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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水

作者:博學巴裡9B6B

據不完全統計,在這一次“清剿”中,瑞金有18000人被殺;興國有2142人被殺,被捕6934人,逃亡3410人;于都被殺害3000餘人,其中禾豐地區被保安團團長華品懋殺害的反動群衆達500餘人,沙心地區全家被殺絕的有37戶;贛縣田村一地被殺94人,其中有14戶被殺絕;尋烏被殺害4520人,殺絕900戶;會昌被殺害972人;石城縣被殺的幹部和群衆576人;廣昌被害1000餘人;甯都被害的幹部和群衆3378人;上猶縣被害幹部達1466人。在敵人的血腥屠殺下,許多村莊被殺光,成為“無人村”,屍橫遍野,血流漂杵……

隊伍開進黑石口時天空上響起滔滔的雷聲:雷聲很沉悶,似乎是從大山深處傳出的。深灰色的雲彩像濃重的炯霧将峰頂籠罩起來,看上去如同天要塌下來。付大成背着大槍跟在隊伍前面,越往山口裡走心情越重重的:付大成很清楚,再往前走會有一個丫字形的岔路口,往左面是一條上山的路,往右面則通向石坡村。但是,付大成斷定,湯營長是不會讓隊伍走左面的路上山的,現在隊伍正需要給養,湯營長一定會去石坡村。

付大成想到這裡,心更加懸起來。

付大成對石坡村很熟悉,當年走村串街做殺豬營生時,常常遊走到這邊來。石坡村養豬的人家許多。這一帶山上有一種叫稻谷草的野菜,葉片汁多飽滿,豬吃了長膘很快,是以養豬并不需用太多的谷糠,每日隻要去山上扯一筐稻谷草返來就能把豬喂得很肥。是以,石坡村的人家無論貧富,都會養一兩口豬。當年付大成對石坡村裡養的豬了如指掌,誰家的豬伢是幾時買的,應該幾時H{圈,心裡都有一本賬,是以每次來石坡村就總要住上幾天,殺幾口豬再走:付大成殺豬并不收取太高的費用。付大成認為收費高了沒有道理。豬是人家一把菜一把菜辛辛苦苦喂起來的,自己不過是幫着殺一下,怎麼可以向人家多要錢呢?不過豬下水總依然要一點的,付大成每殺一口獵都要向主家讨一些豬腸-一挂豬腸許多,付大成并不都要,有一點就足夠了。付大成喜歡一邊吃着豬腸子喝一點酒釀。在石坡村,江月芳的酒釀最好,不僅甘甜爽口也很勁道。當初付大成就是因為買江月芳的灑釀,才注意到這個女人的。那一次付大成算錯了日子,來到石坡村沒有幾頭豬可殺,但一連幾天一向在下雨,就隻好先住在祠堂裡。一天下午,付大成閑着沒事,突然之間想到曾聽人說,村裡一個叫江月芳的女人釀的水酒最好,便想去買一些來喝。但摸一摸身上已經沒有錢,想了想,便拎着一串豬腸子來到江月芳的家。付大成早聽人說過,江月芳是一個很不幸的女人,雖然才多歲,卻已經守寡十幾年。當初江月芳的男人去贛江上跑船,不小心跌進水裡淹死了。那時她剛生下兒子春良,硬是一個人将孩子拉扯起來。江月芳一個女人家自然做不動太多的事兒,但她會釀水酒,她釀的水酒不僅在石坡村,就是走黑石口也是很有名的,是以遠近的男人都喜歡來她這裡買酒吃,在那個下着雨的下午,付大成來到江月芳的家時,江月芳正在刷裝酒用的竹筒。江月芳釀的水酒要裝在竹筒裡,這樣酒滲進竹子,竹子的氣味再散到酒裡,味道不僅純正還會有一股說不出的清香。江月芳正坐在門前用來的泉水清洗竹筒,付大成就走過來。江月芳當然也熟悉付大成,知道他常常來石坡村殺豬,于是擡起頭看一看他問,買酒?

付大成說,買酒。

江月芳問買多少?

付大成嗯嗯了兩聲說,買……一竹筒

江月芳笑一下,說,一竹筒有許多呢。

付大成說,那就……半竹筒吧

江月芳應了聲,就起身去裝酒。

付大成又說,我,嗯……身上沒錢

江月芳站住了,慢慢轉過身看一看他.

付大成說,這兩天殺豬,還……還沒收上錢來。

江月芳沒有說話,仍然看着付大成。

付大成低頭看一看自己手裡拎的豬腸,對江月芳說,這串豬腸子,就抵酒錢吧。

江月芳搖搖頭說,我隻收錢,不收豬腸子,

付大成張張嘴,一下沒了念頭二

江月芳沒再說話,又沉了一下,轉身去打了水酒來,就從付大成的手裡接過那串豬腸子走進竈屋:時間不大,竈屋裡就飄m煮大腸的腥臊香氣。江月芳将煮好的腸子端}{j來,放到一張小桌上,看一看付大成說,你要飲酒,就在這裡喝吧。付大成看一看小桌上正在冒着熱氣的煮大腸,又擡起頭看一看江月芳,嘴唇動了動說,謝……謝了。江月芳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說,你一個人住在祠堂裡,又沒有鍋竈,到哪裡去煮腸子呢:

付大成沒再說話,就坐下來一邊吃着大腸一邊喝起酒來。

2

直到幾年後,付大成再想到那個下着雨的下午,仍然覺得那是他飲酒最舒服的一次。在那個下午,他一邊喝着竹筒裡的水酒,一邊嚼着韌香可口的豬腸子,聞着從竈屋裡飄Im的柴火氣味,聽着江月芳刷洗竹筒的聲音,突然之間有一種溫馨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這樣一個四十多歲還一向孤身的男人從未體驗過的。這一次事後,付大成專門義找了一個下午來給江月芳送酒錢,而且特意又拎來一串豬腸子。但江月芳隻接過酒錢,然後看了看這串豬腸子說,怎麼,你拿我這裡當酒館了嗎,我隻賣酒。付大成連忙注釋說,他拎來這串豬腸子是特意送給江月芳的,他是想感謝她,設有别的意思。江月芳義看一眼付大成,輕輕歎息一聲,就接過豬腸子轉身進竈屋去了。這一次,付大成就又一邊喝着水酒,一邊嚼着韌香的豬腸子,感受到了那種說不m的溫馨,而且從這以後,他再來石坡村殺豬,就總要來江月芳這裡飲酒。村裡也曾有人打趣,問付大成說,你每次去江月芳那裡隻是飲酒嗎,還做不做别的事?付大成馬上很認真地說,當然隻是飲酒,除去飲酒還能做什麼呢?

付大成這樣說的确是心裡話。

付大成每次見到江月芳,心裡就會感到一緊一緊地發跳。江月芳雖然已經快四十歲,但皮膚很好,模樣也很清秀,付大成在這樣一個女人的面前總是覺得白慚形穢:因為多年的殺豬生涯,付大成的身上總會散發m一股濃重的油膩膩的氣味,這種氣味連他自己也能聞到:付大成曾聽村裡人說,江月芳是一個很愛幹淨的女人,無淪冬天依然炎天,險些每日都要洗澡。是以,付大成每次來江月芳這裡之前,就總要先到村外的小溪(brook)裡去把自己洗一洗,盡管他知道,身上的氣味就是再洗也無法洗掉,但他依然要認真地洗,仔細地洗。曾有人偷偷通知付大成,江月芳在村裡對人們說過,按說她一個寡婦家,每日在家裡向男人們賣酒已經是迫不得已的事兒,再讓付大成這樣一個孤身男人常常去自己那裡飲酒,總擔憂會袱人們}義論?但是,江月芳又說,付大成的确是一個很忠實的男人,他去自己那裡飲酒隻是飲酒,從沒有過非份之想,更沒有過什麼不端正的行為?付大成聽了這些話很感動。

其實,曾經有過一次,付大成險些沒有把持住自己。

那是在一個炎天,付大成來到石坡村一口氣殺掉五頭豬,到傍晚時險些累得筋疲力盡。村裡人見他辛苦,給了他一些豬腸子過後,就特意又給了他一葉豬肝.付大成殺豬掙到錢,又得了這樣一挂豬腸和一葉豬肝,心裡自然很高興,于是殉國來到江月芳這裡。這時江月芳的兒子春良已經去參加了擔架隊,這一晚剛好返來取衣服,于是就和付大成一路多喝了幾杯。到天黑時,春良趕着回擔架隊去了,付大成這時就覺出自己喝得有些多了。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來,将江月芳家的門前照得雪亮。付大成坐在門外的小桌跟前喝着酒,看到江月芳正在竈屋裡燒水,竈膛裡柴火映得她臉上一閃一閃的很紅,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感到一陣心動。接着,他就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不知怎麼就站起來,然後朝着竈屋這邊一步一步走過來。江月芳聽到聲音擡起頭,看一看走進竈屋的付大成問,有什麼事。

付大成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看着江月芳。

江月芳一定是覺出了付大成的神情不對,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愣了一下。

她說,你……先去飲酒吧,再過一會兒……水就燒開了。

付大成慢慢走到江月芳的跟前,睜大兩眼看着她。

江月芳鎮靜了一下自己說,我給你泡些茵陳茶來。

她這樣說着就站起來,想朝竈屋的外面走。

付大成突然之間之間之間說,咱們兩人,一路過日子吧。

江月芳一下笑了,說,你飲酒……喝多了。

付大成搖搖頭說,我沒喝多,我說的是心裡話。

江月芳沒再說話,擡腳就朝竈屋外面走。付大成看着她,突然之間之間之間跟已往猛一下就從前面将她抱住了。付大成感覺到江月芳的身上很柔軟,這種柔軟讓他渾身戰栗了一下。江月芳并沒有說話,她先是安安靜靜地站了一舍兒,然後慢慢回過頭。付大成借着月光看到,江月芳的臉上竟然已經滿是淚水。付大成馬上停住了,兩隻手一點一點松軟下來。

江月芳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大暴徒。

付大成這時已經酒醒了,手足無措地看着江月芳。

江月芳又說,可是,我沒有辦法跟你一路過日子。

付大成問,為什麼?

江月芳沉了一下,說,依然……依然不要說了。

付大成馬上說,不不,你一定要說。

江月芳又沉了一下說,就是……你身上的氣味。

付大成說,氣味?

江月芳點搖頭說,我一….實在不能忍受。

付大成連忙說,我以後,可以不再殺豬。

江月芳說,可是,你不殺豬又能幹什麼呢?

付大成想一想,一時競也想不出自己除去殺豬還能幹什麼。

江月芳搖搖頭說,你……依然走吧。

付大成愣愣地看着江月芳。

江月芳又說,實話通知你,就是現在,你這樣站在我面前,我聞到你身上的氣味都想嘔。江月芳一邊這樣說着,一邊竟真的“哦”地嘔了一聲。

付大成沒再說話,轉身慢慢地走了……

一進黑石口,路就更加難走了。 隊伍行進的速度也逐漸慢下來。

在隊伍的中心還裹挾着一些男人和女人。這些人都用繩索拴在一路,男人一串,女人一串,跌跌撞撞地被端着大槍的士兵押解着。繩索拴在每個人的脖頸上,打的都是活結。這是湯營長發明的辦法,将繩索拴在脖頸上,再捆住兩手就無論如何都無法再逃脫,而在脖頸上打了活結,隻要稍稍走慢一點馬上就會被勒得喘不過氣來。湯營長很為自己的這個發明得意,他把這種拴人的方式稱為“拴賊扣”。這些男人和女人都是搜山時抓到的,當然,男人有男人的用處,女人有女人的用處。湯營長在抓到這些人時已經先為他們定了性,男人都是紅軍或遊擊隊,女人則都是女紅屬或女蘇幹。所謂女蘇幹,也就是當初蘇維埃政府的女幹部。大家的心裡自然曉暢,這樣一定性前面的事兒也就名正言順了,抓到的男人送上去,按人頭可以嘉獎五塊大洋。女人則另有更主要的用途,用湯營長的話說,保安團都是後娘養的,要軍饷沒軍饷,要給養沒給養,如果再不搞些女人慰勞一下自己就太虧了。是以湯營長帶領隊伍搜山,隻要抓到女人一律認定為女紅屬或女蘇幹,這樣也就可以随意處置了。

付大成跟在隊伍前面走着,擡起頭朝前面看了看。春良也被押在隊伍裡。他的一條腿受了傷,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因為脖頸上被套了繩索就迫不得已踉踉跄跄地拼命往前走。春良是在天亮前被抓到的。事先隊伍在一面山坡上搜尋,發現了一片樟樹林(wood)。湯營長搜山已經很有經曆,仕知道在這樣的樹林裡很可能藏有躲山的人,于是做了一個手勢,讓隊伍嘩地散開,就朝這片樹林包抄已往。付大成從沒打過仗,手裡的大槍依然剛剛發下來的,于是心裡一下就有些鎮靜。不過他聽劉長庚說過,在這種時候隻要盡量彎下腰就不會有危險。劉長庚到保安團的時間比付大成要長一些,是以經曆的事兒也多一些。劉長庚還通知付大成,可不要小看那些躲山的老百姓,他們當年都是鬧過紅的,哪怕是一個小孩子,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沖出來紮你一梭标。這時付大成貓着腰,端着大槍一點一點挨近樹林。就在他躲到一棵樹後時,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人從前面用胳膊勒住了。他想叫一聲,但隻是哏地一下沒有叫出來,接着隻覺喉嚨的地方一涼。他意識到,是一把尖刀按在自己脖子上了。

這時,一個低低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不要動!

付大成馬上就不再動了。

付大成曾聽劉長庚說過,如果碰到這種危險的時候千萬不要掙紮,否則隻會更危險。付大成感覺按在自己脖頸上的尖刀稍稍松了一些,他趁機一轉頭,馬上停住了。他看到站在自己身後握着一把尖刀的人竟是春良。春良顯而易見也很意外,他并不知道付大成參加了保安團,于是睜大兩眼看着他,張張嘴似乎想說出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這時付大成已經回過神來,連忙低聲說,你……快走!

春良朝左右看了看,附近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

付大成又推了春良一下說,往東面跑,那邊沒人。

春良又看了付大成一眼,就轉身朝東面跑去。

這時付大成馬上端起大槍。付大成自從拿到這條槍還從來沒有放過,他原本不會放槍,但這時沖着兩邊閉起兩眼一扣闆機,砰地一聲,竟然真的放響了一槍。正在附近的劉長庚和另幾個人馬上朝這邊趕過來,問付大成發生了什麼事。

付大成指着西邊說,剛才有一個黑影,朝那邊跑了。

劉長庚朝西邊看一眼,隻是哦了一聲,卻站着沒動。

這時東面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傳來幾聲槍響,接着就是湯營長的叫罵聲。劉長庚幾個人遲疑了一下,互相看了看就朝那邊趕已往。時間不大,就見湯營長帶着幾個人舉着火把返來了。付大成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到,春良被推推搡搡地押返來。春良的腿上顯而易見受了槍傷,走路一瘸一拐的,額頭上另有一些血迹,看樣子是經過了一番搏鬥。湯營長走到一棵樹下站住了,讓人将春良帶到自己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後問,你是幹什麼的?

春良面無表情地說,躲山的。

躲山的?

湯營長看着他歪嘴笑了。

既然是躲山的,跑什麼?

春良說,怕被你們抓到。

湯營長搖搖頭說,我看你不像躲山的。

春良說,我就是躲山的。

湯營長說,躲山的這樣厲害?幾個人都按不住你?

春良就不再說話了,隻是看着湯營長。

湯營長說,剛才有人看見了,你往草叢裡扔了什麼東西?

春良仍然沒有回答,索性做出不想再說話的樣子。

湯營長拔出手槍咔地掰開機頭,指着春良說,快說!

春良慢慢把頭别轉已往,看着遠方漆黑的山林。

湯營長點搖頭說,好吧,你現在不想說可以,會有地方讓你說的。

他這樣說罷示意了一下,就讓人将春良押走了。

付大成知道,春良鬧紅的時候一向在擔架隊,之後紅軍的大部隊撤走了,他就上山參加了遊擊隊。但讓付大成沒有想到的是.春良竟然沒有走遠,就在這黑石口一帶的山上。現在保安團将他抓到了,後果自然可想而知。是以,付大成想,一定要尋找機會幫他逃走。但是湯營長顯而易見很正視春良,特意讓人将他拴在隊伍的最前面,這樣再想逃走也就更加困難。此時,付大成跟在隊伍前面又走了一陣,就緊走幾步朝前面趕過來。他看一看身邊的人沒注意,就将一個飯團塞到春良的手裡。春良因為腿上有傷,走路很艱巨,是以兩手沒有被捆綁。他顯而易見是餓壞了,接過飯團馬上塞進嘴裡,嚼也沒嚼一伸脖子就咽下去。付大成朝左右看了看,又掏出一個飯團塞給春良。春良又塞進嘴裡咽了。付大成低聲對春良說,前面拐過一個隘口快到石坡村時,隊伍會停下來歇息,到時候我幫你逃走。

春良苦笑了一下說,算了,不用了。

付大成睜大兩眼看一看他問,為什麼?

春良說,我的腿傷很重,跑不掉的。

付大成說,可以試一試。

春良說,不用試了,搞不好……會連累你。

春良說罷又看了付大成一眼,就朝前走去。

隊伍開進石坡村時已是正午。

石坡村像一座墳墓,街上空蕩蕩的悄無聲息,看不到一個人影。顯而易見,人們都已躲到山上去了。湯營長咒罵着,讓手下人去挨家挨戶搜糧食或别的什麼可吃的東西。但家家都是四壁空空,不要說糧食,連竈上的鐵鍋都已被搬走藏起來。幾個士兵不知從哪裡找到兩頭半大豬,半拖半拽地拉過來。這兩頭豬都已經餓得半死,肉皮像衣服一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湯營長一見馬上高興起來。湯營長很愛吃肉,搜山的時候實在找不到豬。

是以,湯營長說,你以後就跟着我吧。付大成說,我……不想當兵。湯營長說,那就不讓你當兵,隻讓你殺湯營長這樣說罷就轉身走了。

但是,湯營長這一次又食言了。

付大成剛剛穿上保安團的黃軍服,就有人給他拿來一條大槍。付大成一見這大槍馬上說,我隻管殺豬,不用大槍。但給他拿槍來的人卻說,湯營長說了,不殺豬的時候也要拿槍。付大成直到這時才曉暢,自己是被抓壯丁了。

在這個正午,付大成将這兩頭餓得半死的瘦豬拉到村外的溪邊,先把豬殺了,然後就開始一點一點地收拾。褪豬毛要用熱水,但村裡已經找不到鐵鍋,無法燒熱水。不過付大成還另有辦法,付大成不用熱水也一樣可以把豬毛褪得很幹淨。付大成一邊收拾着這兩頭瘦豬,心裡卻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兒。隊伍一開進石坡村,湯營長就開始在祠堂裡審問剛剛抓到的人,皮鞭、棍棒、刀割、火烤,哇哇的慘叫聲響徹整個村莊。付大成知道,湯營長這樣審問是另有目的的。現在隊伍缺少給養,是以搜山抓到的人不可能都帶在身邊,要先确定下來,哪些是真的紅軍、遊擊隊或蘇區幹部,哪些隻是普通百姓。這樣确定過後,隻把紅軍、遊擊隊和蘇區幹部帶走,因為前面另有審問代價,而普通百姓則一切就地殺掉。如此一來,被殺掉的人也同樣可以按紅軍、遊擊隊或蘇區幹部充數報上去,也就同樣可以領到每個人頭五塊大洋的賞金。是以,隊伍開進石坡村過後,付大成尋找了一個機會靜靜通知春良,湯營長審問他時,千萬不要說自己隻是普通百姓。春良不曉暢,問為什麼。付大成就對春良說了湯營長這樣審問的真正目的。但春良聽了想一想,卻果斷地搖搖頭說,不行,自己絕不能這樣說。

付大成不解,問為什麼。

春良說,如果自己不承認是普通百姓,也就等于向敵人承認了自己是遊擊隊,而自己是在黑石口的山上被抓到的,這樣一來也就暴露了遊擊隊的行蹤。可是,付大成對春良說,你如果說自己是普通百姓,馬上就會被殺掉,這個湯營長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春良聽了笑一笑說,殺掉就殺掉吧,我從鬧紅那天起就不怕被殺掉。

這時,付大成想,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看着春良就這樣被湯營長殺掉。他想到這裡,就扔下手裡的殺豬家什朝村裡的祠堂走來。付大成走進祠堂時,湯營長正在審問春良。春良的腿傷看上去很重,一條褲管已被血染紅了。湯營長盯着春良說,你現在說實話還來得及。春良說,我說的都是實話。

湯營長說好吧,那我就再問你一遍,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春良說,我已經說過了,上山采藥的。

湯營長說,你以為我會相信嗎,有半夜上山采藥的嗎?

春良說,我是白天空上山的,天黑迷路了,才困在山上。

湯營長笑了,說,你這樣的當地人,會在山上迷路嗎?

春良就不再說話了。

湯營長點搖頭說,好吧,你可以再想想。

湯營長這樣說罷,就讓人将春良押走了。

湯營長似乎有些累了,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一轉頭看到了正站在台階下面的付大成,于是問他有什麼事。付大成正在心裡想着怎樣救春良的事,突然之間之間之間被湯營長這樣一問,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想了一下就随口說,豬……都收拾出來了。

反水(2)

湯營長聽了哼一聲,朝他招招手。

付大成就趕緊從祠堂裡出來了。

付大成回到村外的小溪邊,發現收拾好的兩頭瘦豬都已被湯營長的手下人弄走了。他先将殺豬用的家什在溪裡清洗了一下,想了想,索性脫掉衣服跳進水裡,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一連幾天趕山路鑽山林,身上已被汗水漚得發黏,這時在溪水裡一洗頓時感到渾身清爽。付大成從水裡上來穿上衣服,正要轉身回村,忽聽小溪對面的竹林裡有人哎了一聲。付大成馬上站住了,擡起頭朝對面望了望,并沒有看到人。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轉身剛要走,竹林裡又有人哎了一聲。這一次付大成聽準了,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他想了想,就放下手裡的家什跳到對岸,朝竹林這邊走過來。竹林裡傳出一陣聲響。付大成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停住了,他看到,竟是江月芳從竹林裡走出來。付大成連忙向四周看了看,上前一把又将江月芳推進竹林。他低聲對江月芳說,這種時候,你怎麼回村來了?

江月芳說,我已經在這裡等你半天了。

付大成問,有事?

江月芳說,有事。

付大成問,什麼事?

江月芳說,回去說吧。

江月芳說着就要拉付大成去自己家。

付大成馬上說,現在去你家太危險。

江月芳說走吧,我自有辦法。

付大成隻好跟着江月芳朝她家走來。

付大成從江月芳臉上的表情看出來,她看到自己穿着保安團的軍服并沒有顯出意外。他有心向江月芳注釋一下,自己參加保安團隻是被抓的壯丁。但想了想,依然沒有說出來。

江月芳家挨近村邊,這裡稍稍僻靜一些。付大成已往雖然常常來江月芳這裡飲酒,但每次來隻是坐在門外,并沒有進過屋裡。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江月芳的這間土屋競還暗藏着一個閣樓。這間土屋從表面看隻是稍顯高一些,并沒有什麼特殊,但在牆角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個假煙道,鑽進這個煙道一向爬上來,就可以進入屋頂的夾層。這個夾層有半人多高,通風透氣很好,而且從外面涓滴看不出任何痕迹。付大成跟随江月芳爬進這個夾層,看到地闆上鋪着一張竹席,席上有竹枕,旁邊另有幾件手使的東西。江月芳通知付大成,這個夾層依然當初鬧紅時兒子春良幫她做的,為的就是有一日碰到什麼不測,可以用來藏身。現在這夾層果然派上了用場,她每日白天出去躲山,晚上就靜靜返來住在這夾層上。

這時,付大成發現,江月芳臉上的表情有些異樣。她看着自己,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隻是張張嘴卻沒有說出來。這樣沉了一下,她說,你……等會兒。

她這樣說罷就又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江月芳又上來,将一支竹筒放到付大成的面前。付大成看一看這支竹筒,又看一看江月芳。江月芳沒有說話,又轉身去拿出一小盤腌筍。

江月芳說,我釀的水酒……隻有這些了。

付大成看一看江月芳說,我身上……沒錢。

江月芳沉了一下說,錢的事,就不要說了。

付大成說,你剛才說有事……究竟什麼事?

江月芳說,你先飲酒吧,喝了酒再說。

付大成搖搖頭說,你不說,我不喝。

江月芳看他一眼,說,那你就别喝。

付大成輕輕喘出一口氣,隻好打開竹筒,将水酒倒進碗裡,端起來喝了。付大成已經好久沒有喝到江月芳的水酒了,這時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喝下去,馬上感到身上轟地一熱,接着,似乎全身的筋骨都松展開了。江月芳又為他倒上一碗。付大成又端起來喝了。付大成就這樣接連喝了幾碗水酒,逐漸地就感覺有些輕飄飄起來。這時,他隻覺江月芳的一隻手像一片樹葉落入了自己的身上。這隻手很輕,很柔,如同一陣風在皮膚上拂過。然後,這隻手隻輕輕一扳,付大成就慢慢地仰身躺到竹席上了。付大成感覺自己的衣服被解開了,接着,另一個平溜冰涼的身體就朝自己壓上來。他閉着眼,輕輕哦了一聲,兩隻手就摟住這個身體,一下一下地撫摸着。他聽到江月芳在自己的耳邊呼吸着,噴出的氣息吹得他耳廓癢癢的。

他說,我……剛又殺了豬,你不怕身上的氣味麼?

江月芳沒有說話,隻是用身體一下一下地回答着。

付大成又說,現在……你可以說了,究竟……什麼事?

江月芳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在付大成的身上停下來。接着,付大成就感覺到,有幾滴冰涼的東西落入自己的身上。付大成激靈一下,馬上從竹席上坐起來。

他曉暢了,江月芳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他說,這件事……我原打算先不對你說的。

江月芳說,這樣大的事,你怎麼能不對我說呢?

付大成說,我想……等把事兒辦好,再通知你。

江月芳馬上睜大眼說,你……已經想好要幫我?

付大成點搖頭說,在這種時候,我當然要幫你。

付大成這樣說着,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又愣了一下。他朝江月芳的身上看了看,問,你對我這樣,就是為了……讓我幫你?江月芳沒有說話,埋下頭去又抽泣起來。付大成不再說話了,隻是安安靜靜地看着她。江月芳這樣抽泣了一陣,才慢慢擡起頭說,我隻有……春良這一個兒子……

付大成又用力看一看江月芳,就起身下閣樓去了。

付大成想了一個下午,到傍晚時就又來到村裡的祠堂。

湯營長将預備押去城裡的人都關在祠堂裡。付大成知道,這時在祠堂門口站崗的應該是田在興。田在興和劉長庚是同鄉,而付大成與劉長庚的幹系很好,是以,田在興平時跟付大成的幹系也就比别人更近一些。在這個傍晚,付大成來到祠堂門口,果然看到田在興正抱着大槍坐在門前的石杵上,于是走過來壓低聲音對他說,我想……出來一下。田在興看一看周五沒有人,輕聲對付大成說,這裡關的都是要犯,你可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事。

付大成點搖頭說,這我知道。

田在興問,你又要去看那個打傷腿的人?

付大成一愣說,你……怎麼知道?

田在興哼一聲說,在路上,我看到你塞給他飯團了。

付大成連忙說,這話可不敢亂說的。

田在興沒說話,朝付大成歪了一下頭。

付大成又朝周圍看了看,就趕緊進祠堂去了。

湯營長審問春良依然沒有任何結果,是以,春良被獨自關在享堂旁邊的一間小屋裡。付大成過來敲了一下門。春良的臉就在門上的小洞裡出現了。付大成朝四周看了看,掏出一把蕃薯幹塞進門洞,又遞進一支裝水的竹筒,然後輕聲說,我剛才去你家了。

春良連忙問,我媽……怎樣?

付大成說挺好,你放心吧。

春良又問,她……知道了?

付大成嗯一聲,說知道了。然後想了一下,又說,你現在不要說自己是紅軍遊擊隊,也不要說自己是普通百姓,不管湯營長怎樣問,隻是什麼話都不要講。

春良問,為什麼?

付大成說,你如果承認自己是紅軍遊擊隊,擔憂會暴露隊伍的行蹤,可要說自己是普通百姓,就馬上會被處決,你什麼都不說,湯營長就拿你沒辦法。

春良問,明天下午,審問的那些老百姓呢?

付大成沉一下說,都已經押上山去處決了。

春良就慢慢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這時前面享堂的院子傳來一陣腳步聲。付大成連忙又向春良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讓他記取自己剛才說過的話,然後就匆匆朝前面走去。走過享堂的大門時,迎面碰到湯營長的衛兵。湯營長的衛兵看一看付大成問,你來這裡幹什麼?

付大成支吾了一下說,來找……湯營長。

湯營長的衛兵說,湯營長在旁邊的跨院。

付大成應一聲,就趕緊從享堂裡出來了。

付大成來到街上,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他先讓自己鎮靜了一下,然後就朝跨院這邊走過來。他已在心裡想好啦,現在如果想保住春良的命,至少不要讓他馬上被處決,就必須讓湯營長知道,春良并不是一個普通百姓。但是,如果直接通知湯營長春良是遊擊隊也就等于出賣了他,那樣他雖然不會馬上被處決,前面反而更加危險。付大成曾親眼見過湯營長的手下人是如那邊置紅軍和遊擊隊的,他們殺人的方式想一想都讓人不寒而栗。是以,付大成經過一番考慮,就決定對湯營長說得模棱兩可一些。

他這樣想好過後,就朝旁邊的跨院走來。

湯營長正坐在跨院裡的一棵樟樹底下,面前的桌上擺着付大成下午剛剛收拾出來的豬下水,此時正散收回一股肉煮的香味,旁邊另有一壺水酒。湯營長一邊吃着一根豬腸子,一邊喝着碗裡的水酒,手上和嘴上都是油汪汪的。付大成走過來并沒有馬上說話,隻是在旁邊站了一會兒。湯營長放下酒碗一轉頭,發現了付大成,看一看他問有什麼事?

付大成說,我來……是想向您報告一件很主要的事兒。

湯營長聽了馬上将手裡的猜腸子扔到桌上,說,說吧。

付大成說,有一件事,我還一向沒有來得及向營長說。

湯營長皺皺眉不耐煩地說,你快說吧,究竟什麼事?

付大成似乎又遲疑了一下,然後才說,就是那個……打傷腿的年輕人。

哦——湯營長馬上站起身,朝付大成走過來,這一年輕人怎麼回事?

付大成說,他……确實不是普通百姓。

湯營長問,是什麼?紅軍……遊擊隊?

付大成搖搖頭說,都不是。

那是什麼?

是……是…..

付大成說了兩個是,一時也想不出究竟應該說春良是什麼。

他又想了一下,說,這樣說吧,當初我來這一帶殺豬,曾有一次碰到這個年輕人,他把我帶進一個大院子,連着殺了兩口豬,可之後一向沒給錢。

湯營長馬上問,是給他自己家殺的豬?

付大成很一定地說,不是,那是一個很大的院子,出出進進都是人。

湯營長頓時來了興趣,問,這麼說……他是個蘇幹?

付大成連忙說,也不是,他不像是那個院子裡的人。

湯營長不耐煩了,緊皺眉問,那他究竟是什麼人?

付大成說,要我看,他是幫蘇區政府做事的人。

湯營長想了想,搖搖頭說不對,如果他幫蘇區政府做事,就一定是一個蘇幹。這樣說着又哼一聲說,我早就看出他不像個普通百姓麼!好,太好啦!一個蘇幹能值六塊大洋呢!

湯營長這樣說着,端起酒碗一口氣喝下去。付大成從跨院裡m來時,感到自己通身是汗。

付大成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一件大錯特錯的事,這件事錯得險些要将春良的性命送掉了。春良确實曾讓付大成去給鄉蘇雛埃政府殺過兩頭豬,而且也确實沒有給錢。那一次是中秋節,鄉蘇政府預備殺兩頭豬給區蘇政府送去,然後再由區蘇政府統一送到部隊去慰勞紅軍。但事先春良對付大成說,手頭一時沒錢,暫時先記在賬上。付大成聽了另有些不太高興,說自己殺豬從不賒賬。春良卻說,蘇維埃政府是不會賴賬的,再說付大成常常來這一帶殺豬,下次再給也是一樣的。現在付大成不知怎麼竟将這件事想到來。付大成原以為自己很聰明,他不說春良是紅軍或遊擊隊,也不說他是蘇幹,隻含糊地說他曾幫鄉蘇政府做過事。他認為這樣說了春良的身份就會模糊起來,湯營長就會既不認為他是普通百姓,也不認為他是鄉蘇幹部。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湯營長一聽他這樣說,競馬上就認定春良是一個蘇幹。付大成當然知道,如果春良被認定是蘇幹就會更加危險,因為蘇幹還不像紅軍和遊擊隊,沒有任何審問代價,是以隻要抓到送上去馬上就會被殺掉。

付大成站在街上,感覺自己的手心已經攥出汗來。

付大成慢慢走出村外,來到溪邊。付大成這些年已經養成一個習慣,每碰到一件不知該怎樣辦的事兒,就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安安靜靜地想一想。他要先讓自己的頭腦清醒起來,隻有這樣才能正确地權衡利弊,也才能想清楚應該如何去做。但是,付太成在溪邊坐了一陣,卻怎麼也想不出能有什麼辦法。春良被關在祠堂裡,衛兵看管得很嚴,而且他的腿上另有傷,是以,如果想幫他逃走險些是不可能的。而如果他不逃走,就隻陣,沒有找到蹤影,返來過後惱羞成怒之下就命人将劉長庚捆起來吊到樹上。直到這時,湯營長才知道了劉長庚竟然就是上竹村人,接着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又意識到,那個遊擊隊長叫劉儆但劉長庚卻矢口否認自己有意放掉劉長年等人。劉長庚說,他跟劉長年雖然是親叔伯兄弟,但已經多年沒有來往,況且他也深知劉長年是怎麼回事,就是再給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将他放走。湯營長見再也問不出什麼結果,原想将劉長庚殺掉,但再想一想正是用人之際,而且這時抓壯丁已經越來越困難,于是就将劉長庚留下了。可是死罪饒過,活罪不免,為了殺一做百,就命手下人當着全營人的面将劉長庚的兩隻耳朵割下來。當然,大家的心裡都清楚,湯營長割劉長庚的兩隻耳朵其實還另有目的,按上級規定,每殺掉一個紅軍、遊擊隊或蘇幹,可以嘉獎幾塊大洋,而去上面請賞的憑據就是耳朵,每兩隻耳朵算一個人。湯營長這樣割掉劉長庚的兩隻耳朵,剛好可以去上級那裡領到幾塊大洋。

劉長庚就這樣,從此失去了兩隻耳朵。

付大成知道,劉長庚一向對湯營長心存怨氣。他在一次飲酒過後曾對付大成說,總有一日,他會尋找~個機會将湯營長一槍崩掉。事先付大成聽了馬上驚出一身冷汗,提醒劉長庚說話當心,對他說,這樣的話如果被湯營長的心腹聽去了可不得了。劉長庚卻拿過大槍嘩地一拉槍栓說,這一年月誰怕誰,真到打仗的時候子彈可不長眼,砰地一槍打死一個,你知道是哪條槍管裡射出的子彈?是以,付大成這時想,這件事如果找劉長庚應該最符合。付大成在這個傍晚找到劉長庚時,劉長庚剛剛下崗返來,正蹲在破廟裡端着一隻破盆喝粥。付大成走過來拉了他一把。劉長庚擡起頭看一看付大成。付大成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劉長庚就放下破盆跟着付大成m來了。走到破廟外面,劉長庚問付大成,有什麼事。

付大成并沒有回答,領着劉長庚徑直朝村邊江月芳家走來。

這時天已逐漸黑下來,村邊的竹林隻剩下一個輪廓。江月芳已經煮好啦豬腸子,正在燒水。江月芳家的柴竈當初曾被春良改造過,煙道經過一間暗室,這樣做飯時外面就看不到一絲炊煙。劉長庚跟着付大成一走進江月芳家,聞到一股很香的肉味馬上一愣。這時江月芳端着煮好的豬腸子從竈屋裡出來,一見付大成又領來一個穿黃軍服的男人也愣了一下。

付大成連忙對她說,沒事,這是自己兄弟。

付大成說着,就拉劉長庚在小桌前坐下來。

江月芳将豬腸子和水酒都端到桌上來。

付太成使了個眼色,江月芳就出去了。

劉長庚看一看出去的江月芳,又看一看桌上。

他說,兄弟你有事,就說吧。

付大成端起酒碗說,先飲酒。

劉長庚就端起碗和付大成一路把酒喝了。

付大成放下酒碗,看一看劉長庚,就把心裡想好的事對他說出來。劉長庚聽了并沒有表示出意外。劉長庚的兩隻耳朵被割掉過後,隻剩了兩個肉贅兒。這時,他的這兩個贅兒微微抖動了幾下,然後說,既然這樣,那就幹吧。但想了一下又說,不過……隻咱兩個人,依然有些勢單力薄。付大成點搖頭說,我也這樣覺得,是以才想跟你商量。

劉長庚說,拉上田在興吧。

付大成一聽劉長庚提到田在興,稍稍遲疑了一下。

反水(3)

付大成說,田在興雖然也是兄弟,可這種事,他……

劉長庚說,他應該可靠。

劉長庚通知付大成,田在興是一個不善表達的人,平時有事總是喜歡裝在心裡,但他嘴上雖不說,心裡卻跟湯營長結下過很深的仇怨。付大成聽了有些意外,問是什麼仇怨。劉長庚說,就在他的耳朵被湯營長割掉之前不久,田在興也曾出過一件事。田在興是下竹村人。下竹村也在梅河邊,離上竹村很近。田在興家祖輩都會在梅河上撐船,為做木材生意的北方商人向山外運木材。之後到田在興的父親(father)這一輩,就專門以打漁為生。是以,到田在興二十歲時,他父親就為他尋了一個同樣是船家的閨女(daughter),叫佟水妹。但佟水妹的父親是為别人做長途販運的,這樣撐着船去山外一次,至少就要半年才能返來,是以佟水妹一家也就跟随她父親漂泊不定。再之後佟水妹家的這條船又被紅軍征用,要常常去運送各種物資,是以田在興和佟水妹的婚事也就這樣耽擱下來。紅軍的大部隊撤走以後,局勢一天比一天鎮靜起來。田在興的父親原本和佟水妹的父親商量好,想盡快将他們兩人的婚事辦了,但就在這時田在興突然之間之間之間被保安團抓了壯丁,于是婚事就又一次放置下來。出事是在一個深秋。在那個深秋,田在興跟着湯營長的隊伍開到梅河邊。這時湯營長已将搜山的範圍逐漸擴大,認為這一帶不僅是山民,梅河裡的船家也曾為紅軍和蘇區政府做過事,是以也要清查。就在這時,就将佟水妹家的船找到了。佟水妹的父親不僅為紅軍運送物資,還曾在鄉蘇政府裡做過事,是以經下竹村民團的人指認,馬上就被抓起來。也就在這時,湯營長突然之間之間之間發現了佟水妹。湯營長在搜山和清剿的曆程中,所到之處對女人,尤其是年輕女人從不放過。但他這一次看到眉目清秀的佟水妹,心裡卻馬上另有了打算。湯營長一向盯着保安團副團長的位置,卻又苦于找不到在上司面前立功顯示的機會,是以,他這一次就想把佟水妹當成一件禮物送上去。這件事最先是劉長庚知道的。劉長庚當然很清楚田在興和佟水妹的幹系,于是就趕緊将此事通知了田在興。田在興聽了先是大吃一驚,但接下來也沒了念頭。湯營長的脾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僅性情暴戾,心狠手辣,而且他一旦決定了的事兒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但盡管如此,田在興也不能眼看着自己還沒過門的女人被湯營長當成禮物給上司送去。于是,他一咬牙就來找湯營長。他對湯營長說,自己就是這下竹村人。湯營長這一次竟然沒有發脾氣,看一看他問,那又怎樣?田在興說,是以,這村裡的許多人,都是他的親戚。

湯營長聽了微微一笑說,那些蘇幹,也是你的親戚嗎?

田在興被這樣一問,馬上瞠目結舌了。但事兒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了退路,他隻好又硬着頭皮說,他說的是佟水妹,這佟水妹是他的本家妹妹。不料湯營長一聽田在興這樣說卻馬上笑了說,好啊,好啊好啊,如果她是你的本家妹妹,以後真當了團長太太你可就要叨光啦,隻要她在團長面前說句話,你弄個排長連長當當都說不定呢!田在興原本就不太會說話,這時被湯營長這樣一說更加不知該說什麼了,但他想了想,依然說,您就……放過她吧。

湯營長笑一笑,反問道,你說,讓我放過她?

田在興點搖頭,說是。

湯營長問,為什麼?

田在興說,因為……她是我妹。

湯營長說,就因為她是你妹,我就要放過她嗎?

田在興一下又不知該怎樣回答了。

湯營長心平氣和地說,你以為,你在我面前很有面子嗎?

田在興張張嘴,看着湯營長。

湯營長從腰間拔出手槍,掰開機頭,在田在興的面前晃了晃說,從現在起,你如果再跟我提這件事,我就一槍崩了你,聽懂了嗎?

田在興點搖頭,說聽懂了。

就這樣,第二天,佟水妹就被湯營長送到城裡去了。

劉長庚對付大成說,那一次事後,田在興曾大病過一場,之後還開過兩次小差,第二次開小差被抓返來過後,湯營長命人将田在興裝進一隻竹籠,沉到水塘裡足足有半袋煙的時間,等再将他從塘裡弄上來時,他已經被灌得順着嘴角流水。是以,劉長庚說,田在興的心裡也跟湯營長結了很深的仇,這一次如果拉他一路幹,他一定會答應的。

付大成聽了點搖頭。兩人就從江月芳的家裡出來。

付大成和劉長庚來到村外的溪邊。劉長庚想了一下對付大成說,你就等在這裡,我去找田在興,先跟他把這件事說一下,然後我們兩個再來這裡找你。劉長庚這樣說着,看了付大成一眼,沉了一下又說,如果到下半夜,我還沒返來……就說明是出事了,你趕緊另做打算。付大成聽了沒說話,隻是點搖頭。

劉長庚就匆匆地走了。

劉長庚是快要半夜時返來的。付大成已在溪邊等得有些着急。他看到跟在劉長庚身後的田在興,心裡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劉長庚顯而易見已将所有的事兒都對田在興說了。付大成發現,他們兩人都已經打了綁腿,紮上武裝帶,看上去渾身上下很利落。

付大成沒有說話,轉身帶着他們兩人一路朝對面的竹林裡走去。

來到竹林,付大成看一看田在興。

劉長庚對付大成說,我都已對他說過了。

田在興點搖頭,問付大成,咱們怎樣幹?

付大成稍稍沉一下,說,咱們這一千,可就沒有退路了。

田在興嗯一聲說,這個……我知道。

付大成說,是以不管事兒成與不成,前面隻能往前闖了。

田在興說,那就闖吧。

劉長庚對付大成說,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們兩人都沒有拿槍,再說幹這件事,像是也不用槍。付大成點搖頭,說對。然後就從腰後拔出一把尖刀。這把尖刀是半月形,看上去像一張鋒利的鐮。這是專門用來殺豬的,隻要将刀尖插迸豬的喉嚨,用力一挑,就可以直接将心髒挑破。這時,付大成用這把尖刀将自己右手的食指割破,把血滴在裝酒的竹筒裡,然後把刀遞給劉長庚。劉長庚和田在興也都照着付大成的樣子做了。付大成就拿起竹筒喝了一口,又讓劉長庚和田在興每人喝了一口,然後說,咱們以前是兄弟,現在喝了血酒,以後就更是兄弟,這一次事成自然不用說,如果沒成,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路。劉長庚的兩個耳贅兒微微抖動了幾下,看一看付大成,又看一看田在興,然後說,那就幹吧,這樣的日子……我早就過夠了,賴死還不如拼死!田在興顯而易見想到了佟水妹,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眼淚卻流出來。付大成拍拍田在興的肩膀,就将自己的打算對他們兩人說出來。

付大成的打算很簡樸。他考慮到湯營長的身邊有幾個貼身衛兵,如果三個人就這樣直接去找他恐怕很難接近,于是就決定先讓一個人去找湯營長,将他引出來,這樣縱然他的那幾個衛兵跟在身邊,在外面将他幹掉也會輕易一些。但是,讓付大成沒有想到的是,他雖然謀劃得很周全,卻犯了一個緻命的錯誤。他覺得田在興畢竟膽小,有些懦弱,擔憂他殺人時會手軟,于是就讓他去引湯營長,前面的事兒由自己和劉長庚來幹。然而,也正因為田在興膽小懦弱,其實讓他去引湯營長出來是最不符合的,這也就為前面埋下了隐患。

付大成對劉長庚和田在興說出自己的打算過後,又看了看他們兩個人。

劉長庚點搖頭說,我看,應該沒問題。

田在興也搖頭說,那就……這樣幹吧。

付大成說好,那咱就開始幹!

他這樣說罷,三個人就走出竹林。來到溪邊的岔路口,付大成又拍了一下田在興的肩膀,然後就和劉長庚朝江月芳家的方向走去。田在興看一看他們兩人的背影,轉身朝村裡走來。

保安團的隊伍都駐紮在破廟裡。隻有湯營長,是住在村裡的溫富家。

溫富是石坡村最大的财主,全村的農田險些有一半是他家的。在村裡地勢最高的地方還蓋有一座三進的寬大院落。這一次湯營長的搜山隊伍開過來,溫富自然遠接高迎,于是就将自己最外面的一進院子騰出來,讓湯營長居住。湯營長雖然性情暴戾,卻是一個困惑猜忌而且非常鄭重的人,他讓幾個貼身的衛兵和自己住在一路,自己住正房,幾個衛兵都住在廂房,而且每晚都要有人站崗。在這個晚上,湯營長吃着豬下水多喝了幾杯水酒,是以早早就睡下了。田在興來到溫富家的院子外面時,發現大門口有人站崗。他馬上站住了,正在心裡想着該怎樣對站崗的衛兵說,衛兵卻已經看到了他,馬上朝他喊一聲,問有什麼事。田在興隻好硬着頭皮走過來,說,我有……迫切狀況,要向湯營長報告。

衛兵說,營長已經睡下了。

田在興聽了哦一聲,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但衛兵這時卻領會錯了他的意思。衛兵以為田在興一聽說湯營長睡下了,就不想再報告,預備回去。衛兵想一想,恐怕自己耽誤了軍情會被湯營長見怪,于是又想了一下說,你,你……先等一等,我去跟營長報告一下。這樣說罷就趕緊出來了。

時間不大,衛兵又出來說,營長讓你出來。

田在興就這樣跟着衛兵走進溫富家的院子。正房裡已經亮起燈。田在興在門外喊了一聲報告,湯營長說出去,田在興就走進屋來。湯營長顯而易見剛從床上起來,身上披着軍服,腳上趿着鞋。他一邊撲滅一支煙一邊問田在興,有什麼狀況?田在興瞄了湯營長一下,就将事先想好的一套話說出來,他說,他剛才去村外時,發現村邊有一戶人家亮着燈。湯營長一聽馬上轉過臉來盯住田在興。湯營長帶着隊伍開進石坡村以後,除去溫富一家,還沒有看到過一個人。他馬上問,你出來看了嗎,這戶人家有什麼人?

田在興說,隻有……一個女人。

女人?

湯營長一聽越發來了興趣。

田在興說,是以……我趕緊返來報告。

湯營長馬上将手裡的香煙扔到地上,一邊系着軍服的衣扣紮着皮帶說,走,帶我去看一看。這樣說着又對聞聲從廂房裡出來,正站在門外的衛兵說,你們也跟我一路去!幾個衛兵應一聲,馬上去拿了槍,就跟随湯營長和田在興一路朝村外走來。這時湯營長一邊走着,腳步就逐漸慢下來,他不時地朝走在身邊的田在興看一眼。田在興已經感覺到了湯營長在用一種新鮮眼光看自己,但臉上竭力不動聲色,隻是低頭走着。

就這樣又走了一陣,湯營長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問,你的槍呢?

田在興愣一下說,槍……放在廟裡了。

湯營長問,你這樣去,就不帶槍嗎?

田在興張張嘴,一下沒有說出話來。

湯營長站住了,看着田在興問,你剛才,去村外幹什麼?

田在興沒有想到湯營長會這樣問,支吾了一下,沒有回答上來。

湯營長又問,你明天晚上,上崗了嗎?

田在興說,上……上崗了。

湯營長問,在哪上崗?

田在興說,村裡祠堂。

湯營長盯着田在興問,你既然是在村裡的祠堂上崗,去村外幹什麼?

這時田在興的臉上已經變了顔色,跟着汗就流下來。湯營長朝跟在身邊的衛兵看一眼。幾個衛兵馬上過來按住田在興,就用繩索将他捆綁起來。但是,就在衛兵捆綁田在興的時候,田在興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從地上一挺身跳起來。他這時就像變了一個人,看上去勇猛無比,趁着幾個衛兵一愣的時間,伸腿朝湯營長猛地一掃,緊跟着就掏出一把匕首撲過來。田在興這一連串舉措非常流暢,而且正确有力,以緻那條腿在掃過來時都挂着呼呼的風響。但湯營長的身手畢竟也很迅速,就在田在興的那條腿猛地一掃又朝自己撲過來的一瞬,他一縱身跳起來,然後順勢朝田在興的腰上一蹬,田在興騰騰騰騰地向前跑了幾步就撲倒在地上。一個衛兵跟過來,掄起槍托用力朝田在興的頭上砸下去。但是,這一下砸得力量太大了,隻聽叭地一聲脆響,田在興的腦袋就被砸開了,一股鮮血和腦漿馬上噴濺出來。湯營長走過來踢了踢,田在興趴在地上已經不動了。湯營長擡起頭朝那個衛兵罵了一聲,想了想,就又朝村邊趕來。

村邊江月芳的家裡果然亮着燈。

在漆黑的夜間,燈鮮明得很亮。

湯營長帶着幾個衛兵走過來,看到屋裡透出的燈光稍稍停了一下。他想了想,又朝身邊的幾個衛兵使了一下眼色。這時,跟随湯營長來的一共有三個衛兵。這三個衛兵馬上散開,在屋子的周圍搜尋了一下,并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狀況。于是湯營長又做了一個手勢,讓兩個衛兵留在外面,然後就帶着其中的一個衛兵朝屋門這邊走來。屋門開着,燈光像水一樣從屋裡洩出來。湯營長發現屋裡沒有人,隻有一隻裝水酒的竹筒放在桌上,旁邊另有一盤豬下水。湯營長一腳邁出去,正朝屋裡巡視,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人從前面勒住了。

湯營長用力掙紮着一轉頭,發現竟是付大成站在自己的身後。

付大成的臉上像豬肝一樣漲得通紅,他因為長年殺豬,練就了一身的氣力,湯營長馬上就感到渾身動彈不得了。與此同時,跟随湯營長出去的那個衛兵也被劉長庚控制住了。這時湯營長已經感覺到,付大成這樣做并不是脅迫自己,而是直接就想要自己的性命,因為他此時看到,付大成的手裡已經出現了一把冷光閃閃的尖刀。付大成的确沒打算跟湯營長說任何話,直接就将這把尖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也就在這時,湯營長猛地使出渾身氣力,回手也給了付大成一下。付大成正用胳膊用力勒住湯營長的脖子,這時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感到前胸像被什麼東西用力頂了一下,隻覺一陣悶悶的疼痛。但他此時已經顧不得這些,因為外面的兩個衛兵聽到屋裡的動靜已朝屋裡撲過來。付大成将手裡的尖刀用力在湯營長的脖子上一抹,隻聽嚓地一聲,一股鮮血就噴出去,險些噴到迎面撲來的衛兵的臉上。付大成扔下湯營長的屍體,就在那個衛兵撲到自己面前的一瞬,他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掄起尖刀朝這個衛兵的喉嚨紮去。這個衛兵已經看到了迎面紮來的尖刀,但因為巨大的慣性收不住腳,就這樣迎過來,刀尖哧地就從脖頸紮出來。付大成的手腕又用力一擰,就将這個衛兵像殺豬一樣地殺掉了。這時劉長庚也已将那兩個衛兵減緩掉。但他受了傷,肩膀上被劃開一道半尺多長的血口子。付大成走過來,從衛兵的屍體上撕下一條軍服,為劉長庚包紮了傷口,兩個人就擡起湯營長的屍體朝村裡的破廟走來。

這時付大成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感到很累。身上已經滿是濕淋淋的血水,搞不清楚是自己的,依然從湯營長的屍體上流出來的。劉長庚拖着湯營長的兩條腿走在前面,也已經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兩個人就這樣走到破廟跟前站住了,互相看了看,突然之間之間之間用足全身的氣力轟地一下撞開廟門就沖出來,與此同時将湯營長的屍體扔在當院。劉長庚一個箭步竄已往抓起一條大槍,嘩地拉開槍栓大喝一聲:都别動——躺在廟裡地上的人還正都熟睡着,這時一聽叫喊爬起來,發現劉長庚正渾身是血地端着一條大槍站在當院,接着就看到了同樣渾身是血的付大成。付大成彎腰抓起湯營長的屍體,在衆人面前舉了舉又砰地扔到地上,大聲說,湯營長已經死了!

付大成的話音剛落,廟裡頓時亂起來

付大成和劉長庚從破廟裡出來時,天已經大亮了。兩人走了幾步,劉長庚的兩眼突然之間之間之間盯在了付大成的身上,他定定地看了一陣,又用手指了指,卻沒有說出話來。付大成低頭看一看,才發現,在自己的胸前正插着一把匕首。這把匕首插得很深,外面隻還露比一個把柄,在這把柄上,正有一股黏稠的血汩汩地冒出來。付大成慢慢擡起頭,沖劉長庚笑了笑。他說,兄弟,你去通知江月芳吧,她的兒子春良……可以回家了……

他這樣說罷,兩條腿像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折斷一樣,身體就癱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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