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張學良将軍事迹之追述

作者:薩彥布特哈

高紀毅/文

張學良将軍事迹之追述

  張學良承父蔭,但無纨绔氣。幼年時代,隻一心向善,舊知識得自前清舉人白永貞的循循善誘。新知識由青年會熏染而得。關于世界知識、英語及正當運動如網球、高爾夫球等,皆在青年會時引起的興趣。軍事知識得之講武堂。在學期間,教官郭松齡督教甚嚴,時常曉以大義及将來的責任。因之他對郭亦十分尊重。後任軍職時,約為輔弼,頗為倚重。

  乃翁升任奉天督軍時,二十七師師長由五十四旅旅長孫烈臣升任,當時湯玉麟是五十三旅旅長未得升任,内心甚為不滿,謠傳将出動亂。在最緊要關頭,他曾親自登門勸阻,曉以大義,雖未能即時扭轉湯之蠻幹氣焰,但終于出走投附張勳,沈陽免于塗炭。可見他雖年幼,卻能如此關懷民命(所謂二十七師師長由孫升任,湯不滿之說不對,張初任将軍時仍兼任師長)。後掌軍政,一心向善,此其發轫之行動。

  1919年赴日本參觀秋季軍事演習,當時他認為日本是中國、尤其是東北心腹之患。日本兵力愈強野心愈大,東北首當其沖,所受的威脅愈大。真是觸目驚心。他的抗日決心,希望中國内部團結的信念在此種下根苗。回國後,盡力送學生赴日留學。并在東京組織同澤俱樂部(組織俱樂部是以後事),希望借此勉勵留日學生,學習日本人的優點,并探悉日本的内情,以便将來整理政治之借鑒。

  1921年華北運動會在沈陽舉行,他盡最大力量在萬泉河上修建了體育場,對各省遠道而來的選手,飲食起居照料得非常周到。大會結束時由張于鳳至夫人發獎(此節時間待考或是1929年之事。周華章簽注)。

  1921年,他當衛隊旅旅長時,吉林地方土匪猖獗,民不聊生。更兼所練之兵無機以實彈與活人做演習。為除吉林人民的痛苦,他率全旅赴吉林剿匪。所到之處,真的剿匪,對老百姓秋毫無犯,即所用的柴草也都按值付款,老百姓都說少帥的衛隊真仁義,而吉林隊伍在剿匪期間,吃喝都得白供應。匪幫也說衛隊旅是真打實追,毫不留情,故而不能不逃散。緣吉林隊伍多是向空放槍,雙方互相諒解,必要時,留下點物資,俾剿匪隊伍報捷之用。是以匪愈剿愈多。對少帥的紅帽衛隊無人不欽敬。

張學良将軍事迹之追述

  1922年第一次奉直戰時,他任第二梯隊司令。在楊柳青下車,循唐二裡、尤家堡向信安鎮進駐,預期進占保定。這時他才22歲,初次指揮作戰部隊,興趣勃勃。每到前線視察,他和士兵一樣,親自荷槍;在戰線上與士兵說話時,士兵都催促他離開陣地,他卻很為鎮定。正在節節勝利中,忽傳西路張景惠潰敗,他派高紀毅與中路張作相聯絡,知其正在混亂中。旋奉到總退卻指令,軍隊按戰術規定,派出後衛部隊由郭松齡率領,有秩序地退出山海關與李景林的第三梯隊嚴密布防。經與直軍王承斌等部隊多次激戰,雙方死傷極多,終于阻止直軍未得繼續東進。

  在此戰役中有趣事如稍有停戰休息時,雙方的軍官即湊到一起聚談,如我方團長王造周陣亡時,直軍的軍官學校出身的軍官均痛哭王老師。張學良聞悉此情,不勝傷感,因而種下停戰根苗。

  雙方對峙約2個月,6月17日他奉命做代表與直軍代表王承斌停戰議和。雙方代表同登秦皇島英國兵艦“卡留号”,議定條件六項:

  一、奉直兩軍為中華民國同心協力;

  二、奉軍于18日午前9時撤去前進陣地;

  三、奉軍于19日午前6時撤去二郎廟以南陣地,直軍同日午前集中留守營;

  四、奉直兩軍于20日午前6時開始撤退;

  五、兩軍在3日内完全撤盡;

  六、直軍不得進入東三省。

  此條件很順利地簽了字,雙方人員在英國兵艦上共進午餐之後而散。雙方均履行條件,毫無延誤。鐵路即馬上恢複通車,改為奉榆、京山兩段,各設路局管理。

  東北軍各歸原防,多系散居民宅。張學良認為這樣騷擾百姓,極不合理,趕緊在東陵、東山嘴子、昌圖、錦州各處,大造兵營房屋。這是他關心百姓的種種表現。

  第一次直奉戰争後,東北方面整軍經武。張學良想到未來的戰争,飛機最為重要。東北航空處總辦原是喬漢章,調安東采木公司理事長(喬漢章名赓雲,是奉張舊幕僚。周華章注)。張自兼總辦,擴充航空事業與整理陸軍并重。一面購備大批新機,一面派留學生到法國學習駕駛等。當時東北的航空事業在國内可算首屈一指。後來對日抗戰,東北籍的空軍人員貢獻也很大。

  1924年第二次奉直戰争時,他辦的航空事業很有成績。滿可使用于戰争轟炸,可是他隻作偵察用,這是他顧惜民命的具體表現。

  整軍關于械彈至為重要,奉天兵工廠系由韓麟春創辦,不久即被楊宇霆奪到手中,大肆擴張,購機器買材料,經費支出浩大,弊端百出。從看貨樣訂合同,甚至驗收付款中間手續繁重,一處打點不到,就有一發被牽而動全身之慮,對于楊之弄權A錢,張學良未嘗不知,但因楊是乃父信任之人,更以為水清無魚,能将械彈作出供用也算滿意。為投鼠忌器,不便追查。後來楊被處死,此其種因之一也。

  當時還由李宜春創辦了一個迫擊炮廠,聘請英籍技師(該英籍技師名沙頓。周華章簽)。該廠規模較小,開支少,但出品精良,東北軍每團增設迫擊炮連,均是由這個小廠供應的。在第二次奉直戰争中作用很大。其實應當叫兵工廠做迫擊炮。但他另叫李來創辦,張學良有意叫楊宇霆看看,促他自動對兵工廠有所改善,但楊沒有理它。

  東北舊有軍隊甚為複雜,連最基本的學識技術也不曾學過。是以一打仗就蒙頭轉向。第一次奉直戰争時,有一趣事,可為說明。寫出以備将來參考。有一次,湯玉麟在梯隊司令部聽偵探報告吳佩孚到戰場來了。湯說快去把他抓來。說罷就率隊而去。旋即回來說:敵人有炮,不能抓。恰為舞台上醜将軍的表演一樣,令人可笑又複可恥。他以為湯系父執未予深責。

  東北舊有的各師旅率皆不重學識,既受到第一次奉直戰的教訓,必須大加整理。于是有東北陸軍整理處之成立。統監張作霖,總監孫烈臣,副監韓麟春、姜登選,張學良任參謀長。把東北軍改為十八個旅,原三八旅改為二六旅,他與郭松齡分任旅長。整理的計劃先由二六旅試驗、訓練,用證理想與事實能否配合有無障礙,又兼郭松齡精于訓練軍隊,認為可行的然後推行全軍。不到二年,軍隊素質大有提高,後來雪了第一次直奉戰争中敗績之恥,正是張學良苦幹收得的結果。

  東北軍與孫中山先生的合作,系由葉恭綽奔走聯系的。當時很多人都不贊成,獨他看到北洋軍閥無主義,無組織,終将失敗。極力勸說乃父,終于促成合作,并彙給中山先生100萬元。後汪精衛到沈陽,他也殷勤招待,并派甯武招呼一切。

  1923年冬,吉督孫烈臣逝世,張作相升任吉林督軍,他升為二十七師師長,整訓的精神與二六旅相同,旅長未動,團長均換學生出身的,氣象為之一新。他住在司令部的時候,每日辦公早升國旗,晚降國旗,均由軍樂連奏國樂,他與一般官兵一樣的聞樂聲而起立正緻敬,頗有朝氣。

  1924年,第二次奉直戰争開始,他以二十七師二六旅編為一三聯軍。他與郭松齡擔任攻擊山海關正面,姜登選擔任右翼,在黑山窯向秦皇島方面進攻。直軍主力是彭壽莘、楊清臣所部,雙方對峙了月餘,不分勝敗。郭松齡向喜攻堅,傷亡甚衆,後抽調劉一飛等三團到黑山窯,拟會同姜登選以新增的強大兵力突破秦皇島,斷山海關的後路。姜則以輕蔑的口吻說郭沒有能力攻破山海關,乃來利用别人即将勝利的陣地助攻,略示有取巧之意。郭一怒即将所部帶走,并揚言不下山海關就自殺。姜登選又利用機會向張學良說,像郭這樣行動的軍人如不殺掉,前途堪慮。張學良随即就帶一部分武裝追趕郭松齡。見面時,他責郭松齡不應随便行動。郭對曰:不能在人家即将勝利之陣地巧奪人家的戰功。兩人同時痛哭,郭并說,這行動是不對,要殺請就殺吧。他怒郭之行,命急速把兵帶上作主攻,果于次日拂曉占領了秦皇島。常聞兵敗如山倒,今竟驗矣。僅劉一飛一團竟能繳直軍兩師的械。

  驕兵必敗,吳佩孚舉全國之兵以為必勝,以官長的行裝而論,直軍都是緞被褥,吃的用的均甚豐富,準備到奉過年。而奉軍行裝甚簡,團長以上準帶毛毯兩條,官兵抱定不勝必死之念,故哀者勝矣。吳佩孚增援部隊有欠計劃,來一部了一部,均被各個擊破。

  當奉軍在山海關獲勝時,張宗昌由冷口進占灤州,李景林由喜峰口近逼天津。最傷吳佩孚的腦筋者,10月23日,馮玉祥由古北口返師北京,将曹锟禁在延慶樓。大事遽變,直軍失去重心,吳佩孚雖仍掙紮,不久瓦解。奉軍将雪當年第一次奉直戰慘敗之恥。

  戰争勝利後,論功行賞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尊重乃父意旨,先盡外來的人優予地位。李景林督直,張宗昌督魯,姜登選督皖,楊宇霆督蘇,隻把練兵最勤、戰争最力的郭松齡原職未動,郭率領作戰之部下,苦惱竟有表現于語言行動者,在郭實亦覺對不起部下。水漲船高,張宗昌、褚玉璞等的部下馬弁随從之類,都編為營團長,甚而上之。郭的部下亦因而原職不動,心懷不滿。郭内心不免郁結一股怨氣,緻成為1925年倒戈因素之一。

張學良将軍事迹之追述

  楊宇霆、姜登選之榮督蘇、皖,這是出一般人預料之外。楊向未掌過方面,今竟因寵而得,一味驕縱,不久即為孫傳芳所敗,逃回奉天。又請張作霖再次派兵南下,企圖收複蘇、皖,複任蘇督。

  楊得張作霖的寵信,為所欲為,獨對在軍隊中未得插足,以為憾事。乃規定所有軍隊官兵出缺,一律不準自行補充,必須由預備軍成建制的給以補充。預備軍長系士官出身的于珍。其最毒者叫舊有的東北軍,由京漢線打到漢口,再轉戰山區而奪回南京,以便回任江蘇督軍。

  像這樣一來,舊的東北軍将損失極重,成建制的士官系預備軍就得到插進軍隊的機會,久之将使東北軍全部為士官系所掌握。郭松齡時在日本參觀軍事演習,奉調回國準備再次南下作戰。郭識破楊之詭計,并告訴了張學良,張允回奉向乃父轉報。一日,張作霖三次電調郭松齡回奉,郭恐于己不利,乃決定倒戈。其通電中“有曳兵之将猶懷卷土之心”。這是驕縱弄權不顧全局橫行壓迫而産出之倒戈革命,誠為東北損喪元氣最大不幸之事。

  郭之倒戈失敗後,楊宇霆、吳俊陞等都力主把這次參加戰鬥的團長以上的軍官均予處死。張學良知道這些軍官都是他自己的幹部,如此處理就等于解除他自己的武裝。他說,一三聯軍向來是張、郭共同署名發号施令,此次倒戈由始至終,全是共同署名的,部下無從得知悉底細,不能責及部下。故不特沒有采納楊宇霆等的主張,反令各複原職,因之他的勢力在東北軍中仍居第一位。後能輔弼乃父做全國海陸空軍大元帥。

  1925年,在上海5月30日發生慘案後,6月1日公共租界全體罷工罷市,江蘇省長鄭謙到滬,認為上海非有駐軍不可,乃商請他南下。他見到京津學生抗日的高潮,很為同情,乃率隊到滬設司令部于閘北共和路。出發前特制黃緞徽章,橫書“保國衛民和平處事”八字。每天接見各界人士,采納意見,拒絕應酬,日夜辦公,終得解決,定于6月26日開始開市複工。這年他才25歲,正是美少年在上海繁華世界,處處都在誘惑人,他居然能有實力把握得住,真算是難能可貴的。

  1927年河南之戰,當開封指日可下之時,不料于珍第十軍、趙恩臻第十一軍相繼失敗。富雙英在上蔡被俘,陳深被處死刑。張學良極不高興,因與韓麟春共吸鴉片,借以解悶。不久煙瘾就很深,後改為注射毒針以緻精神頹喪。直到1933年出國前在上海時,經過很劇烈的痛苦,終于戒除。這件事很可表現他的毅力。

  陳深原任重炮營長駐沈陽,郭松齡倒戈時沒有參加,因得重視升為師長。特别優遇官兵雙饷,陳即妄自尊大,驕氣橫生。河南戰役隸屬十一軍,向不把趙恩臻軍長放在眼裡,當戰況稍有失利時,陳未受指令擅自撤退,全軍潰敗。蓋基于陳之自由行動,軍長趙恩臻請把陳處死以肅軍紀。張學良頗想維護陳之性命,但為情勢所不許,揮淚斬之。後常照顧陳之家屬。

  進入河南的軍隊,陸續北撤,石家莊由萬福麟軍隊駐守,幸而閻錫山未出兵石家莊阻斷歸路,軍團部駐保定。韓麟春軍團長因病回沈,旋即腦充血而逝。他很傷感好朋友又少一人。

張學良将軍事迹之追述

  張宗昌在北京槍殺有名的報人邵飄萍、林白水,将及成舍我,張學良聞之大詫說:不經法律審判,随意殺人,成何世界。張宗昌因而未敢放肆,成舍我得免于死。此乃重視輿論和尊重人權之行為。

  當年傅作義率晉軍越太行山襲取涿州,東北軍将傅軍團團圍住。張學良認為傅軍孤軍深入,後援被截,不難解決,因命炮兵不得使用重炮,更不派空軍轟炸,免得人民的生命财産遭池魚之殃,結果由地方士紳聯合教會人士調停解圍。張對傅軍不以俘虜對待,并迎傅作義到保定居住。

  1928年3月張學良率領各處人員乘專車一列,到達東光車站校閱于學忠的部隊,将幹部編入三、四方面軍,所有饷械服裝待遇與東北第一線對待。從此,張、于二人以誠相待,有始有終。

  他生來境遇有似唐太宗,他也未嘗不以唐太宗自況。他要讀《貞觀政要》,曾到處托好友代購,惜終不得善本,後由張弧送給一部宋嶄本甚為珍愛,置案頭随時閱讀。

  韓麟春故後,他把楊宇霆邀作三、四方面軍團長,楊總想要抓軍權,甚為高興。楊在京漢線上贊襄軍務,常帶着許多衛士另乘一列專車。就連一攻一守都要請教術士擇吉日擇吉時。他不歡迎也未嘗反對。說來可笑,有一天,專車停在馬頭鎮站,忽有一白兔闖進車内,旋即逃去,這般術士說卯酉相沖,下午酉時必有不幸的事,把車退出該站,果于下午有敵之騎兵竄進該站放火燒房,因為湊巧故并志之。

  在攻彰德之前,軍團長的專車每日白天向南開進,經過磁州馬頭鎮直抵彰河北岸,夜間歸邯鄲過宿。張學良親自征求民意,通路地方耆老,在專車上請他們吃飯,詳詢東北軍有無騷擾情事。誠囑鄉老無需顧慮,席間暢所欲言,盡歡而散。

  在磁州鄉間購得一方墓志,文中有些簡字,如國字作圀,他一見就說這是武則天遺物,看末尾果有垂拱年号,順便帶回沈陽,贈給奉天省教育會,磁州士紳聽說後,向他請求交還磁州作紀念存物,他已允之。惜“九一八”失去。

  河南村莊都是聚居,有很高很厚的圍牆,叫寨子,開南北兩門曰寨門,有紅槍會防守。圍牆四角有瞭望台,指揮寨門之啟閉。張學良每過這些寨子,必繞道而行,不穿行,以示尊重鄉民的紀律。他更極力安撫流亡,嚴禁騷擾。他還沿途常召鄉農父老親自慰問疾苦,散布些零錢,為數雖然無多,也傳播得歡聲雷動。

  1928年春,奉軍處境嚴重,河北外圍盡失,北伐軍在京漢、津浦兩路愈逼愈近,北京變成局處一隅。彰德的勝利如同空入寶山,大緻與第一次直奉戰被牽聯的不得不敗。張學良由保定回北京,勸張作霖的奉軍撤回東北老家,他恭送張作霖乘車返奉,專車竟于6月4日在皇姑屯站被炸,張作霖不久身死。

  像張、褚這種無知識的敗類,隻知吃喝玩樂,任何方面哪有不失敗之理。他們的隊伍概皆烏合之衆,到處騷擾百姓,東北軍的名聲叫他們鬧得掃地,後在灤河還想要求很大的編制,吃住騷擾于東北各地方,他實在不能允許,竟在灤何與胡玉坤軍沖突,被擊潰敗。張宗昌乘民船逃往大連,褚玉璞回沈入南滿站。

  陰曆四月十七日,正是他的生日,晨起已知皇姑屯炸車之事,精神很不興奮。當天雖有賓客來賀,倉促叙談一會就散了。軍團部的人員随即乘專車赴軍糧城,用電話與于翼之聯系,知乃父确在皇姑屯殉國,他鎮靜地布置一切,并沉痛地說:一生不再做壽。

  專車開到昌黎,他與楊宇霆均住在鐵道北山坡上的廟内。過了幾天,秘密地與衛士全換上士兵服裝開赴沈陽。據說:是在航空處叉道下車進城。此事弄得很嚴密,軍團各處長都不知曉,後楊率軍團專車改駐山海關,軍隊由參謀長鮑文樾集結完畢,仍有進可攻退可守之力量。

  張學良回到沈陽後,東北方面才為張作霖發喪。8月初正式開吊,各方吊祭者甚衆。蔣介石也送有花圈,上款稱雨公千古的字樣。他是哀毀逾恒焦思竭慮。他認為禦外侮報父仇必先謀全國統一。雙方信使往還已是不絕于途。日本也派特使林權助來吊。他曾特往日本領事館作外交禮節上的答拜。每次接談酬答之工,詞令之妙,使日人無機可乘。如林問他年歲,這在外交上是很失禮的,他答曰與貴國天皇同歲。這種随機應變的問答,足證聰明絕頂。

  日本人辦的《滿洲報》銷路很廣,曾舉辦一次民意測驗的花樣,将張學良、楊宇霆、張作相、萬福麟等數十人列為一表,下面印有選票,讀者可選東三省軍政首長一人,奉、吉、黑三省主席各一人,寫完剪下寄還該報。楊宇霆利用這個機會,僞造民意,買了幾千份報,填上他的名字,結果他所得的票數仍不及張學良的多,可見民意所歸。白為報館增賣出幾千份報紙,後因楊家賣出幾千份報紙,這才洩漏出競選的秘密來。

  張學良任東北大學校長時,捐出乃父遺産1000萬元,半以擴充東北大學,添築文、法學院、圖書館、體育場、漢卿樓等。又禮聘了很多有名的學者為教授,一時譽為全國有名學府;另一半作東北中國小基金,歸董事會管理之。

  東北為縮減經費開支,整編軍隊,将軍長改為軍事參議官,師長改為旅長,裁減細目由軍事參議官開會決定。一切進行均很順利。獨有楊宇霆主辦的兵工廠反而要求擴充經費。張學良向楊說:經費有限,你是知道的,要增加經費有何辦法?楊答:鐵路可月撥若幹。常蔭槐亦當面應許。在此以前,張學良曾與常面商,希望由鐵路上籌撥若幹經費,補充軍費,常絕口拒絕說:不行。今竟為楊而行之,前後相較,足證彼二人互相勾結。後被一同處死,此其種因之一。

  軍事參議官開會時,張學良因精神不好,不能完全主持。楊宇霆每自任主席。張偶爾下樓有所主張時,常遭楊的拒絕,并竟說“你不知道,你不用管”等語。像這樣喧賓奪主的行為表現出極不尊重的姿态。張學良對此雖表面上淡然置之,但内心或是以種下了殺機。且給任何位置全不接受,楊隻住在沈陽拉攏文武官員,坐等機會。并流露出來說:他每日注射針甚多,将必自斃。

  1928年10月9日,他被任國府委員,次日舉行閱兵,他8時入場,着上将服,左臂繞黑紗,騎駿馬巡行閱兵畢,登台檢閱分列式,空軍也在天空做受閱的飛翔,這是東北空前的盛舉。

  1929年春,距春節不遠的一天下午約5時許,張學良用電話召高紀毅直入卧室密告曰:楊、常逼餘太甚,阻礙全國統一,并硬要發表常蔭槐為東北鐵路督辦,成立公署管理東省鐵路。張說這事對蘇外交,并涉及中央職權,須從長計議。楊就拿出已寫就的紙條逼張簽字發表。張仍說必須考慮,正到吃晚飯的時候,待晚飯後再研究。等飯後歸來,二人進入老虎廳内。張令高紀毅、譚海率衛士六人進廳宣布;奉長官指令待楊、常再來時,立即處死。事後,一面用電話告訴在天津的胡若愚速赴南京向蔣介石報告,一面用文字作成軍法會審形式,列舉楊、常罪名,報南京備案。據胡談果有人到南京奔走起訴,當然不得要領。

  1928年12月29日,東北正式易幟,改懸青天白日旗。是由被服廠連夜密制的。易幟後,沈陽市容為之一變。東北軍在各街上遊行。日本人看之很是驚訝,大概他們負情報責任的人在事前一點也不知要受到處分的。過了幾天,張學良在省府禮堂宣誓,就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兼東北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之職。奉天省改遼甯省,省主席及委員亦均發表,同時宣誓就職。中央派方本仁監誓。方為政務委員,常住沈陽,以示雙方團結。

  日本不甘心坐看中國統一,準備對外,于是由南滿鐵道派木村理事向張學良要求解決有關鐵道問題的懸案。張派高紀毅負責辦理。雙方議定組織委員會研究辦法。但日方委員始終未派出,故未得開會。木村在會談中表示,日本軍方對此極為重視,如不能早日解決,難免發生意外。

  在這以前日人強要修築吉會鐵道。中國人都明白,一旦有事,日本可由大連、安東、會甯三路進兵。惜乏實力可以抵禦。乃由高崇民等創設外交後援會,因金澤臣也是同志,故借其所辦的北平公司樓上秘密開會。參加的人很多,日本人認為不可輕犯,便暫時沉寂下來,這是他以人民為後盾與日本人第一次交涉。1929年,在日本軍人的支援下,北韓人在沈陽北陵前種稻田,強占民地,并拆毀鐵路支線。外交協會當時由閻寶航等上司的東北外交協會,發揮很大的作用,日本人竟要求張學良予以取締,張回答說:這是民意所系,為何能夠制止?日人見交涉無結果,更不甘心,後遂釀成九一八事變。關于這點另記于後。

  張學良任東北邊防長官時,曾特制學生日記本二萬冊,皮面印有相片,送給沈陽各校中學生。又購《萬有文庫》1000部送給全省各中學的圖書館,這是他注重教育的表現。奉天商務印書館經理臧啟芳經手特制折扣得與他認識,并很得重視,時常召進府中談學說理,後推薦天津市社會局長并代理市長。

  張學良喜歡與歐派人士接近,與顧維鈞、羅文幹約為異性兄弟。1928年東北軍出關,羅文幹随到沈陽作東北大學教授,是北陵别墅的常客,後借張之力做了南京政府的外交部長。态度劇變,對東北的事特别挑剔,一般人對羅的行為提起來沒有不搖頭的,他卻淡然置之不加評論。顧維鈞雖亦屬勢利之流,尚未及羅之甚。顧維鈞在“九一八”之後曾陪同李頓赴沈陽調查。此二均為自己做官發财計不得不爾,他并不予以深責。

  王永江當省長兼财政廳長時,家眷即住财政廳後院官舍。後來劉尚清任财政廳長時,由劉的家眷住入,旋即改組省府人事。不久,劉任省長,他注重學曆。張學良因教育廳長祁公亮系留英學經濟的,就調祁任财政廳長。祁既喜出望外,便舉趾離心不固矣,祁堅要劉省長讓出官舍,劉求緩不得,訴之張學良。張覺祁之行為很不合适,立即撤了他的職,改任張振鹭。祁之财政廳長僅昙花一現,前後不出七日。

  王永江在奉天善于理财,更能想到創辦東北大學,實屬難得,然無大進展,經保安會委他為校長,經他擴充成為全國有名的學府,已如前述。

  王永江在奉天理财有功。1927年王病殁金州,張學良正為惋惜。王的兒子在東北大學念書,不知上進,常在舞場和班子裡鬼混,他找來勸導無效,很傷感地說:岷老不幸有這樣的兒子!

  1929年夏,他認為東北既和關内統一,鐵路尚分京山、奉榆兩局管理,殊不合理,因派高紀毅赴南京陳述合并意見,深得蔣介石的贊許,即改為北甯鐵路局,任高紀毅為局長。

  1929年,張學良認為東北的鐵路運輸及吐納港口均受日本人控制,令高紀毅妥拟對付辦法,呈候核奪。經高詳細研究,除鐵道網須按步施行外,并拟出兩種辦法:

  一、把沈海、吉海、吉長、吉敦等四路聯運起來,名為東四路聯運,把打通、四洮、洮昂、齊克等四路聯運,名為西四路聯運。這樣,可以把日人控制的南滿鐵道包圍起來,把吉林、黑龍江兩省的物産運至營口、秦皇島、天津,經海陸聯運出口;

  二、建築葫蘆島港口,每月由北甯路局撥出50萬元專款,半做修築港口,半做修建商埠之用,并與荷蘭制港公司代表商得同意,按月付款。

  高以此方案來當面請示,以他的英明判定,認為可行,張學良同意這一計劃,面囑急辦。

  高奉此後,一面與荷蘭制港公司簽訂築港合同,一面呈鐵道部備案。說明是奉張長官的指令指辦的。并拟在路局設港務處駐該島專管築港事務。鐵道部準許備案。遞批派定處長,路局如急需開工,派甯武為副處長先行組織到港開始辦公。

  1930年6月21日,是他三十初度,也是張作霖逝世第二周年忌日,他早已有言在先,一生不做壽,而張群、吳鐵城輩大獻殷勤,以三十整壽又逢全國海陸空副司令新發表,硬要給他做壽,也就有人借口按舊曆計算他的生日,比忌日晚四天。做壽這天,北陵别墅高搭彩棚,唱了堂會,熱鬧通宵。張群等人固屬逢迎無恥,張學良本人究竟有欠堅定。

  1930年7月2日,舉行葫蘆島築港開工典禮,他親莅主持,并在西山上豎立一座石碑,書葫蘆島築港開工紀念碑。

  典禮盛況空前。張群、吳鐵城等均随來。山西派崔廷獻,南滿鐵路派兩位理事,東省鐵道派理事華局長,并由津沈對開一次專車,招待紳商,大家全在很高興的氣氛中閉會。他着海軍制服登“海圻”艦校閱海軍,又在島上住了兩天,然後去北戴河。

  閻錫山聯絡汪精衛、馮玉祥等在北京開擴大會議,和蔣介石打得很激烈。事前,張學良曾在3月間發出冬電,謂“政見無妨磋商,而不可為意氣用事之争,武力有時必須,而不可為萁豆相煎之具。”他苦口婆心希望和平,而事與願違,雙方交戰至六七個月。倘再任其拖延下去,不但百姓苦招塗炭,甚至引進外侮,亦實堪憂。為維護國家統一,他又于9月18日發出巧電,有雲:“素以愛護群眾,維護統一為懷,不忍見各地同胞再罹慘劫,庶幾國際地位可免堕落之虞。”此電一出,東北軍随即入關,閻、汪、馮等的擴大會議瓦解。國家統一局面得以維持。

  北京改名為北平,東北軍第四次入關,以于學忠為平津衛戍司令,王樹常為河北省主席,周大文、胡若愚分别為北平、青島市長,臧啟芳為天津市社會局長代理市長,張學銘為警察局長(後任市長)。山西省主席、綏遠省主席以舊晉軍将領商震、傅作義分别任命。東北軍未進駐兩省,閻錫山的原有組織亦未拆改。此對1928年閻未向石家莊派兵截斷歸路之因果相循。

  北方的事大體布置就緒,又曾改軍稅制,免除苛雜,崇文門稅務等一律免除,對入關的東北軍訓勉破除已往的惡習,華北局面為之一新。然後去南京與蔣介石會商。他由天津到浦口後,登威勝艦過長江,沿站都貼滿歡迎智語,停在下關的軍艦都放禮炮,表示歡迎。南京并已布置好了副司令行轅。并由政府公布各部及省市對副司令行文都用“呈”等表示優崇。不過在南京的一般人,均未料到他出席報告東北的内政外交時,說得透徹詳明,連胡漢民也稱贊他畢竟不凡。在易幟後,中央黨部拟選他為中央委員,因年歲不夠,今年整30歲,便已當選為中央委員。政府推他為國府委員。

張學良将軍事迹之追述

  他在南京住了一個多月,宴會各院部長,招待新聞記者,均在欣歡的氣氛中度過,間與宋子文暢遊金、焦,飽覽江南勝況,然後北返。先在津小住,過1931年的新年才回沈陽過舊曆年。王樹翰的文官長、劉尚清的内政部長、劉一飛的察哈爾主席均在這時期先後發表。

  回沈後,東北選舉國民會議代表。在競選中,東北大學有幾位教授因得票較多,另有些不甘自己失敗的人向他告密說這些教授有壟斷選舉的嫌疑,失掉選舉的真精神。張學良把東大教授孫國封、汪席珍等人邀進府中,責以不當有門戶之見,朋黨之争。各人均留學歐美者,當然以民選,應當競選作争執,弄得他勃然大怒,擲以紙筆,叫他們寫遺囑,準備處死。旋大家促王樹翰到府懇切地說:不能這樣做。在他原系故意做作,為的是傳到南京,叫他們知道東北的選舉不像南京似的僞造民意,搞什麼圈定指派等鬼花樣。當然準了這個人情,反來對孫國樹諸人不特未逼寫遺囑,還溫慰有嘉,叫他們回作正當的選舉。但他後來卻深悔此行為憾事。

  國民代表標明後,各自報到。1931年5月,張學良去南京出席國民會議,會議對東北代表表示特别歡迎。東北代表的提案件件通過。會後拍全體照片時,中間給張學良留有空位,恰好班禅來到,他把班禅拉到他與蔣介石的中間。

  宋子文對他十分要好,擇做盟兄弟。張在宋家吃飯。因為多吃了芒果,腸胃發炎變成傷寒,回到北平就病倒在床。因協和醫院治療得法,得脫危險。在逐漸康複中,沈陽日人所辦的報紙濫造謠言,擾得東北人心惶惶。最後《新民晚報》把他病愈在協和醫院照的相片刊登,謠言始息。

  在他病愈出院的晚上,曾到開明戲院去看梅蘭芳演出的霸王别姬,借慰病久住院的苦悶。哪知苦悶更大,當晚沈陽來電話,日本兵正在襲擊北大營,參謀長榮臻請示辦法。他回府後即電報蔣介石請示,以便傳令榮參謀長照辦。

  自他繼掌東北軍政大權,一切措施沒有一事不使日本人看之眼紅的。舊的懸案既不能解決,而新的木村交涉亦不能滿其要求。在日本人對他的想法也許會說:勿使枝蔓,蔓難圖也。尤其在日本軍人更為浮躁,想開疆拓土,要立功勳。以“九一八”作為試驗,勝則繼續進展,不勝則作為地方事件,随時可以結束。恰巧就遇到當時的南京中央不令抵抗,聽候中央辦理。坐使日本軍隊在無抵抗中得寸進尺,幾天的工夫就占了東北。

  榮參謀長奉到不抵抗的指令後,即轉達于北大營第七旅王以哲退至東山嘴子。到天明,日兵已把沈陽城郊占領,以緻航空軍亦未得起飛。計東北淪陷到日軍手裡,前後共有14年之久,而在南京中央向未主張抗戰,總以外交解決。東北的九一八事變,在南京中央一方面主張不抵抗,另一方面使全國輿論罵他不抵抗,而他始終維護國家體面,甯肯忍痛含冤,未嘗予以申辯。

  日軍占據沈陽大帥府,門戶洞開,所掠奪去的财物無法統計。本莊繁因為做過他的顧問,事後還假惺惺的為維護交誼,把剩餘的東西裝上木箱用輪船運到塘沽。可是他始終未派人去取,後來不知此物落在何處。

  北甯路局把英籍職員全部派到沈陽,勉強維持客車通到沈陽。對行車員工簡直是冒着生命危險在敵前工作。得到他的指令,按照戰時規定從優給恤。故員工皆振奮愛國,不顧一切把車通到沈陽約有三個月之久,在沈陽之文武員工及愛國的群眾志士得到入關之友善。

  沈陽淪陷後,在錦州成立遼甯臨時省政府,以米春霖為主席。他在北平召開過一次會議,秘密宣布得到日本首相犬養毅的同意,以錦州為緩沖地帶。兩國進行交涉,東北軍以關内為第二家鄉,須嚴肅軍紀,冀得民心等痛心之談。但日本軍人正在得意忘形之際,哪肯聽什麼首相之話。日軍繼續進攻,錦州既失,乃把軍隊進入關内。

  九一八事變後,中國政府将日本的侵略罪行向國聯提出申訴,在日内瓦國聯召開大會。當時東北人隻有聽信政府,看國聯的行動。國聯派以李頓為首的調查團來中國調查。張學良很重視這次調查,命北甯鐵路局預備一列很舒适的客車。每個代表有一輛火車,内有客廳、卧室、浴室,另有洗衣理發等裝置。在車上不次于在家,各代表甚為滿意,很想乘此車出山海關,被日人拒絕。調查團在北平時,他曾親自陪同到八達嶺遊覽萬裡長城。

  東北空軍有十幾年的曆史,九一八事變倉促未得起飛,淪陷敵方,實為可惜,但有愛國思想的駕駛員等設法進關,依舊投祖國懷抱,加入杭州笕橋空校,成為中堅分子。抗日戰争時特别立功者,多系東北籍的駕駛員,這是他的儲蓄貢獻祖國的成果。

  他對航空既感興趣又有經驗,在1932年冬偕端納、劉多荃、雍醫生等人乘自己飛機到杭州笕橋參觀空校,并對該校學生講話,特别對東北籍的學生格外勉勵,杭州學生執旗結隊向他請願,要求他加緊抗日,他很感動地接受這個意見,并很誠懇地說:此志不渝敢告天日,在湖邊蔣的别墅小住兩日,經漢口傳回北平。

張學良将軍事迹之追述

  九一八事變後,張學良最關心的是熱河的防務,日軍随時有侵熱的可能。熱河一失,即威脅北平。張學良為堅守熱河,屢向南京請求做有計劃的抵抗。南京政府不得已才派宋子文前來視察,敷衍面子。張學良曾親自陪宋子文等到熱河承德視察,宋子文拍着胸膛說:你們抗戰,軍費包在餘的身上。在百忙之中,有人進入行宮遊覽,尚發現有做“白面兒”的裝置,真是丢盡東北人之臉。

  熱河都統湯玉麟是個毫無膽識,見利忘義的人。他為優遇父執忘掉國家的責任,并把第一次奉直戰,湯曾作為像演戲一樣說:去活捉吳佩孚,因敵人有炮即返的醜劇也忘掉。張學良竟要湯守衛熱河,真是荒唐之極。若要換人,又怕湯投降日本。但是販煙土,做白面兒,早在洞鑒之中,他不能早為之,是以緻日兵未到,就棄甲曳兵而逃,丢盡東北人之臉皮。也不能怪宋子文失信,倘如早派膽識具備的人鎮守熱河,城亡與亡,使日本人及南京看看有多麼光榮,蔣亦無詞可措叫他下野。

  湯之棄城逃走,固是出他意料之外,趕緊派兵堵防古北口。諸葛亮誤用馬谡,但馬還是戰敗而失街亭。今湯玉麟未戰而失熱河,這是他知人而卻未能善任的惡果。熱河失守,蔣介石利用這并為維持他自己的地位,電約張學良到保定會談,蔣坐專車到石家莊,先派宋子文到保定,向張說明要請他下野以緩和國内的空氣,他慨然應允。蔣的專車才開來保定,與張面談。張學良回北平後即通電下野。第二天即乘飛機到滬,住福照路181号,戒除毒瘾。

  在滬住了一個多月,做出國的準備。行前電囑諸将領不要遠道來滬送行。南京方面有吳鐵城、宋子文頗獻殷勤,艙位定的是意大利康悌羅素号輪船,是航行歐亞間第一條快船。同行的有于夫人、趙四小姐和三個子女,及顧問端納,蘇格蘭人伊雅格,翻譯沈祖同夫婦。在船上不過二十幾天,就到達羅馬。舉室同行,當不緻過于寂寞。

  他甫離滬上,張繼突然發表一段談話說:他帶走頤和園幾張名畫,必須歸還。按頤和園屬于北平市,市長周大文急切聲明說:他在北平為鑒别真僞曾借幾張畫作研究資料。過了幾天,在飛滬之前,曾面交餘送回該園,有經手人為證,這才算了結張溥泉的這段談話,張在南京可算是一個老實人,愛護國家财物是對的,但對國民黨拿走的最珍貴的珠寶磁銅書畫等名物運赴歐美,名為展覽,不聞運回,連國子監的10個石鼓都不知去向,張卻閉口未聞一談,獨對他做望風捕影,下井投石之談,絕非燕趙之英雄好漢。

  意大利古迹既多,人民也溫和易近,加之駐中國公使的齊亞諾私交尚好,來電堅約,是以他到意大利在羅馬小住,身體健康,精神飽滿,他先參觀了意大利的飛機,又往法國參觀空軍,赴丹麥考察農業,并送子女到英國留學,然後再回到羅馬,這已用了大半年的光景。他看到西歐各國的強盛,感到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回國之念油然而興。顧問端納先回中國預為布置。說明東北将領紛紛電懇他回國上司,已得許可,他便攜眷搭郵船回國。一般舊部及各方代表特來上海,在四馬路浮水碼頭附近等候郵船,船将要靠岸,這般歡迎的人熱烈歡呼,蜂擁直前,一到船邊,方知他已由海關專輪接到浦東早已上岸,這時便都趕到已租定的莫利愛路住所去晤談。在門簿上登記之數近千人,頗極一時之盛。

  從前做他顧問的日本人柴山兼四郎曾親自到滬,傳述倘或蔣對之有不合适的話,如拟離開時,在江邊備有軍艦一隻,可随便登用。他是一心愛國,任何犧牲在所不惜,哪肯上日本兵艦,特派王樹常去婉言緻謝。

  張學良回國後,蔣介石派他任豫、鄂、皖三省“剿匪”副總司令,打内戰。張雖覺事與願違,也隻好勉強接受,他卻認為應當稍安勿躁,終有達到救國目的的一天。他曾發表過,果因抗日而戰,就立刻跑到前線,情願當名士卒。再看看何應欽在他出國之後簽了《塘沽協定》。喪權辱國,遭國人唾罵,更給他一個嚴重警惕。即赴漢口就職。辦公地點先設在銀行公會,後移武昌舊巡撫衙門。他每天除到公外,忙于接見東北軍前來谒見的各将領。蔣介石對他不放心,派錢大鈞為參謀長,二人無絲毫摩擦。張學良在武漢年餘,将大部分東北軍調到内地,參加剿共。1934年夏,蔣介石調東北軍将領到廬山受訓,張學良也住在牯嶺,到廬山訓練團講過話。

  有時同端納爬山,足力甚健。

  日本這時瘋狂特甚,吞吃了東北,依《塘沽協定》又特殊化了華北,尚尤以為未足,還壓迫南京不準中國作抗日的言論和運動。東北籍的杜重遠為了一篇閑話皇帝,入上海監獄。杜是留學日本的,在外交協會為重要角色,也是抗日的積極分子,因與他頗契,亟謀營救,遭蔣拒絕,頗為痛心,曾派人到獄中探視慰問,另無他法可以救杜出來,隻好聽之自然。

  1935年他在南京參加一個大會,遇到汪精衛正在入門時,發現刺客,他在當場很勇敢地飛起一腳将刺客的手槍踢掉。這時人聲哄雜中,蔣的随從将刺客槍殺,緻無活口。他這種救人急難行為真是公而忘私,實在令人佩服。後有人贊佩他的勇敢,也有人說他無意中違背了蔣的意旨。

  1935年10月,張學良改任西北“剿總”副總司令,遷駐西安,于學忠調任甘肅主席,東北軍也紛紛向陝甘調動,準備進“剿”到達陝北的紅軍。

  到處為家的東北人也紛紛随之前往。他曾建築了東北新村,使這些人生有安身之所,他同時又顧及到死有葬身之地,他命高紀毅在北平籌辦東北義園。高籌款10萬元,買定王懷慶、邵英兩個花園略加修理,于1936年請以正式開幕,直到現在東北人之作古北京者能有葬身之地。同時曾撥給天津張作相五萬元,雖購得一塊土地,惜未修築,錢存銀行,已不翼而飛矣。

  東北軍調到西北與八路軍作戰垮了兩師,總合雙方傷亡,确是對外實力上一個絕大損失。他認為自相殘殺的内戰萬不能再拖延下去。蔣還吵嚷着攘外必先安内,就是堅決打内戰。他這才深自警惕抗日的事必須自己來做。這時已與陝北中共取得了聯系,并很秘密地在鹹陽與共産黨要人見過面。據周總理說,他曾送給共産黨二萬元,在當時發生了很大的作用。

  在西安組織了救國會,高崇民、車向忱、陳先舟、栗又文、閻寶航、盧廣績、周京文、杜重遠諸人都是中堅分子,抗日救國運動很快展開。先創辦《西北響導》和《西北文化》兩個期刊。并想将北平《晨報》全部遷到西安,為宋哲元所阻,僅拆運了一架機器,發刊《西京日報》,号召抗日。東北大學也遷來西安,學生情緒特别興奮,對抗日運動更起了很大的作用。

  西安總部參謀長晏道剛名為幕僚長,實是監軍,事事掣肘,使他與蔣的摩擦日有增進,抗日的事哪有希望。他認為非下決心向蔣痛切陳詞貫徹主張不可。第一次在1936年夏,他飛往南京,略陳抗日理論,蔣是決心打内戰,當然不會贊同的。

  第二次在洛陽蔣做五十壽,一般人都是脅肩谄笑,大獻谀詞。他獨密談聯合抗日,當然遭到蔣的嚴詞駁斥,緻使裂痕逐漸露骨,蔣辦壽畢,于12月4日率領文臣武将到西安。他是率着部下在機場歡迎為儀。蔣進城稍作勾留就忙着赴華清池去住,每天傳見東北軍和十七路軍的将領,講些共産黨現在被迫縮駐一隅,力量有限,如經痛剿,不難根除等謬論。諸将領全不耐煩。

  這時西安的學生聽說蔣來,自動地結成大隊在城内遊行,要赴臨潼請願。學生大隊走到半途,被他勸回。他發誓說,一定替大家要求。這幾天他不斷到臨潼向蔣陳情,比在南京、洛陽兩處所說的更為透徹詳盡。怎奈蔣是執迷不悟,一定要先剿滅共産黨,最後說到無轉圜的餘地,他就決心使用兵谏。于是導演了臨潼捉蔣。

  華清池之役,錢大鈞腦部受傷,毛裕禮、蔣孝先和憲兵多名被打死。同時更有個不幸事件發生,即屬于十七路軍的孫蔚如警備旅一部在西安招待所打死了邵元沖,傷了胡若愚。

  他一天到新城去數次,很熱烈地希望蔣上司抗日,而蔣卻默默寡言,又說:你辦好啦,何必問餘。他在西安的住宅是借高桂滋的房子,距新城較遠,往來不便。14日下午把蔣接到他住宅。同日端納飛來與蔣同住對面平房,他派自己的飛機送蔣鼎文回南京,說明西安真實情況,原自蔣被扣,南京各方已亂作一團。何應欽、顧祝同主張施用武力,而宋子文、孔祥熙輩力主緩和,正在焦急之際,聽說蔣鼎文回來,确悉蔣尚在人間,于是宋子文,宋美齡、蔣鼎文、戴笠等相繼同來西安,這時蔣的另一副假牙亦帶來,蔣被扣時不食,并非絕食,是無牙之故。

  宋子文兄妹在西安很盡力疏解,蔣就逐漸開腔,答應了八大主張,不過蔣要求先回南京方可施行。宋子文兄妹也口頭保證必施行,更無惡意。這時東北各派在這嚴重局勢下,組織了大會,由高崇民上司,對于放蔣事,都說蔣是不顧信義的人,尤以鮑文樾大聲疾呼說,政治與道德不能相提并論,不能以很空洞的“答應”兩字就送他返南京,這成為一緻的主張。但在12月25日下午4時左右,他就同蔣到了飛機場,準備同往南京,這時一般人都不知道,據周總理說:趕到飛機場已起飛矣。

  他到南京後住了三天,政府組織軍法會審。鹿鐘麟也列為委員,據鹿說:他在公堂上很慷慨地承認為抗日救國,用兵谏委員長,這完全是其個人的主張與行為,實與他人無幹據聞軍事法庭判徒刑10年,蔣後生詭計,呈請取消判刑,改為交軍委會管制,但未定年限,實即無期徒刑,直到現在仍未能予以自由,可歎也夫。張将軍事迹的追述至此結束。

  (1959年8月10日)

  *作者曾任張學良的副官長、副官處長及奉天省警務處長、遼甯省公安管理處長、北甯鐵路管理局長等職。

  

文史資料存稿選編:西安事變/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