趕來的防化部隊一遍一遍地消毒。

但直到第二年夏天,很多地方還是蒼蠅滿天飛,下面都是屍塊。

當年虎子的部隊是最早進入災區的部隊之一,虎子參與了救災的全程,他親曆的慘象遠比我看到的這些資料更讓人絕望。

虎子爸至今還記得兒子的講述裡讓他落淚的一幕——

“一個幼稚園,坍塌的牆下露着一排小辮子,都是小女孩。那些小孩子沒來得及跑出去。”

這種事光是聽到就讓人受不了。那天給虎子接風本來是高興的事情,沒想到全家哭成一團。

反複念叨救災時看到的景象——這也許是虎子患上PTSD的第一個信号,隻是當時虎子爸媽沒有察覺。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這也不怪他們,因為在老百姓眼裡,像虎子這樣救災的戰士都是英雄,“救災”是件很光榮的事。

但有救災的戰士曾說,“誰會把自己的光榮建立在同胞的苦難上?”

他們的很多眼淚,都是在脫下迷彩服、回到家中,才允許自己流下來的。

自從退伍回來,虎子的睡眠一直不好,虎子爸媽從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睡的,經常下午才見虎子起床。

因為虎子心情不好,夫妻倆平時在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吵着他。

不光是虎子的父母,可能連虎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病了”。

那些無法處理、承受的情緒正一點點滲透進他的生活,給這個内心已經破碎不堪的小夥子帶去“二次傷害”。

那段時間,有不少人給虎子介紹工作,但虎子爸媽發現,無論多好的工作機會,虎子隻能零零碎碎地幹幾天,然後就堅持不下去了。

每次都沒有原因,也沒有征兆,可能某天早上起床後突然就不去了。

有個戰友在夜市賣麻辣燙,虎子跟着去了幾天,說實在沒有那個耐心穿串,也不想跟人三塊兩塊的講價。

兒子從前擁有的讓他們引以為傲的毅力、耐力,好像都在抗震救災時用盡了,或者“使不出來”了。

我猜想,可能要強的虎子也不能接受這樣巨大的落差吧。

見兒子總一個人悶着,生活也沒有着落,虎子媽開始頻繁地給虎子安排相親。

但相親是很現實的,虎子家條件一般,沒買房,虎子生病之後也沒有哄女孩的耐心,常常是接觸一陣就不了了之。

虎子爸對兒子的種種行為無法了解,他想不通,為什麼曾經優秀的兒子變成了這樣——明明有那麼多事情可以做,但好像什麼都不想做。

一次他氣急了眼,對虎子吼,“你這樣還不如死了!”

他一直覺得,就是他這句話差點把兒子送去了鬼門關。

虎子發病那天,虎子媽下班回家沒看到兒子,小心推開虎子的房間門,立刻聞到屋子裡一股很濃重的酒味,連着叫了好幾聲“虎子”都沒反應,吓壞了。

她連忙送兒子到醫院去搶救,一查才知道,是腦出血。

我想起虎子光秃秃的腦袋上那道接近十公分的長疤,就是腦出血手術留下的。

長期酗酒損傷了血管,虎子的出血量非常大,光在ICU就住了半個多月。

命是保住了,卻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腦出血會對中樞運動神經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在失去正常生活之後,虎子又徹底失去了自己身體的掌控權。他不能走路了,甚至不能自己上廁所,一個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出門得穿尿不濕。

他說話也變得口齒不清,還會往下掉口水,吃東西時也不停嗆咳,有時吃一口就得咳嗽半天。

醫生建議他從鼻子插一根管子進到胃裡,直接輸營養液。

從前軍功章滿滿的特種兵,成了一個不能自理、無法體面生活的“殘障人士”。心理問題終于引爆了身體上的疾病。

這一串連鎖反應對虎子的打擊究竟有多大,他從沒有開口跟人吐露過,但我想起自己爸爸腿骨折時的經曆。

打着石膏的日子他曾跟我說:“要是我腿瘸了,就去死。”

我爸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一想到瘸了、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身體都覺得活着沒意思了,更何況一個特種兵?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一天,虎子媽出去辦點事,一回家看見兒子在窗邊歪着,腦袋上都是血,她一下反應過來:

虎子自殺“過”了。

這已經不是虎子第一次嘗試自殺,他曾經爬到廚房拿菜刀割腕,但因為右邊身體沒有力量,隻能用左手,割得不深;他還嘗試過勒死自己,都沒有成功。

這一次,虎子又想爬窗跳樓,但因為四肢不協調,他從窗戶上跌下來,就開始用腦袋撞牆,撞得滿頭是血。

我沒法想象一個曾經可以徒手翻牆的特種兵,現在連爬窗戶自殺都做不到了,心裡該是什麼滋味。

虎子媽說,看到兒子那樣,她當時真想上去幫他一把,然後自己也跟着跳下去。

“這樣所有的痛苦就都結束了。”

我看着眼前這個女人,也隻有50來歲,但頭發已經白了一大半,衣服上有一團明顯的污漬。

她說出門急,衣服埋汰了都沒發現,說話時總想用手擋着那裡。

她的心裡明明藏着很多對兒子的愛,但在那一刻,她竟然想帶着兒子一起去死。

相比虎子的痛苦,虎子媽的絕望,虎子爸的情緒是這個家裡最複雜的,他顯得更加焦慮和崩潰,看着兒子的眼神裡也常常是愧疚。

他總覺得是自己把虎子害成這樣的。

虎子爸說,虎子從小就體力超常,總是跟周圍的鄰居小朋友打架,别人都打不過他,經常有鄰居來家裡告狀。

他要強、好面子,有人告狀了他就回家把兒子打一頓。

最狠的一次,他把虎子綁在院子的樹上,讓被他打過的小孩都來打他。

在虎子爸的世界裡,這就是解決問題的方式,簡單粗暴。而每一次兒子給的反應也都是一樣:屢教不改。

從那之後,虎子沒有再叫過爸,父子關系也僵了好多年。

對于遇到困難或自己不能承受的東西,該如何接納、面對,甚至服軟、後撤,這些虎子爸沒有教過,虎子也沒有學過,後來成了虎子性格裡困住他的部分。

把虎子送去當兵——曾經是虎子爸做過最驕傲的決定,但現在,也最讓他痛心。

這個從小就沒有學會“後撤”的兒子,把自己的心永遠留在了災區。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作為一名人民戰士,所有重大事故、天災人禍,都需要他們第一個沖上去,但很少有人告訴他們,該如何“往回撤”——

如何讓自己真正從這樣極端的情況中撤出來。

而像虎子這樣,在成長過程中就沒有學會“往回撤”的,最容易受到傷害。

來我們這兒之前,虎子爸也帶着虎子去過北京、上海的醫院,凡是能打聽到的地方都找專家看過了,甚至燒香拜佛算命的大仙兒都試過,可惜一點效果沒有。

世間種種,最難治的就是“心病”。

起初虎子爸總盼着虎子能正常走路,成天做各種針灸、理療,但現在不想這些了。

看着躺在床上整日整日不與任何人說話的兒子,虎子爸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兒子找一個合适的地方,讓他好好活着。

虎子媽把虎子照顧得挺好,虎子不抗拒的時候,她就替虎子按摩。

通常長時間不運動的人肌肉都會萎縮,但虎子的肌肉明顯要好很多,身上也沒有長褥瘡。

這種狀況,以虎子的能力,即使隻有一半身體能動,不至于連窗台都爬不上去。

我突然意識到,虎子不跳下去,應該還是下不了決心吧。

他始終在日常生活,和突然而至的記憶中的慘象之間徘徊。

虎子住院期間,大多時間都是虎子媽在照顧,我沒怎麼見虎子爸。後來才知道,他一直在繼續給虎子找地兒。

幾天後,虎子爸說聯系上了一家療養院,環境和條件都很好,比起醫院更适合虎子。了解到虎子的身份,那裡也願意接收他。

一個傍晚,療養院的車來接虎子,我跟着慢慢走向停車場。

白天,這兒總是停滿來自各地的車,每一車都裝着一個病人,裝着一個故事和無數翻覆的情緒。

我的内心也會在這種時候變得擁擠,我需要消化、吸收所有,再給出合适的治療方案。

吸收這些情緒容易,釋放卻很難,因為醫生總會遇到治不好的病人,這種壓力沒法說,病人和家屬隻會比我們更難受。

看着載着虎子一家的車子漸漸遠去,我很遺憾沒能幫到虎子,但我也知道,我隻能送他們到這兒了。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後來,每當看到關于汶川地震的報道時,我就會想到虎子。

每一個身穿迷彩的戰士都是虎子。使命要求他們就隻能往前上,不能往後撤,但遭受創傷之後的問題怎麼處理,是留給我們的課題。

除了必要的心理疏導、幹預,還有什麼?

直到一次心理治療的學習裡,我終于找到了答案。

一個老師回憶起汶川地震,說當時他們一群心理專家住在綿陽某地的救災棚裡,周圍全是受災的百姓,很多人家裡都有親人去世,這種氛圍下,專家們的心情也變得很沉重。

結果晚上他們被很大的聲音吵得睡不着。

起來一看,才發現是那些災民在打麻将。

在四川,打麻将是人們不變的日常,災民們用這種方式回到了生活裡,用“日常”和熟悉的事物來排解心裡的傷。

而這代表着“日常生活”的麻将聲,竟然讓所有人在那個時候感到安慰。有一個專家甚至說,應該讓那些村民來給專家們做一下心理治療。

很多年以後,我仍然記得這個案例,也漸漸學會了自我清空。

無論白天聽了多少别人的悲慘遭遇,在回家的路上我都會将它們慢慢沉下去,回到我自己的生活裡。

天快黑了,停車場上變得空空蕩蕩,虎子的車也早看不見了,但我特别想告訴虎子——

面對困難,我們可以拼盡全力,甚至“頭破血流”,但也得允許自己無能為力,也要給自己留一條“可以撤退”的路。

而回到日常生活,或許就是那條路。

前段時間,我所在的城市因為疫情封了将近一個月。

解封之後,我到幾個熟悉的地方去,看着春暖花開,我的内心升起一股暖流,滿脹的要傾瀉而出,幾乎一瞬熱淚盈眶。

我知道,這是被治愈的感覺。

日常生活看似普通,卻自有其強大的治愈力量——那裡面曾有你愛的一切。

救人者難自救:親曆救災後,我決定去死

心理治療專家易春麗曾提到,事故裡的幸存者是一級受創者,受害者家屬是二級受創者,而像虎子這樣,接觸過現場的救援人員,包括警察、戰地記者就是第三類受創者——

他們也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視的人群。

有資料顯示,2017年因公殉職的361名警察裡,有“心理創傷”的占了很大的比重。

他們會出現睡眠障礙、情緒認知變差等症狀,但又不知道自己生病了,甚至繼續負重工作。

這種創傷也不止發生于特定職業中,普通人見證災難時,也可能受到“二手傷害。”

虎子的故事給我們提了個醒:面對心理創傷,我們能做什麼?

我向心理專家了解後,得到了一些可參考的建議:

1 對每個健康人來說,在得知重大災害、災難消息的時候,要盡量保證自身處在一個健康的狀态,多運動、鍛煉身體、學習新技能,可以轉移注意力;如果不是很嚴重的症狀,可以通過寫治愈日記,排解情緒,主要是把事情經過和自己當時的感受描述清楚;

2 充分利用自己的社會支援系統,有壓力和挫敗感時多和身邊的朋友親人保持聯系,疏解情緒;

3 由于職業原因不得不暴露在災難現場的人員及其家屬,可以提前了解如何預防創傷,什麼樣的人更容易受創傷,如何分辨正常的情緒和創傷症狀等;

4 對于親曆者,出現非常嚴重情況的時候,建議及時去看醫生,接受藥物和心理治療。

希望每一個保護着他人的“英雄”,也可以保護好自己,不要再有下一個“虎子”。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渣渣盔 野胡楊

插圖:徐六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