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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警宇小說:阿秋

作者:雪絨花原創文學

阿 秋

文/祁警宇

祁警宇小說:阿秋

一、老金死了

阿秋渾身癱軟地跌坐在地上,懷裡抱着渾身發抖的女兒,娘倆哭成一團。

她們驚恐地看着地上的男人,他微胖的身體仰躺着,雙眼緊閉,臉色慘白。腦袋下面,是一灘暗紅色的血。

阿秋驚慌,害怕,就是沒有傷心。

她覺得這個男人早就該死了。自從十六歲嫁過來,快三十年了,除了新婚那幾天以外,幾乎沒有一天不挨打。自己沒有一天不在心裡詛咒他死。今天,看見他真的死了,阿秋除了驚慌,心裡還升起一絲幾十年不見的輕松。她拍拍女兒的臉,輕聲叫:“靜靜,靜靜?别哭啦,不怕,聽媽說!”十七歲的靜靜抽噎着,渾身哆嗦,用手死死抓着母親的衣襟,想說什麼,可是緊張得牙齒打顫,說不成句。

靜靜是阿秋的第四個孩子,也是唯一存活的孩子。婚後最初幾年,因為年齡太小,一直不懷孕,婆婆罵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經常慫恿男人打她。後來連着兩胎,都被打流産了。第三胎好不容易生下來了,是個皮膚發紅的女孩兒。都說嬰兒皮膚紅,長大一定很白。可是,沒等阿秋把孩子抱到懷裡,就被那個死老太婆丢在髒水盆淹死了。孩子被扔進水盆的時候,阿秋拼命去搶,被男人揪住頭發連踢帶打,罵她良心壞了,不生兒子,想讓他們金家絕後。阿秋抱着已經沒有氣息的孩子,一頭撞到了火爐的沿上,撞得頭破血流,可是沒死成。又過了幾年,生下了靜靜。靜靜出生的時候,她爸爸已經三十大幾了。他知道,如果這個孩子再保不住,他們金家就真的絕後了。這樣,靜靜才保住了命。為了防止老妖婆使壞,靜靜被阿秋抱在懷裡,護在眼前,一刻不敢離開。

有了靜靜以後,把孩子養大是阿秋的唯一目标,也是她活着的理由。看着閨女一天天長大,已經開始發育了,她越來越驕傲。靜靜的健康成長,讓阿秋覺得這幾十年吃的苦,受的罪,都值了。婆婆已經死了,不用擔心孩子被禍害了。靜靜的身材,那皮膚,那雙鳳眼,那潑辣的性格,很像二姐阿霞。孩子學習好,再過幾年,畢業就能出去上班了,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可是她沒想到,自己辛苦養大的閨女,因為像二姐阿霞,被她的親爹,此時已經死得透透的男人盯上了。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的眼睛瞄着閨女日漸豐滿的胸脯時,阿秋恨不得砍死他。從那個時候開始,阿秋時時刻刻防着他。到今天,還是沒防住。

阿秋家還是幾十年前的老房,正房三間,東西各一間配房,西邊是倉庫,東邊是廚房。阿秋和老金住在東屋,靜靜自己住在西屋。等阿秋發現老金的眼睛洩露的那惡毒心思的時候,阿秋搬到了西屋和靜靜做伴,時刻防着老金往閨女身邊湊。

阿秋本來就瘦小,加上幾十年的操勞和折磨,四十幾歲的人看起來像五十多歲。眼睛黯淡無神,從鼻彎處到嘴角,兩邊各一道深深的法令紋,讓她一副苦相。這是一個快要被歲月塵沙掩埋的女人,閨女是牽着她的最後一條線。如果沒有閨女,她就像随時被風吹落的枯葉,毫無生氣。

靜靜走讀,阿秋再忙也要自己接送,從來不用男人,避免他和孩子單獨相處。靜靜不知道内情,隻是認為媽媽怕她挨打。

這幾天秋收,阿秋不舍得孩子幫忙幹活。周末,孩子在家。等她去地裡,就讓孩子去鄰居家玩,她回來再去找。這天到下午五點多了,阿秋還沒去喊靜靜,靜靜就自己回家了。

一進門,喊了一聲:“媽?你回來了沒有?”沒人搭話。她覺得媽也快回來了,就打算先做飯,直接去了廚房。拿個盆去舀大米淘米,身後,爸爸進來了。靜靜和爸爸不親,自從靜靜出生,她爸爸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啥也不幹,喝醉了打老婆罵孩子。她還小,對于爸爸看她的眼神,沒覺察。阿秋也沒和她說過,那畢竟是親爹親閨女,傳出去,怕壞了孩子的名聲。

爸爸進來了,靜靜回頭看了一眼,說一句:“爸,你在家呀?我做飯。”就開始舀米。老金站在靜靜的後面,直勾勾看着孩子的背影。靜靜中等個子,體态微胖,屁股大,胸大,皮膚粉嫩,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藥。老金是真壞,年輕的時候就推寡婦門,挖絕戶墳,偷雞摸狗。結婚後因為不喜歡阿秋,經常在外面瞎混。現在年齡大了,瘋不動了,這短時間沒出去鬼混。看着一年比一年更像阿霞的靜靜,老金心裡有一根弦兒,在逐漸拉緊。他自己也知道,哪天這根弦斷了,自己就會做出有悖人倫,萬劫不複的事情來。可他,沒什麼羞恥心,覺得無所謂。

一開始出現邪念的時候,他是克制自己的。可是人就是這樣,當魔鬼把一棵邪惡的種子種到人的心裡,讓它在合适的土壤裡面生根、發芽的時候,人就像和魔鬼簽了什麼契約。無論如何,那棵嫩芽都會長成惡藤,纏繞着人心,直到結出惡果。

老金中午和幾個狐朋狗友喝酒,一直到下午四點多才散。回來睡了一會兒,渴醒了,起來喝水,靜靜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老金的酒還沒醒,迷迷糊糊的。拿起水瓢想舀水,靜靜剛好和他打招呼,迷糊的老金直勾勾看了一會兒,扔掉水瓢,搖晃着朝閨女走過去。嘴裡嘟嘟囔囔地說:“阿霞,你來啦?你還是這麼年輕!”說着,伸手就抓靜靜的胳膊。靜靜往後躲着,說:“爸,爸我是靜靜,哪兒來的阿霞!爸,你拉我幹啥?松開,米灑了!”老金抓着靜靜的胳膊,使勁兒往跟前拽。

醉醺醺的老金嘴裡喊着“阿霞”,還親親、寶貝地胡亂叫着。一隻手拉靜靜的胳膊,另一隻手在她身上亂摸。靜靜被吓壞了,開始以為爸爸就是喝醉了,可是老金在她身上亂摸就不是喝醉的事情了。靜靜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扔掉盛米的盆子,拼命推老金的手,想掙脫出來。人高馬大的老金,從後面一隻手摟着靜靜的腰,把她困在自己的懷裡,另一隻手在孩子身上胡亂地摸着,扯着,很快孩子上衣的紐扣就被扯開了,胸罩的帶子被扯斷了一根。酒臭味,汗臭味,幹巴冰涼的髒手,強悍的力道,把靜靜吓得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可是怎麼也掙脫不開。當老金的臭嘴在她臉上、脖子上蹭的時候,激起了靜靜的狠勁兒。她用胳膊肘狠狠向後撞去,正好撞在老金的肋骨上,連撞了幾下,老金就疼得松開了手,捂着肋部彎下了腰。緊跟着,又要抓她。靜靜轉過身,兩手抵住老金的肩膀,用盡渾身的力氣往後連推帶撞。下盤本就不穩的老金向後倒退,又踩到了散落的大米粒,順勢倒了下去。一百六七十斤的重量,結結實實地拍在了地上,後腦勺重重地磕在了竈台的邊角上,“砰”的一聲悶響,腦袋滑到了地上。

怕他再來過,吓壞了的靜靜慌亂地四處看,一眼看見了菜闆邊上的刀架。撲過去拔出了一把剔骨用的尖刀,兩隻手握着刀把,哆嗦着,看着地上的老金。

此時,老金的腦袋下面已經流了一攤血。他眼睛還睜着,意識在渙散。嘟囔一句:“阿霞,你是真不待見我呀!” 眼前浮現的,還是三十年前,在那棵桃樹下,阿霞無意間的回眸一笑。

祁警宇小說:阿秋

二、往事成因

那個冬天,格外冷。

家裡的窗戶,好歹用破布堵了一層,湊合擋住了風。屋裡有火盆,可牆壁太薄,到後半夜牆上滿是凍霜,讓屋裡寒氣逼人。屋裡南面的窗前,盤着一個火炕,全家人就擠在這鋪火炕上。炕上幾條破舊的被子。六個孩子,最大的二十二歲,最小的十歲。四個閨女,像花骨朵一樣,眼看就都要長開了。可是,孩子們連一條不露肉的褲子都沒有。

當家人老鐘叼着長煙袋鍋坐在炕頭,靠着牆,一袋接着一袋地抽着旱煙。連着兩年歉收,囤裡的那點兒棒粒子,不夠這一大家子人熬過這個冬天。抽着旱煙,想着老娘臨了的眼神,想着那口薄薄的透着水氣的白皮棺材,想着那帶着更新檔都不全套的裝裹衣服,想着家裡的存糧,看着這七八張等着吃飯的嘴。老鐘已經沒有力氣,也沒工夫埋怨自己了。

老伴兒一直偷偷地流眼淚。已經答應大舅哥,把大兒子鐘陽和二閨女鐘霞過繼給他們養老,這等于是割自己的心頭肉。可是太窮了,不給人家,是真養不起呀!

六個孩子,兩個兒子,四個閨女。阿秋是閨女裡的老三,今年十六歲。話少,老實,肯幹,家裡家外一把手。阿秋長得好,雖然面有菜色,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會說話一樣。穿着綴滿更新檔的破褂子,皮膚特别好。本來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紀,可惜連飯都吃不飽,沒有一件體面的衣服。奶奶的死,父親的愁,母親的眼淚,過繼出去的哥哥姐姐哭喪的臉,阿秋都看在眼裡。

母親納鞋底,阿秋給小妹妹做鞋。在聽着老爹第五次磕煙袋鍋後,阿秋低聲說:“爸,讓我嫁進金家吧!”老鐘激靈一下,放下了煙袋,沒說話。阿秋媽立刻反對:“不行,你還小,再說,那是個啥人?二流子,不正幹,就耍一張嘴,連農具把兒都沒拿過,他能幹啥?”阿秋低聲但肯定地說:“嫁誰都是嫁,他家有家底,多要點兒彩禮,咱家湊合度過荒年。他不幹活沒事兒,我能幹,怎麼都是過日子。我走了,家裡又少張嘴,爸也少發些愁。”

阿秋說要嫁的人,實際是托人向二姐阿霞提親的。十八歲的阿霞已經長開了,身材豐滿,胸脯鼓鼓的,胯寬臀肥,是老人常說的宜男之相。金老二見過阿霞,一見鐘情,三番兩次托人上門提親。金老二叫金滿,家裡的獨子,他大哥夭折了。金家富裕,到金滿這輩兒就他一個孩子,金滿他媽把他當寶貝疙瘩慣着,從來沒幹過活兒,整天溜門串戶。小小年紀,喝酒耍牌,見了大姑娘小媳婦就想摸一把,遊手好閑。是以,二十五六了,就算皮囊好,家裡不愁吃穿,也沒人願意把閨女嫁給他。沒想到,他會對潑辣的阿霞一見傾心。可老鐘知道這貨不是什麼好鳥,把閨女給他,将來肯定要受罪,當時就沒答應。關鍵是阿霞不樂意,也逼不得,那是個急了敢動菜刀砍人的丫頭。

現在,忠厚老實的阿秋為了家裡,願意嫁過去,老鐘一時倒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阿霞一聽妹妹要嫁過去,火了。氣沖沖說:“爸,你去答應媒人,我嫁,以後他敢抽風,我砍死他!”阿秋幽幽地看了二姐一眼,小聲說:“你嫁?守義哥咋辦?”阿霞一下子噎住了,低下了頭。老鐘也知道阿霞喜歡隔壁的守義,不管喜歡誰,阿霞是二閨女,已經答應過繼給大舅哥了,她的婚事自己家就不能做主了。

阿秋還是個毛丫頭,長相雖好,因為過于瘦弱,也顯得不起眼兒。老鐘想着金家求娶阿霞說的那八鬥小米、一百塊錢和五匹布的彩禮,心動了。可是,人家求娶的不是阿秋呀。經過幾天的盤算,老鐘顧不上管阿秋嫁過去會怎麼樣了,決定讓媒人給金家回話兒,同意把阿秋嫁過去。

金滿聽了當然不願意,幾次糾纏阿霞的時候,他也見過阿秋。在他眼裡,阿秋就是根豆芽菜,弱不禁風,一副沒福氣的要死相。金滿喜歡胖乎乎的姑娘。阿霞,圓潤豐滿,性子潑辣。一看就是能生兒子,能當家的人。

金滿他媽和金滿的想法不一樣,老太太心裡有成算。她覺得,兒子喜歡阿霞,可阿霞不喜歡他。如果因為眼前的年景,用高價彩禮娶回來,家裡也會雞飛狗跳。照阿霞那脾氣,自己和金滿都降不住她,非得把金家拆了不可。阿秋老實,長得不差,聽說很能幹,針線活也好,娶回家肯定好降服。是女人就會生孩子,抱孫子不難。

金滿他媽面相刻薄,平時說一不二,行事有些陰狠。年輕時沒少被婆婆折磨,夭折了好幾個孩子,最後就剩下了金滿。是以,心理有些失衡,自己受的苦想從媳婦身上找補回來。她認為,娶兒媳婦,自己滿意最重要,至于兒子同不同意,沒用。再說了,遠近的人家都知道兒子的品行,不願意把閨女嫁過來。既然老鐘家願意,換個閨女就換個閨女吧!是以,沒經過金滿的同意,就把和鐘家的親事定下來了。等金滿知道了,彩禮都送到了老鐘家。就算金滿摔盤打碗,要死要活,木已成舟,退親是不可能的。

着急生氣的金滿,跑到老鐘的門口,堵着阿霞問為什麼不待見他?為什麼不答應親事,還把妹妹推給他?阿霞隻冷冷地警告他以後對阿秋好點兒,說完轉身就要走。金滿拉她衣服,還要糾纏,阿霞揮手就是一記耳光,打的金滿不敢吭聲。陷進情網的人有時候底線很低,越是被虐,越是喜歡,越是得不到,越是放不下。這金滿,一輩子都沒放下阿霞,也算是給他的結局打下了伏筆。

阿秋活了半輩子,就結婚那天沒幹活。新婚第二天,脫去了新娘的衣服就裡裡外外地忙活起來。金滿就算不喜歡她,剛結婚,進了洞房,阿秋秀氣的臉,白淨的皮膚,還有那雙像小鹿一樣濕漉漉帶着驚慌的眼睛,也讓金滿短暫地晃了一下神。是以,新婚的第一個月倒也相安無事。阿秋幹活麻利,針線上有功夫,給老太太做的衣服和鞋襪都非常合适,短時間内婆婆也沒難為她。

第三個月,阿霞還沒懷孕,婆婆的臉拉下來了。新鮮勁兒過了,金滿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不幹活,不着家,出去喝大酒,喝醉了打老婆,阿秋開始了噩夢般的生活。嫁給金滿原本是為了吃飽飯,結果不但吃不飽還經常挨打。金滿也總是拿阿秋和阿霞比較,越比越生氣。婚姻這東西,不是情投意合的兩個人,是捏不到一塊兒去的。就算其中的一方願意讓步、将就,也抵不上兩心相悅。

這期間,逢年節,金滿倒是願意和阿秋回娘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看阿霞,惦記着哪天要是能摸到阿霞的手,死都值了。最後,阿霞的手沒摸到,反倒又挨過兩次耳光,還被阿霞的男人守義暴揍了一頓。阿霞過繼給舅舅以後,如願嫁給了守義,跟着守義去了城裡。為了避免金滿的糾纏,逢年過節回娘家就和阿秋錯開,不見面。年節見不到阿霞,回家來,金滿就沖阿秋發脾氣,還是免不了一頓打。

開始挨打時,阿秋也還手,反抗。後來發現,還手了,就更沒完沒了了,後來阿秋挨打就不反抗了。磕磕絆絆、渾渾噩噩過了近三十年。熬死了婆婆,熬到閨女十七了,阿秋覺得閨女長大了,苦日子就要結束了。千不該萬不該,靜靜不該長得像二姨阿霞,可是這是天注定的,誰又能改變呢!

祁警宇小說:阿秋

三、過往無咎

此時的老金雙眼緊閉,一動不動。靜靜不敢過去看,想跑出去,可是必須從他身上邁過去,她不敢。握着剔骨尖刀哆嗦着,傻站在那裡,地上的血越來越多。

阿秋從地裡回來,在同學家沒找到靜靜,就覺得糟了,趕緊往家裡跑。進門,一邊扔農具一邊喊靜靜。此時,靜靜早被吓得不知道應聲了。

廚房的門開着,阿秋跑到門口就看見了這一幕。讓她嘶啞着嗓子低嚎的,不是地上的血和躺着的老金,也不是孩子手裡的尖刀,是孩子被扯開的衣服扣子和扯斷的胸衣帶子。阿秋覺得血湧到了腦袋裡,熬了三十年,白熬了,她以為閨女被毀了。阿秋的心在滴血,眼睛都紅了。抄起門後的鐵鍬,照着老金的脖子就要砍。就在這時,看見媽媽的靜靜醒過神來了,大喊了一聲:“媽——”,扔掉尖刀撲了過來。幸好是這麼一嗓子,阿秋扔掉鐵鍬抱住了閨女,娘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癱坐在了地上。

阿秋一邊哭,一邊上下扒拉閨女的衣服問:“他都怎麼你了?畜生,他幹了啥?”靜靜一邊哭,一邊搖頭,斷斷續續把經過說了一遍,阿秋松了一口氣。

閨女沒事兒,阿秋漸漸冷靜了下來。她拍着靜靜的臉,哄閨女别哭。靜靜含着眼淚看着母親。阿秋爬過去,試了試老金的鼻息,沒氣兒,又摸了摸他的脖子,不跳動,還很涼。靜靜牙齒打顫,磕磕巴巴地說:“媽,我殺人了!我,我會被抓走坐牢嗎?”

阿秋轉身看着閨女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他是喝醉了打你,自己摔倒磕壞了腦袋。記住了嗎?”靜靜慌亂地點點頭,趕緊又搖搖頭。

靜靜畢竟是高中生,還是懂法的。隻是事情發生的太快了,驚吓過渡,也就沒有了潑辣勁兒。顫抖着和媽媽說:“他是被我推倒摔死的,我犯法了!”阿秋聽了,頓時來了精神。厲聲呵斥女兒:“你把這話給我爛到肚子裡,一輩子不能說出來。他活該,他要不是像牲口一樣,撕扯你,你也不會推他。從他撕扯你衣服開始,他就該死!你沒錯兒,錯的是我,不該嫁給他,可當年我也是沒辦法!反正,你要是說出來,我就上吊去!你啥時候說,我啥時候去死!”看着媽媽激動得有些變形的臉和歇斯底裡的态度,靜靜不敢說話了。

對阿秋來說,沒有老金沒關系。靜靜要是出事,那就是要了她的老命。

鄰居聽見了這院裡的哭聲,沒人過來問,因為她家吵鬧太平常了。還是阿秋安撫住了靜靜,自己去找鄰居幫忙。聽說老金喝醉酒摔死了,沒人覺得奇怪。老金不幹活,五十多的人了,整天東家溜溜,西家串串,招貓逗狗,村裡的人都讨厭他。平時,隻要他在家,打老婆,罵孩子,家裡不消停,擾民,鄰居都煩了。要不是阿秋善良,經常幫助别人,靜靜性格好,和鄰居的孩子玩的好,估計老金死了都沒人幫忙。

老金埋了以後,靜靜嘴上不提,可夜夜做噩夢,吃不下飯,變得沉默寡言。阿秋不識字,不懂大道理,可事關靜靜,她就懂了。她知道,老金的死因一直瞞着,就是靜靜的心病。不說出來,靜靜心裡裝着自己是殺人犯的想法,時間長了會出事的,那就真的完了。報警是承擔責任,也是對靜靜的救贖。

是以,阿秋還是報了警,接受了調查和處理。靜靜被撕破的衣服,說明了老金的企圖。她還沒成年,又是正當防衛,最後也沒追究靜靜的責任。可是一開始想隐瞞,幾天後才報警的行為,她們還是受到了應有的處罰。

老金這樣的人死了,就算不是正常死亡,在鄰居間也激不起什麼水花。

事情過去以後,阿秋和靜靜的日子平靜而踏實。靜靜争氣,考上了大學。閨女解開心結,順利上了大學,畢業後工作穩定,又結婚生子,阿秋高興,臉上的皺紋都好像淺了很多。

阿秋死的時候才六十歲。一輩子受苦,老了得了肝癌。

她死那天,天氣特别好。看着女兒、女婿和外孫子,覺得滿足。拉着女兒的手,有氣無力地叮囑:“這麼多年了,你心裡還怪自己吧?那些事,讓它過去吧!老的都死了,這些破事兒就都沒了。那個混蛋,死了都在折磨我們娘兒倆。你們以後好好過日子,我先下去,去陰曹地府和他說明白!”靜靜和女婿哭着點頭。

這麼多年,母女倆誰也沒再提起過老金。可每到老金的忌日,靜靜都要躲起來不見人。老金的墳頭,有人會在年節燒紙,清明添土。

阿秋死在了秋天。她閉上眼睛的時候,恍惚間,又看見了幾十年前,桃樹下二姐明媚的笑臉。還有,那個一世冤家一表人才,笑得人畜無害的樣子。

窗外起風了,一片葉子随着風飄得又高又遠。靜靜想:媽媽一定是去了一個溫暖而又自在的地方了!

祁警宇小說:阿秋

作者簡介:

祁警宇,筆名:宇文青青,河北承德人,現居北京房山。愛好文學,喜歡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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