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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王永利:年内人民币匯率或難重回“7”以下

作者:時代财經

本文來源:時代财經 作者:李益文

美聯儲于2022年開始激進加息以應對通貨膨脹,給世界經濟帶來了嚴重負面外溢效應。而美聯儲近期的多次“放鷹”,以及加息預期的升溫,都令諸多國家貨币遭遇逆風。

其中,亞洲多國貨币的急劇貶值引起了廣泛關注:日元匯率一度跌破160日元兌1美元的關口,重新整理1990年以來新低;韓元等貨币的匯率也不容樂觀,貶值幅度接近或超過2008年金融危機時期。

事實上,16年前,美聯儲同樣大放急收的貨币政策,成為美國次貸危機導火索之一,進而又引發了全球金融海嘯。然而,引發金融危機的雖是美國,但美元兌其他貨币的匯率,特别是亞洲貨币的匯率卻在大幅上升。

“我們的貨币,你們的麻煩。”美國前财政部長約翰·康納利的傲慢之言在數十年來不斷被驗證。

同樣是貨币,是什麼決定了美元廣泛的影響力?亞洲貨币集體承壓下,大陸如何維持人民币匯率的穩定?在時代更疊之際,借助蓬勃興起的數字貨币技術,人民币國際化是否有彎道超車的機會?

對此,中國銀行原副行長、Swift首任中國大陸董事的王永利在最新著作《貨币大裂變:颠覆認知的信用貨币》一書中,從全球視角出發,對貨币金融的本質進行了剖析。

專訪王永利:年内人民币匯率或難重回“7”以下

《貨币大裂變:颠覆認知的信用貨币》 作者:王永利,出版社:中譯出版社

王永利認為,目前全球貨币金融環境下,人民币的數字化與國際化均較難在短期内取得突破性進展。年内,人民币兌美元匯率很難重回“7”下。當下中國更應關注自身的經濟發展,保持一定的經濟增速。

王永利還提醒道,目前美國高額公共債務的再擴張以及粘性的通脹指數,已使得美國貨币政策進退維谷,市場應對美國可能出現的信用危機有所警覺,持有巨額美元外匯存底的中國更應有所準備。

中國仍有降息需求

時代财經:目前亞洲多國貨币集體承壓,但歐元、英鎊、加元等歐美貨币則較為穩健,為何會出現如何反差? 王永利:

一國貨币匯率是其與他國貨币購買力比較的結果,其變化受到經濟基本面走勢以及利率走勢、國際局勢變化等很多因素影響,是非常複雜的。

美元在2022年3月快速加息後,美國的基準利率始終維持在一個較高的水準,盡管部分主要經濟體追随美國加息,但相對而言,加息後的基準利率水準并未與美國拉開顯著差異。

從經濟發展勢頭來看,美國通脹雖然有着較為強勁的粘性,但是就業資料仍能保持相對穩定,GDP也有一定量的增長,結合其原有經濟體量,這為美元匯率的堅挺提供了一定的底層基礎。

目前貨币集體承壓的亞洲諸國,其基準利率水準與英國、加拿大等歐美國家差距較大。且目前國際局勢動蕩不安,地區間熱戰不斷的情況下,冷戰、經濟圍堵、軍事對峙等情況與日俱增。特别是以美國為首的部分歐美國家,在亞太地區制造區域間的緊張局勢,這也使得亞洲諸多國家境内的資金出現外逃避險需求激增。

此外,還需要注意到,歐元、英鎊、加元此前已出現過較大幅度的下跌,隻是因其過往較為良好的經濟基礎,貨币匯率下滑程度相對亞洲諸國而言,較為有限。

時代财經:目前大陸國内經濟環境較為複雜,M2(廣義貨币)高企的同時,CPI等資料卻出現低迷。 在亞洲多國貨币承壓的情況下, 人民币未來走勢如何? 未來大陸貨币政策還能如何發揮作用? 王永利:

我個人認為,在信用貨币體系下,傳統的“貨币數量論”(MV=PT,M為貨币供應量,V即貨币流通速度,P為物價水準,T為社會交易量)已不再适用。社會貨币總量更多取決于社會的可交易财富價值。

大陸貨币總量M2擴張,不代表真正進入流通領域、用于交換交易的貨币量也必然擴大,有部分貨币量可能退出流通領域進入沉澱或睡眠狀态,是以,CPI或通脹率仍可能保持低迷。這種狀況出現,反映出人們對經濟增長、收入增強的預期轉弱,背後的原因非常複雜。

目前來看,中美兩國的貨币政策在方向上存在較大差異。美國通貨膨脹率仍高居不下,年内降息遇到阻力,而中國目前仍有降息需求,受限于中美兩國的基準利率水準差距,年内人民币兌美元很難回到“7”以下。

這種狀況下,為促進經濟增長,維護社會就業,中國應更注重自身經濟發展,宏觀政策需要逆周期調節,加大經濟刺激力度。其中,貨币政策上降息降準、降低社會融資成本,甚至協助财政擴大債券發行和公共開支等,仍有很多工具和方式及空間。

專訪王永利:年内人民币匯率或難重回“7”以下

王永利(圖源:受訪者提供)

曆史慣性推動“購金熱”

時代财經:出于對經濟金融風險等因素的擔憂,目前一股購金熱潮在全球範圍内掀起,有聲音認為應重回金本位制,增強社會抗風險能力。但也有人認為黃金是“不下蛋的雞”,根本無法抗風險。你如何看待此類現象? 王永利:

首先,世界範圍内,黃金是充當貨币時間最久、覆寫範圍最廣的一種材質。不管是直接使用黃金作為貨币也好,還是以黃金為基礎的“金本位制”下的紙币也好,包括布雷頓森林體系在内,很大程度上也是一個全球性的金本位制。是以人們依然對黃金可能充當貨币,或者是類似貨币的印象非常根深蒂固。

但貨币的本質是價值尺度,核心功能是交換媒介。

從價值尺度而言,包含黃金在内的任何自然存在的實物貨币,它的地球儲量終将有限,作為貨币的供應就更加有限了。但全球可交易财富的價值,在理論上是可無限增長的,用有限儲備的物品去充當貨币,對應無限性增長的全球可以交易财富價值,這在邏輯上是講不通的。

其次,美元作為國際中心貨币,一方面,美國國内政黨紛争不斷,國債規模已接近35萬億美元,利息支出額與美國GDP之比達到了2.45%。另一方面,美國就業資料仍保持較好,經濟也有一定量的增長,其經濟、文化、軍事實力仍在短期内不見超越者。是以,不同市場主體會根據自身所獲資訊與立場,做出不同的判斷。

需要指出的是,在市場對現有主權信用貨币不信任時,出于曆史慣性,市場主體會選擇購入黃金作為價值儲備物,對沖相應風險。這在曆史上曾多次出現,目前,這個曆史慣性尚未見被打破迹象。

此外,盡管黃金并不生息,會給持有者帶來一定的機會成本,但對于個人而言,任何資産配置都無法百分百保證能抗風險。對于央行而言,大手筆購入黃金還存在通過大額的黃金交易,加大外彙處置、控制貨币總量等考量。

不過,需要再三強調,目前作為特殊商品的黃金有諸多可取之處,但世界貨币體系絕無可能重回“金本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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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圖蟲創意

時代财經:目前,除了實體黃金飙升的價格引發關注外,被稱為“數字黃金”的比特币也在近期大漲大落。你如何看待比特币等這類加密數字貨币的前景? 王永利:

從貨币的曆史演變階段來看,世界貨币從最初貝殼、羽毛等“自然實物貨币”,發展到金、銀等“規制化金屬貨币”,再到以金銀等實體金屬貨币為支撐的金本位制貨币,最後到徹底脫離實物到信用貨币。貨币在演變過程中,不斷去除其不必要的實體載體和外在形态,突破由此帶來的貨币供應、運作效率、成本風險等方面的自我束縛。

而電子貨币、數字貨币相對于目前的信用貨币,更能充分發揮貨币作為“價值尺度”與“交換媒介”的核心功能,是貨币未來進一步發展的方向。但需要注意,比特币等去中心化的數字加密“貨币”并不會成為真正的貨币。

比特币采取了總量鎖定,分階段且每四年減半的供應方式。理論上,到2140年,2100萬枚比特币将全部發放完畢。是以與黃金一樣,以有限儲備的物品去充當貨币,注定無法應對無限性增長的全球可以交易财富價值。

其他設想脫離國家主權,推動“貨币的非國家化”、去中心化、超主權化的加密貨币也難以成功。實際上,沒有國家主權和法律對貨币與财富最進階别的充分保護和監督,完全依靠建立在加密算法和分布式技術提供信用保護,必然會形成多種多樣的分叉币與山寨币。

是以,比特币等去中心化的加密貨币,更多是建立在部分人的投資信仰之上。

數字人民币仍存争議

時代财經:比特币的火爆曾帶動區塊鍊、數字貨币等技術的發展。今年3月,曾被歐美用作金融制裁武器的SWIFT(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表示,将在未來1-2年推出全球央行數字貨币互聯平台。作為Swift首任中國大陸董事,你認為此舉會給大陸貨币金融帶來哪些影響? 王永利:

此舉更多的是SWIFT為維持自身領先地位的提前布局,不宜過度解讀。

SWIFT是全球最主要的國際支付通訊管道,也是跨境貿易最重要的金融基礎設施,但它并非是全球唯一。目前,世界各國央行均已“轉身”研發數字化、智能化的數字貨币,SWIFT也必須緊跟時代,快速轉型,否則将有被其他新型數字化貨币國際支付通訊平台取代的可能。

僅從技術而言,大陸早已經掌握與SWIFT類似的相關技術,完全有把握能在短時間内搭建一套可行的國際支付通訊管道。但重點在于如何取得國外金融機構的信任,在地區間流行使用。而且交易成本與效率,也是重要競争項。

此外,鑒于大陸目前龐大的經濟體量與頻繁的對外貨币金融交流,如果SWIFT将大陸剝離,那它将是自斷生路。實際上,SWIFT所謂的踢出俄羅斯,也隻是将俄羅斯的部分金融機構踢出,并非将整個俄羅斯排除在外。不過,在SWIFT對大陸相對中立的當下,大陸仍需注意做好最新技術與相應人才的儲備。

專訪王永利:年内人民币匯率或難重回“7”以下

圖源:圖蟲創意

時代财經:你提到目前各國央行均已“轉身”研發數字化智能化的數字貨币,大陸數字人民币也已經試點多時,能否介紹下大陸數字人民币的最新進展?數字人民币對大陸貨币的國際化有何影響? 王永利:

盡管數字人民币推出試點已有4年之久,但目前仍在試點階段。一國貨币體系的變化,關系到整個社會運作的方方面面,一點細微變化也會造成巨大影響,是以不容有任何閃失。有關層面的慎重,也應了解。

不過,從前的試點情況來看,學界對數字人民币的内在邏輯與定位仍存在讨論。

目前數字人民币定于M0(流通中的現金),但我個人認為,這一定位仍有待商榷。目前,随着記賬清算和移動支付的廣泛使用,流通中的現金在貨币總量中的占比不斷降低,2019年春節過後已低于4%。現金支付在整個支付總額中的占比就更低了。

是以,如果投入巨大資源創造出的數字人民币隻能用于替代現金(實際上短期内也難以全部替代完),并在很小範圍内使用,其規模和作用将非常有限,更難以滿足國際支付流通的需求,其實際價值和生命力就有可能會存在問題。

至于,數字人民币對人民币國際化的影響方面,在我看來,數字人民币很難快速推動人民币的國際化。實際上,任何一種貨币的任何形式,其國際化程度均取決于國家的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目前,中國無論從經濟、文化、軍事上均與世界第一強國的美國存在差異。人民币的國際化急不得,需要穩慎紮實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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