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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靈中短篇小說選集連載(1127)

作者:乘車穿越佛山

面具之下(2)

接連來四輛公共汽車,都是擠滿人,我根本就上不去。我心裡着急想打車,這個時間段好像車特别難打,好不容易有輛計程車停下,還得與别人拼車,而且不順路。

“我幹着急顯得特别可笑!”我尋思。

第二輛車上坐個老頭,勉強大緻方向差不多,司機必須要先送他回家然後才送我。司機抱歉地說,這沒辦法,我隻好跟别人拼那輛紅色出租書。快到老頭家門口時又堵了一次車,因為要等彩車遊行隊伍先走過去,縱使老頭願意下車走一小段,計程車依然掉不了頭,也無法另找條路穿插去鐵路醫院。我聽着彩車頂上的喇叭裡,正播放着最快樂的歌曲。對方已接連打好幾個電話催,郭嘉過去是我的找寶搭檔。我比他大十三歲,我倆一起去青春期森林持續達七年。他老家大河邊建設水庫需要整體移民,突然間成了有錢人,在失去土地和家園情況下跟老表陳厚井租别人農場養幹火鴨完全失敗後,重拾信心,回到馬關鎮開了個比較小的洗腳店。他過去隻幹過技師,沒有其他本事,所不一樣這次由他跟妻子董雪芹自己當老闆。那已經是鐵廠旅社附近貓墓地包括發現三十五歲男人趙繼衛屍體系列謀殺案告破,小舅子被判死刑多年以後的事。董小寶的重要同夥,變态狂楊經理卻沒等到法律制裁,死于艾滋病并發的疾病,也算是報應。我卻實在鬧不明白,開洗腳店如果符合有關規定,手續齊全公安部門有什麼理由搜店,而且是在出現何種緊急情況下開槍,導緻郭嘉身後重傷?給我打電話的男人又到底是誰?

看來對方相當了解我跟郭嘉從年輕時起有特殊關系,他不可能平白無故把隐私告訴毫不相幹那種人。莫非他倆現在是找寶搭檔,就在郭嘉的老婆董雪芹眼皮底下,她居然會允許丈夫跟别人玩找寶遊戲?我一向知道,董雪芹長得漂亮,在他們那個技師行當幹如魚得水,郭嘉與老表陳厚井長得英俊潇灑,在他們所屬圈子有些不被外人知道灰色地帶大受追捧,絕對可能。實際上我倆斷聯系五年了。莫非董雪芹掙錢昏了頭,再也不管郭嘉的破事。打電話的人為什麼不是董雪芹,難道說她讓公安抓了。把我莫名其妙突然扯進這種案子好像有點不大對勁,我根本沒有心裡準備,會不會人在機關上班,禍從天而降。假如公安找我麻煩應該怎樣解釋,郭嘉畢竟是中槍受的傷。講事的人聽起來很年輕,也許原本就是郭嘉、董雪芹兩口子洗腳店招的技師,從說話聲音、語速聽不出來,或者他天生有點笨,講話無頭緒,不清不楚。

“你可不可以把話說明白。”我問。

“實在講不清楚!”對方就挂了電話。

看來全部疑慮都必須等我打車到了鐵路醫院,也許非得要見到郭嘉本人才清楚。臨近下午2點半,又到了上班時間,醫院挂号大廳視窗前排着長隊。我在急症科沒看到人,忙問護士,她說今天上午并沒有一個受了槍傷送來搶救四十歲左右中年人。

“真沒有,那就奇了怪。”我思忖。

難道說真有人玩這種惡作劇?或者郭嘉的仇人調查過他的過往,想拿玩找寶遊戲,去過城堡相威脅,搞不好死對頭躲在陰暗角落借我的口警告郭嘉。其中緣由也隻有當事人才懂。我說病人叫郭嘉,大概四十一歲,也許是中分頭,說不定剪短頭發,我也五年沒見過郭嘉了。12點左右确實有人打電話去我教書的大學,通知我說郭嘉中槍受傷,送到鐵路醫院來搶救。我當場腦子裡閃過郭嘉曾經打算喝農藥威脅我那畫面,馬上說,也許并不是槍傷。他叫郭嘉?護士突然想起,确實是有叫這個名字的病人,并不是今天送來的,其實送來已經有三四天了,是槍傷,但不是正規槍,就是那種自己造的火藥槍打傷的。我的老天爺呀,怪我想得太多了,電話裡光聽說受槍傷我就自然而然跟執法部門聯系起來了,在這種年代,仔細想,誰還敢在家私藏火藥槍呢?對槍支管控嚴厲前所未有。

郭嘉已經動過手術,好像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應該仍然在重症監護室。我隻不過是先入為主,判斷郭嘉今天上午才受傷,是以把忙得腳不沾地護士小姐給弄懵了。

根據護士指點,我很快找到重症監護室門口,沒任何人招呼郭嘉。打電話會是誰?

一星期後,郭嘉轉到普通病房,我見到他的面,才知道洗腳店三年前就沒開了,如同當初移民後在房頂養鴨子,後來跟老表陳厚井租場地打夥養殖,同樣虎頭蛇尾,沒幹太長時間就破産。最讓我震驚的是洗腳店歇業大吉居然是因為他老婆董雪芹出車禍死了。也是三年前的事,她打了輛機車坐後座去什麼地方,估計是摩的師傅騎車接電話,郭嘉滿臉皺紋沖我苦笑,他講不清楚。明顯感覺到我從前的找寶搭檔故意含糊其辭,結果機車撞上大石頭。

“她實在太固執了,攔不住。”郭嘉說。

回憶起那次我原本打算單獨離開大河邊郭嘉的老家,他确實過意不去,撐船送我朝上遊走五公裡,随後他走小公路送我。我知道,等到了丁字路口我上班車,郭嘉就會傳回家陪老婆董雪芹,繼續靠釣魚掙錢。董雪芹對丈夫根本就不放心,叫同寨小夥騎機車搭她追趕,在大楓香樹國小追上了我倆,郭嘉隻能跟老婆回去。他跟她都不準備繼續進城打工,一方面是對幹技師心生厭惡,小舅子出事對兩口子同樣也是緻命打擊。我私下覺得楊經理病死可能把郭嘉吓得不輕,他不想再去冷飲店。

我問他:“打電話給我的年輕人是誰?”

“可能是他。”郭嘉在病房躺病床上說。

“是你的找寶搭檔?”我困惑地問句。

許多年以前了,我跟找寶搭檔離開青春期森林鐵廠旅社打算尋找魔宮,相信穆宕傑會在那地方等着我倆。再不濟也能夠找到貓墓地,揀兩塊發光的鵝卵石回去也好。

“你顯得信心十足啊!”我對郭嘉說。

“田森,你情緒也不差嘛。”他回答說。

橋頭墨綠色,蔥郁,與五彩斑斓成片花山搭配,相得益彰。古藤、帶刺玫瑰、高聳入雲南酸棗樹、挂門簾似的石松及鳥巢蕨密匝匝,甚至零零星星還有黑桫椤。層層疊疊,我倆四周圍煙雨蒙蒙。如果換成晴天,遙遠群山亂雲飛渡。正在路旁,黑桫椤和鳥巢蕨、垂枝石松遮擋住了大半個洞口,銷魂洞與假面舞會上飛天騎士帶着他的貓走過的那座搖搖晃晃鐵索橋隔着深切大峽谷相守對峙。洞深我估計有五華裡。

分成旱洞與水洞兩部分。在洞内,石筍、石柱、石矛如林,石鼓、石旗、石鐘、石幔,包括千姿百态動物應有盡有。水洞更狹窄幽深,彎彎曲曲,多個岔洞船筏壓根兒就進不去。流水準緩,光滑如鏡,手電筒光照耀,光斑輕輕搖晃,跳動,神秘莫測,斑駁陸離。據鐵廠旅社進過銷魂洞那些找寶人講,洞内一處水流如同有個守寶人操琴,那種呼喚聲音妙不可言,甚至迷亂心性。往往令找寶人中了蠱似的,半醉半醒,癡癡呆呆,留戀不舍,巴不得找到間石屋長住。那怎麼可能?遊戲歸根到底是遊戲,樂不思蜀,不被餓死洞中才怪。

我倆都一樣屬于比較理性的人,在外面的更廣闊世界才是正常生活。我寫小說,郭嘉需要繼續當洗腳城技師掙錢,何況他需要養老婆養家。相比較,我或許更加理想主義。我倆從鐵廠旅社帶來了電筒,郭嘉顯得不管不顧,馬上就想鑽洞。我車轉身拿眼睛神思恍惚看了看他,沒有再吱聲。

洞内光線昏暗,完全就瞧不清楚。

“這條路以前我倆好像都沒有走過。”

“我倒是希望每一次有探險那種興奮。”

“假如單獨上路,不跟會影響你心情的人搭檔,找到鵝卵石機會可能要大得多。”

“道不同不相為謀,肯定在乎你啊!”

“或者你就不會半途而廢了。”郭嘉說。

那天原本不應該跟郭嘉的老表陳厚井同行的,也許對找寶搭檔感到失望,也許我不想在董雪芹面前太難堪,或者對她失信。

“那根本就不叫失信,我本人願意的。”

搞不好我還想故意報複郭嘉,讓他也享受絕望折磨。郭嘉突然說,田森啊,你發覺了一個怪現像沒有,但凡跟尋找戰國紅有關的人,多少年來非死即傷,縱使終身殘疾都不罕見。楊經理和小舅子那麼聰明的人,也會被魔法師詛咒,丢掉性命。要麼幹脆同流合污,直接去當魔法師的學徒。

“我們那條街造槍師跟魔法師不沾邊。”

“造槍師就算屬于另類也逃不掉魔咒。”

“他們都不是可以左右我悲喜的人。”

“玩找寶遊戲頂好别過份看中感情。”

我渾身突然打抖,内心深處仿佛被螞蟻叮了一口,頓時有種似曾相識感覺,隐約明白什麼?那一時半會我根本解放不出來。隻能繼續沉溺在愛情海深不可測灰綠色、粉紅色、光斑跳躍的水底,看到廣場上假面舞會挪到水立方舉行。假面騎士、超人和穆宕傑變成了魔宮魅影,發情的貓叫春撕心裂肺,追趕,打架,撕咬。我又想起了長溝麻風病村學校老師王豐碩,丁強跟他的生死糾纏,其實跟楊經理利用董小寶制作貓标本異曲同工。我看到他們掙紮。

“你老婆弟弟被槍斃畫面曆曆在目。”

“我倆将來的運氣可能還沒他們好。”

我立即憋住呼吸,身體弓成隻蝦的形狀。

“天哪!我胸口快炸開了。”我叫喊。

“田森,作為找寶搭檔,你為啥非得沉在水裡那樣久呢,跟自己過不去。”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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