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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少年詐騙案:所有受害者,都是他的仰慕者

作者:天才捕手計劃
天才少年詐騙案:所有受害者,都是他的仰慕者

你發現過身邊人說謊嗎?

有位朋友跟我講過一個歪理,有些謊言被發現或者被拆穿,隻能證明謊太小;當謊言足夠大,就算破綻百出,也沒人不信,甚至還有人主動幫你圓謊。

這位朋友曾是一位檢察官,叫陳法言。在她從業的10年裡,專門替國家起訴罪犯,當地最兇殘的重案、大案,涉案人員多達幾十人的重要案件,都會由她處理。

她這麼形容自己處理的案子:一起案件涉及的材料,能裝滿一個二十平米的屋子;而當她破獲一起販毒案,當地多年内就不會再出現毒品。

在這些年她處理的案子裡,印象最深的卻是一起“詐騙案”。

這起案子裡,人們的反應極其怪異。

有人撒了一個大謊,把一個精神病人包裝成“炒股天才”。很多人明知賠錢,還主動幫其圓謊,隐瞞其他人。

更奇怪的是,當騙子落網時,那些受害者好像對謊言上瘾了——

他們非但不願意讨回損失,還說被騙是心甘情願。

天才少年詐騙案:所有受害者,都是他的仰慕者

老上司終于松口了,答應見我一面。

我稱他為“老上司”,倒不是因為他當過我的上司,而是他也在政法系統工作,日常工作中我們打過照面,工作突出,有名的清廉。

我們想要通過他了解一個人——本地傳說中的“股神”。

此人如同年初熱播電視劇中的炒股大亨“寶總”,二十出頭的年紀,跟一位老人學習炒股後購買豪車豪宅。

然而又有人向我們舉報,這個少年一點炒股經驗都沒有,卻能吸引一大批人為他掏錢投資,最後傾家蕩産。

我們檢察院接手了這樁集資詐騙案後才發現其中的蹊跷。

這些被少年股神騙錢的受害者,面對調查都選擇了沉默,而且,被坑得越慘的人越不願意把錢追回。

我的這位老上司就是他的投資人之一,損失了上千萬元,但面對調查,他也是最抗拒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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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剛在檢察院工作三年,還是一名菜鳥檢察官。我需要找老上司核對被騙的金額,更需要他出來作證。

老上司曾經在我們這個地方很有威望。我們這個地方屬于東南省份的地級市,老上司曾在經濟發展最好的轄區做某強勢部門的“一把手”。他坐到這個位置,不管專業素養還是上司能力,都很出色。

這位曾經的風雲人物,别人眼中睿智、體面的老上司,卷進一起涉案金額巨大的詐騙案,令人唏噓。

當時我覺得接觸老上司的分寸不太好把握。我隻能以依法辦案為前提,盡量顧及他的面子。

為了能當面核實情況,我給他打過很多次電話,他死活不同意見面,還總用上司的口吻跟我強調“見面沒必要的,沒意義的……”但我這人就這麼執着,他越拒絕,我越來勁兒。

現在這個案子兩次退回補充偵查的機會已經用完,再打不開突破口,那個少年股神可能從輕判罰,那卷進這個案子的二三十位受害人就得損失幾千萬。

更何況老上司自己損失也很慘重,損失金額超過了一千萬,這些錢大部分是他從銀行、親戚朋友處借的。

被騙時他還沒有退休,有社會威望,信用好,銀行樂意貸款給他,親戚朋友們也安心把錢交給他。

“少年股神”暴雷以後,老上司的錢沒有拿回來。銀行那邊收不回欠款和利息,親戚朋友們看不到回報,他們就把老上司告了。

老上司身上已經背着好幾起借貸官司,不僅全數家當被法院執行了,還被列入失信人名單。

他還有一年就要退休了,碰到了這樣的事情,落了一個晚節不保。老上司對這件事很惱火,不願意在人前揭自己的傷疤。我們這些小年輕的平時在他心中就是“小屁孩”,現在不願意看到我們,有抵觸情緒很正常,這太傷自尊了。這我能了解他。

可他被詐騙的實際金額太大了,也與我們調查的實際金額有幾百萬的出入。我隻能碰這個硬茬子。

在與老上司多次溝通無效後,我決定“公事公辦”。

那天打電話前,我先在心裡默念了無數遍要和他說的話,反複提醒自己,語氣一定要再嚴肅一點、再堅決一點。總之要和他表明,作為前輩,我尊重他,但作為案件當事人,他有配合調查的義務。

我鼓起勇氣再次撥通了他的電話,寒暄了幾句,“您也是當事人,也是老上司,您有義務配合我們調查!讓您出庭也是合理合法的!想想其他的受害者!”

他可能意識到我強勢起來了,也意識到我不會輕易罷休。

老上司說:“我們可以見面,但不要在檢察院的辦案區。我随後給你發個位址,我們去一個茶室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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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很隐蔽,在一個已經廢棄的仿古建築群裡,我們進去後繞來繞去地找了很久才碰上他。

見面以後,老上司沒有與我寒暄,甚至也沒有要和我們打招呼的意思。

我睨了他一眼,他穿着一件棕灰色有點起球的線衣,外面罩一件半舊的暗紅色羽絨馬甲,戴一個深色呢料的鴨舌帽,帽子擋住了大半的臉,一個很普通的中年大叔。他狀态還不錯,畢竟見過世面,沒有輕易被打倒。

不過他這樣的裝扮,顯然是不想碰到熟人,也不想與我們有過多深入的交流,這與他電話裡的“拒人于千裡之外”形象對得上。

那天,我和同僚也都沒有穿檢察服,隻帶了檢察官證,錄口供的筆錄紙和筆。

我們打了個照面後,他在前面帶路,我們在後面跟着。我看着他脊背稍稍彎曲,顯得有些落寞。我和同僚都為他感到惋惜。

茶室裡有寫毛筆字、畫畫用的全套筆墨紙硯,茶杯茶具也一應俱全。老上司應該經常來這個地方,很僻靜,準确地說是有些頹敗,不是常客确實很難找到。

我們進去以後,他随意說了一個字:“坐。”但落座以後他并沒有點茶,可見他并不想和我們聊太久。

他沒有征求我們的意見,自然而娴熟地點燃了一支煙,自顧自在那裡吞雲吐霧。看我們在等他的樣子,還不忘問一句:“你們要抽嗎?”

我和同僚都是女同志,聽到這句話後,有點驚訝,但委婉地拒絕了。

看樣子來到他的地盤,我們從辦案人員變成了他的下屬。這老上司控場能力還是這麼強。

沒關系,他怎麼擺上司架子都沒事,我也樂于維護他的自尊,我隻想要他的答案。

為規範起見,我還是向他出示了檢察官證。核對好他的身份資訊後,我直接切入正題,讓他系統講講事情的經過。

老上司有點不耐煩:“事情老早在公安就講清楚了。”

我好言相勸:“老上司,您也是法律方面的專家,我之是以再找您,肯定是因為公安階段沒查清楚。”

可他輕飄飄地回一句:“借錢給别人,拿不回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果然想用三言兩語把我們打發了。

我們隻能請他重頭說一遍和這位少年股神相遇的過程。我想,至少要知道他作為受害者,不舉報反而想要保護這位詐騙犯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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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司的話頭是從2007年開始的,他說,那年自己老家縣城出了一個傳奇少年。

這少年當時才二十出頭的歲數,本名叫塗前華,據說通過炒股累積了上億資産,不僅實力雄厚,而且為人十分低調神秘。但禁不住人人都想與他攀扯上關系,并以他同意收取自己的資金為榮。

那會兒但凡手中有幾塊閑錢的,都幻想通過塗前華逆襲改命,走上人生巅峰。

這時,一個朋友把這位傳奇少年介紹給了老上司。

在老上司面前,朋友當場證明,投給這少年的錢,除了拿回本金和利息,收益十分不錯。

老上司看到少年停在院裡的瑪莎拉蒂,還有對方手上那閃着光芒的瑞士手表,他心動了。

晚上回家,他和妻子合計全部的家當準備投資“少年股神”。老上司的家當有限,他就找親戚朋友借,找銀行借。根據銀行轉賬記錄顯示,老上司前後轉過去2300萬元。對方以返還利息為由轉回給他500多萬元。中間還差了1800多萬元。

但老上司否認這一千多萬差額,堅決稱隻借給“股神”本金八九百萬。

我把早就準備好的銀行轉賬記錄擺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讓他給出合了解釋。

他連材料都沒看就說:“這麼久的事了,我怎麼可能記得住,反正我就借給他這麼多……”

他當場給人一種,就是要“保護”這位少年股神的感覺。

老上司可能不清楚,“股神”在審訊室裡稱自己根本不認識他,也不承認這筆借款的存在!

如果老上司也講不清楚,那麼我們也隻能猜想,兩人私底下用現金交易了這些錢,哪怕可能性比較小。

最終結果是隻能按照老上司說的,我給這位少年股神,認定隻有八百萬元借款。

我繼續執着地追問老上司,希望他再好好想想,至少将借條提供給我們。

我始終不信他會對這麼一大筆錢毫不在意,更不可能出現記憶偏差!

我這麼笃定,是因為我在檢察院上班,每月到手工資很少,房租和油錢還要父母貼補。同為公職人員,我不信他會如此漠視自己和親戚們辛苦攢下的血汗錢!

我告訴他如果事實查清楚了,或許能試着幫他挽回一些損失,即便無法追回,也應該讓“股神”承擔他應有的罪責。

老上司已經是我最後的籌碼了。我與公安辦案人員溝通過很多次借條的事情,我們一緻推斷借條自始至終捏在老上司自己手裡。隻是他不承認,更不願意提供。

“啪”一下,老上司又點燃一支煙,冷靜地看着我說:“借條确實找不到了。”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探尋着老上司的眼神,内心在決定我是該繼續還是放棄。

歲月在老上司的臉上刻下了深重的印記,但他的眼神不乏堅毅。

我突然覺得,老上司對我們閉口不言,或許不隻是前輩要在後輩面前找面子。

他應該早在案發時就已經清醒認識到,“股神”被抓了,錢就真的很難再要回來了。他如果配合我們調查,隻會讓自己成為機關同僚、熟人圈子的笑柄,甚至牽扯面也會越來越大,造成不必要的社會影響。

他之是以答應見面,隻是因為我難纏,不得不應付我一下。

最後,我們不得不結束這次簡短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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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打算那麼輕易地就放過這個案子,我把調查的思路,放到了老上司的家鄉縣城。

這裡經濟發展水準一般,在我省屬于落後地區。

早些年,由于土地資源有限,當地人無處讨生活,就背着行囊遠漂歐洲做生意。後來還在歐洲落地生根。這些華僑賺了外币之後,變成了當地最早一批發家緻富的“有錢人”。

他們把海外的财富帶回了家鄉。“少年股神”自然也吸納了這些華僑的錢。

華僑們沒想到“股神”會把他們的錢虧掉後,逃跑了。

案發後,辦案機關一一聯系了那些身在國外的華僑受害者們。

而華僑們居然也和老上司一樣,不願配合調查,理由是怕回國耽誤生意,往返成本也高,明白這錢也很難要回來。

因為時差的關系,我每次都是等到晚上,再和他們通話聯系。

有天晚上,已經過了中原標準時間22點,我還在辦公室等着德國那邊華僑的來電。這個華僑叫胡永西,他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答應和我聊聊案情。

他在微信裡和我說,隻有這個點才有空。

“鈴鈴鈴……”我拿起手機一看,22時04分,胡永西的電話還算準時。

由于電話筆錄無法作為證據,核實身份後,我直接問他:“你能否回國一趟,做個筆錄?”

他馬上訴起苦來,“我這裡真的走不開,我開着店沒人打理,小孩子也沒人照顧……”總之,他不願意回國。

我說:“‘股神’從你這借的錢不是小數目,你之前在公安機關做的筆錄不完整。如果你不回來配合調查,可能你的錢追不回來,‘股神’也不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他直接甩過來一句:“筆錄我就不來做了,損失的錢我也不要了,随你們怎麼處理吧……”

一時間,老上司那裡、華僑這邊,都成了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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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案子受害人那邊是死局,犯罪嫌疑人這邊也是死局。

偵查階段,公安機關對“少年股神”的審訊一度陷入停滞。

他對警察說:“2003年前後,我開始自己拿錢出來炒股,炒股過程中有輸有赢,具體情況我忘記了。”

老上司的情況,他也是一問三不知,稱沒有收到老上司的借款,根本不認識這位老上司。

2008年,老上司借給“股神”錢時,趕上股市處在大動蕩時期。很多股民折在了裡面,也包括“股神”。他怎麼可能不記得老上司借給他的兩千多萬救命錢呢?更何況我查到了銀行轉賬記錄。

我梳理他的口供時,發現涉案金額大的被害人,他辯解已經歸還或者已經支付了高額利息,要麼幹脆裝傻充愣稱記不得了。

老上司和華僑們這樣的受害者不配合調查,警察也拿不到受害者的證據指證他。他就一直和辦案人員打太極,配合調查的态度挺好,口供前言不搭後語,自相沖突。

警方給我交接資料時稱,這人還有一張無辜的臉,讓人很容易相信他。而他那些極具迷惑性的辯解,又讓警方懷疑他精神有問題。

為此,警方特意向他家人朋友了解其精神狀況。

他母親在證言裡稱,“少年股神”從小行為怪異,在精神醫院看過病。一直吃藥。

有一個他在拜佛時認識的朋友稱,“我們認識以後,房東反映他會用自殘的方式撞頭。後來隻能幫他重新找房子。他有明顯的反常行為。”

幸運的是,委托鑒定機構對“少年股神”進行精神鑒定。結果顯示他有妄想症傾向,但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受審能力也沒問題。

這也使得他的審訊能夠繼續,警方得以給我提供更多關于此人的資訊。

“股神”國中畢業後宅在家裡沒有工作。他父親經營一家制鞋作坊,算是一個生意人,有很多朋友。

父親告訴警察,2003年,自己兒子偶然認識了一個老頭,跟對方學起了炒股。然後兒子就央求要買台電腦,想試試炒股能不能賺錢。電腦買回來以後,兒子從姐姐那裡借來了錢炒股,家裡人都不清楚他的賺錢情況。

一年後,兒子突然找自己借一萬塊錢,說是拿去炒股。

他當時就掏了一萬。果真賺到了錢。他開始向身邊朋友吹噓兒子炒股賺錢的事。這使得身旁的朋友陸陸續續投錢給他兒子炒股。這些朋友拿到利潤以後,兒子的名氣慢慢傳開了。

他說自己兒子膽子很大,為了吸收更多的資金,對多數出借人許以年息40%甚至50%的高息。對于那些主動送過來的錢從不拒絕。

而根據我們了解到的情況是,股神通過父親的朋友們籌集到了第一筆資金,炒股掙錢沒人知道,但花130多萬給父親買了一輛奔馳車,哄得父親很開心。當時百萬豪車少見,父親開着百萬級的奔馳車在路上,就是給自己兒子打得最好的廣告。

很快,“少年股神”炒股暴富的傳奇經曆就在當地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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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正好股市行情很好,助推了“股神”一把。很多當地人把手裡閑置的資金交給“股神”炒股,包括那些華僑們。

這些華僑當中,我注意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華僑胡永西,那個必須在晚上十點才能打電話的男人。

在德國做生意的他也沒少幫着“股神”宣傳。

他也是少年股神父親的朋友之一,但他的投資金額之大,甚至是老上司都比不上的。

他開始投錢時,約定不論股票盈虧,都讓少年股神先付他55%的利潤。胡永西前前後後從這裡抽走了400萬、200萬、100萬現金。後來胡永西嘗到了甜頭,于是介紹自己的弟弟、妹妹投錢給塗前華炒股,合作方式也是每年先抽取55%的利潤,虧了的話算“股神”的。

“股神”在審訊中說,胡永西特意強調不要轉賬,隻要現金。

此人極可能是少數在股神身上掙錢,而沒有虧的投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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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股神在跟警方的自述裡承認,其實自己一個國中文化的人炒股,确實沒掙錢,還虧了點。

我們一查,虧了四千多萬。

他為何在最開始的時候,能夠付給這些投資人這些利息,完全靠的就是胡永西這樣人脈廣的,不斷引薦新的投資人入局。但這樣一來,早期投資的胡永西掙錢了,而他背負的債務,愈加龐大。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停不下來了,因為背後不斷有人在推着他向前。

這些人大多也是他父親的朋友。

有一個姓季的老闆,早期也在他這裡投錢,約定無論盈虧,每年提40%的利潤。

後來股市動蕩,經曆了暴跌。他稱自己壓力太大,希望季老闆能降低利息。這個季老闆吹捧,說你可是“股神”,“股市行情會好的,好起來了你就能成為我們省首富。”

季老闆還讓“股神”繼續支付他40%的利息,降低其他借款人的利息。

這些借給“股神”錢的老闆,知道了他的難處,反而更加想要造勢,經常組局給“股神”大擺慶功宴,慶祝他股票賺錢,吸引更多人給“股神”投錢,友善他們拿利息。

“股神”後來接受審訊時說,“我股票、權證虧了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在外面給我吹牛,說我錢賺了。是以很多人還是繼續來找我投錢,我自己也抱着僥幸心理,為了還清所有債務,自己能東山再起,就繼續收别人的錢了。”

當然這段話也不能說明他是清白的,他隻承認不得不面對的債務,像老上司這位賬目不明的,後面才加入的投資人,他總是試圖跟我們耍賴說忘了。

2008年股市大動蕩。而“股神”的雪球越滾越大。他需要還債主們的利息和本金,他也想在股市翻身,這些都需要資金支撐。

為了擷取更多的資金,父子倆稱要在香港開公司,需要融資。“股神”帶着父親到歐洲旅行,買15萬元的瑞士名牌手表,對外聲稱要在當地建别墅。

“股神”甚至拿剛借來的290萬元買了一輛瑪莎拉蒂,營造自己炒股賺錢的假象。

老上司在這個時候,在同鄉人的蠱惑下,投資了“股神”,成了冤大頭。

這期間,他的母親拉着自己的閨蜜給兒子投錢,奶奶介紹身邊的人給孫子投了170萬。但她們的證言中都提到不清楚“股神”的炒股情況。

2009年,妻子與“股神”離婚了,離婚前“股神”轉給了嶽父100萬。我們沒有審訊出離婚的理由。後來我們調查出,“股神”居然把親朋好友的錢基本還清了。

2010年下半年的一天,幾個出借人輪番打電話給“股神”讨要借款,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山窮水盡,就和父親逃走了。

事情敗露以後,家裡兩套房子都抵押給了那些率先得到消息的債主,車子也抵押了,父親的制鞋廠也破産了,能被瓜分的财産都被瓜分淨了。

父子二人在外地躲債期間,從來沒有試着找個工作償還債務,也從沒跟任何出借人聯系過。

2015年,“股神”潛回清山縣,被抓捕。随後,父親到警察局合适點自首。

“股神”歸案後,稱自己僅剩的資金一部分錢用于支付答應他人的高額“利潤”,一部分錢用于支付利滾利上去之後新增的欠款。唯獨沒有提用于高消費、購買奢侈品。

審訊“股神”初期,他反複強調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是被胡永西他們坑了。

我後來核實,“股神”最大的債主就是胡永西,有1900多萬。“股神”堅持稱這些錢都是利滾利疊加上去的,本錢和利息對方老早已經抽走。而胡永西不認可這個說法,又不願意回國配合調查。

有些華僑确實回國配合調查的成本高,而胡永西可能另有原因。我們懷疑他穩賺不虧,而“股神”借款人太多 ,轉賬也太多,借條也不全,用現金付給胡永西利息,他手上也沒有證據。

老上司是“股神”的第二大債主,但他沒有帶自己入局的“胡永西們”那麼幸運——

“股神”父子的口供中都不承認有老上司這個人。我們手裡也隻有部分轉賬記錄。

另外還有二三十個像老上司那樣,後期加入的借款人沒有拿回錢。

說實話,我把每個借款人的轉賬記錄都整理了下來,一個人一筆筆地核查。最嚴重還是以老上司為代表的公務員群體、後期才投資的小老百姓,他們損失了巨額财産,礙于面子,更怕股神被抓了無人還錢,是以不配合驗證調查,有借條也不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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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明“股神”集資詐騙案的确切金額,并非我這個菜鳥檢察官唯一的難題,父子是否共謀也是一大難點。

我們掌握的證據不足以證明父親了解“股神”的炒股情況。

這個父親接受審訊時咬死不清楚“股神”的炒股情況,稱兒子一直告訴他炒股是賺錢。

父親真的不清楚“股神”炒股的情況?

父親的口供有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股神”支付的利息都非常高,而父親沒有懷疑,沒有阻攔兒子給這麼高的利息。我們還查到父親曾經給“股神”轉了二百萬炒股,如果不清楚兒子的炒股情況,為什麼押上全部的身家?

我也能說服自己,2010年之前,股票投資并非像現在這樣火熱,普及度高 ,或許父親真的不懂股票。

父親稱,“股神”多次給他灌輸,資金越多賺錢多的思想,讓他幫着吸收資金。“股神”也給他買了百萬豪車,添置了新房,也容易給父親造成炒股暴富的錯覺。

我一遍遍核實證據,确實難以證明父親的主觀上非法占有資金的目的。

或許“股神”在替父親開脫,讓父親故意這樣說?

在第一次退回補充偵查前,我提審了“股神”。

在看守所,“股神”戴着手铐和腳鍊被民警帶出來,那丁零當啷的聲音特别刺耳。

他緩緩坐下來,眼神迷茫地看着我和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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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這位傳說中的“股神”,他其貌不揚,甚至多少還透露出一種老實巴交的氣息,不容易讓人把他與“炒股”“詐騙”這些詞聯系到一起。這氣質更不會讓人聯想到幾千萬的集資款,奔馳車、瑪莎拉蒂。

他看我們沒開口,他先申冤了,“檢察官,我是被冤枉的,我就在家裡跟這些人合作炒股,後來虧掉了他們就告我詐騙。希望你們能夠查明事實,還我清白。”

我當場石化在原地,預感到他的外貌有欺騙性。難怪我們這個小城有頭有臉的人會被他騙。

隔着冰冷的鐵栅欄,我問他,“你有沒有向社會上的人借錢?”

他滿眼真誠地回答我說:“我沒有向社會上的人借錢,都是他們找我合作炒股票的。他們說借條是合作用的憑證。”

我接着追問,“你買豪車名表有什麼目的?”

他不假思索地說,“胡永西他們說有輛車能撐場面。”

他不談自己的責任,反而全部推卸到别人身上。

我就換了一個話題,“你父親或者家人知道你炒股的情況嗎?”

“股神”接話也很快:“不清楚,他們不懂炒股。”

我警告他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一意孤行,後果自負。他又露出了一臉的無辜。

審問結束後,我看着他被看守所民警帶走,腳鍊聲在走廊裡回響了好久。

“股神”有輕微妄想症,也會誇大自己的财富和地位,他到底有沒有誤導家人呢?家人有沒有勸過他呢?

這個問題的真相或許我永遠不會知道了。

我們核實了“股神”手裡的四個炒股賬号,都是用自己和家人的資訊注冊的。四個股票賬号共虧損四千多萬。其中還有一部分是炒期貨虧掉的。

他的炒股水準可能連初學者都算不上,他隻是開始炒股時趕上了好行情,有點好運氣。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得到了越來越多其他人的“幫助”,讓更多像老上司這樣後來的投資者,卷入了他根本不可能成功的炒股事業裡。直到最後一刻,還得幫他維護好“股神”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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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半年多的時間對這個案子調查核實,隻取得了一些微小的結果。

因為無法證明父親是否知道“股神”的炒股情況,我們隻能對父親降格處理。盡管最終的集資數額還不夠準确,但讓“股神”達到了集資詐騙罪的最高處罰。

我整理好審查報告,提起了公訴。

一審開庭後,股神塗前華因犯集資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币二十萬元;同時他父親因犯非法吸收公衆存款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并處罰金人民币十萬元。

此外,二人的違法所得繼續予以追繳,返還給被害人。可惜數目遠遠不夠。

老上司要經營小買賣,才能補償他的親戚朋友和銀行。

因為這件事,他連終身俸也被法院強制執行了。

聽老同僚講,老上司克勤克儉,即使當了一把手,也從未與奢華沾過一點邊。辛勤一輩子,隻因一時的失誤,名利皆失,還背了一身的債。

他後來開了一家煙酒店維持生計和償債。或許他餘生都得在償債中度過。

我想想都心酸。

天才少年詐騙案:所有受害者,都是他的仰慕者

陳法言把這個案子定義成一場“龐氏騙局”。

他們創造“股神”的神話,吸引更多的人參與進來,再通過榨取底層的投資者牟利。

在這個故事裡,最大的投資者胡老闆,因為沒有借條、沒有轉款記錄全身而退。

陳法言無意評價受害者是否無辜,這沒有意義。她想請大家關注到更重要的東西——

這場騙局之是以成功,不過是利用了人心中的一點貪念,将其無限放大,再把人拉入深淵。

但即使人人都知道不能貪婪,卻很少有人講述如何克制自己,陳法言想講述出這樣的真實故事。

如果有一天,你也遇上必須要接受考驗的瞬間,想到這個故事,結局就會好很多。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大耙子、小旋風

插圖: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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