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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34)《把鐵門打開之•假币案》(作者劉靈)

作者:乘車穿越佛山

楊瓯的影子始終若隐若現,橫亘在我倆仿佛像玻璃易碎器皿中間。我就是覺得,誤傷人緻死男孩正在時不時朝我進攻。他本身其實就是那塊堅硬石頭,冷不防就會迎面砸過來打傷人。事實上還有若幹個捉摸不定黑影,有可能是張輝,也許是鐘征,就活像打算盜取芭蕉扇的孫悟空變成隻小蟲,稍不留神就鑽進我身體裡作怪,還吊住腸子打秋千。後來我斷定跟鐘征無關。

我實際上已經明确拒絕了大隊圖書室管理者好幾次。他是絕頂聰明人,也不敢真正不計後果相逼。然而現實中張輝卻有點不同,在他的心裡面,那個黑影也許慢慢變得格外清楚。他明确知道對方是誰!盡管我仍然不敢肯定。或者說,我們隻能假裝從來沒有出過那回事,但心知肚明。有老長時間都一直這樣,亂七八糟的畫面會活生生跑到我特别淺的夢裡來,是以醒來能把劇情記住。好像是,随時随地我都能夠看見鐘征那雙眼睛,從不離開左右。反而特别奇怪,其實并不構成任何實質威脅。

就譬如說丁克諧有一次被三輪機車送去場部醫院治病,他差點死,病嚴重了我才知道。包括曲華也沒有出大門崗告訴我。害我特别不高興,結果還是黃先本告訴楊晟,這樣我才反應過來。丁克諧是肛周膿腫可能還感染上了尖銳濕疣。鐘征和曲華在旁邊傻乎乎笑,他倆一個出自好心,而鐘征絕對不懷好意。我害怕去夥房見他。

“别動手,不要教訓人。我是不忍心!”

“生怕把你的肚子揍跑光了氣。”我說。

丁克諧躲過我順手一擊,他毫不畏懼馬上倒在床上,嘻嘻哈哈等着我沖過去揍他。

“他在床上準備好姿勢了。”鐘征說。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撕爛你那張嘴。”

我轉臉罵他。“不敢了,饒命!”鐘征反複說,裝模作樣求我,像一名小醜演員。

小群黑羽毛牛屎八哥撲棱撲棱在面前飛騰起來。我說你們不注意嘛,有人抓到了你們,逮着關在籠子裡頭。四合院這些家夥全他媽壞透了。上面幹部夥房那一排房子也在揀瓦。太陽就快要落到拖拉機路盡頭那些遙遠的群山後面。我大老遠看到丁克諧從蔬菜地背了菜回來。他擡起下巴,把菜擱在拖拉機路坎,走到倉庫門口站着跟我說話。我實在忍無可忍,最後,就對他說:“去菜地時,如果出太陽的話,你盡量找個背着點兒人的地方。你可以把雞巴掏出來每一次曬十五分鐘的太陽啊!特别是天氣熱,最容易感染。小心能保命。”

我氣急敗壞叫他進屋講,生怕讓人聽見。

“我吃藥了的。”丁克諧嘟哝說。

免得到時候别他媽沒等回家先爛完了。

我沒好氣吼叫:“光吃藥也不管用啊!”

“還有外用藥,每天燒水坐浴,放便。”

“也不怎麼管用。你不信去問鐘征。”

“醫生高低說是性病。”丁克諧壓低嗓門說,“原來不想告訴你,你都知道了。”

“我隻想問句,你從哪裡叼來的?”

丁克諧鐵青着他那張臉沖出我房間門,别人丢的瓦片差點砸中他。那天是五一節。

一條手指頭長像是根灰白毛線樣的蚯蚓,在路上那個小小水塘底緊挨稀泥,艱難地蠕動着,并不是爬,分明就是在緩緩地蠕動。就算它再怎麼用盡力氣,好像也爬不到岸邊上。其實水窪根本不算大,亮晃晃的,隻有一個大木腳盆的面積。天空的湛藍底色和灰黑雲塊也同樣沉在水底。那個小水塘邊上,對于一條蚯蚓來說,有可能太陡,無疑就是峭壁。特别是當它已經命懸一線時,在水裡泡白,沒力氣會淹死。

它從哪來的呢?又是怎樣不小心謹慎才掉進水裡去了啊。對蚯蚓簡直就是大海子。縱使是淺水,氧氣依然稀缺,他又能夠拌命多久。水窪底部全部是稀泥漿。它怎麼不學黃蟮鑽進泥巴深處,另外找條出路。我尋思,作為蚯蚓在泥土裡肯定活得下去的呀。趁早說不定還可以揀回條命。我蹲在去蔬菜地半路上排水溝邊朝裡頭屙屎,周圍全是毛莨草和鬥雞草。我帶着種莫名其妙,而且十分惡作劇的心情,看着它拼命掙紮,一直在拌命。想知道它能夠支撐多久才會完全拉抻。泥巴其實也非常軟,有好幾次我産生了沖動,本來想突然撐起身幫助可憐的蚯蚓,把它打撈上來,以神的心态救它命。可我卻又像是釘在地上,根本就沒動彈,我很有可能是癡呆症忽然間犯了。看見蚯蚓快要拼盡全力爬到邊邊了,尖尖頭冒出來,不知道出于什麼心理又發出詛咒,希望蚯蚓滑回去。還當真就快要滑下去了,我心裡面浮起面目猙獰的複雜快感。這時候,草枝上出現了一隻差不多指甲殼大小麻皮蛙。我吃一驚。麻皮蛙飛快直接撲進水裡,細腿彈了幾彈,換種姿勢,同時也把水立即攪渾,活像煙子似的散開。我繼續注意到蚯蚓兩頭蜷縮,翹起,輕輕兒彈動。麻皮蛙開始攻擊。蚯蚓差點被擊中成為美食,但它卻縮成團抵擋,順勢打了個滾,重新又滑回水底。麻皮蛙失算,立即逃走了,不知去向。我蹲得血脈不暢,兩腿發麻,撐起身穿褲子。

我與丁克諧的關系,好像由人為設定了不少障礙,更顯得節外生枝。他最近明顯消化系統出了問題,吃東西沒胃口,幹活也沒勁。到底怎麼回事?我勸他吃燒洋芋。

也可能是吃藥的副作用,這方面我積累了不少經驗。剛押送到麻布河勞教所龍口大隊那段時間,因為水土不服,其實我同樣是九死一生。我懷疑丁克諧拿藥的時候沒問姚傑,隊醫估計也忘了提醒病人。丁克諧朝我搖了搖頭,他說:“現在最害怕就是耳鳴,害得難以入睡。”他愁眉苦臉。

“你吃完藥最好馬上睡,多喝水排毒。”

“怎麼可能呢,廚房雜活太多。”

我知道他作不了主,但該睡覺必須要睡。

“真到睡覺時間反而鼓眼睛睡不着。”

“那你學我,一直數小羊。”我笑道。

“怪我自己不帶光,别人眼裡一團糟。”

“用不着太亮,熬過這段黑暗就好了。”

司務長當着我面威脅說,他肯定要處罰丁克諧。實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有什麼理由。恐怕大家是怪丁克諧多嘴多舌,就是黃豆引出來的事。他們想随便找個理由把丁克諧趕出中隊夥房。幸虧黃豆不是丁克諧偷的,倉庫丢黃豆跟他并沒有直接關系,不然我也罩不住。他稍不留神就可能把自己牽涉其中,會得罪老鼻子人,吃不完兜着走。了解這件事全過程,我氣不打一處來,就問司務長偷的人罰不罰?隻懲罰個别人還是竹杆掃倒一片,算了吧,自古法不責衆,就是找個替罪羊。

“真正偷的人反而屁事沒有,公平嗎?”

我堅決不支援他們拿丁克諧當替罪羊。

“你也别太大意!”我警告他。

丁克諧連燒洋芋吃都叫人舉報了,非要說他開小竈。要是真正的小偷暴光丁克諧就不會受到處罰,我歸根到底還是太天真。中隊夥房倉庫有人進去的時候,丁克諧恰好在蔬菜地背菜,不止隔着兩公裡,也不光是他才有倉庫門鑰匙。小偷大家知道。

“他老婆的姨媽,隻是沒人敢講。”

“就專門打你這種不長眼睛的。”

“我當然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問題人在背菜,禍從天降。我背菜有個人證。”

“裝糊塗不會讓人覺得你就是傻子。”

“能平安解教比其他任何事更重要。”

我擡下巴問:“黃先本怎麼講?”

丁克諧轉過臉看大隊部方向,沖我冷笑:

“直接懷疑就是黃先本兩頭讨好。”

他平時沒這樣作怪。四合院這些人腦子絕對關出了毛病,說起來病得不輕。黃先本連續三次找丁克諧談心,做他說服,希望他謊報多吃了兩頓豆腐,可能是他安排錯了,司務長布置對的,隻不過他記性差,就把責任承擔了。這樣,有人偷黃豆的事情暫告一段落,終于把案子不動聲色壓了下去。包括我也知道是司務長夥同他認的姨媽的女兒有勾結,這對狗男女。中隊司務長就不應該有夥房倉庫鑰匙,找到機會我會提,否則漏洞太大了。等風波平靜才十天,黃先本又找丁克諧再三叮囑他别告訴任何人,防我的企圖已相當明顯。

“好陰險,他要我也不準對你講。”

“果然被我猜中了。”他們還會讓丁克諧背鍋,我倆那種關系使那夥人芒刺在背。

“你就是神算子,桦哥。”丁克諧笑道。

他們的那些鬼頭鬼腦招式,如果有人看不穿才是真的傻。我早就斷定會有具體管事的人彼此勾結,牽扯到大隊幹部也難免。

“當然隻能是由家屬出面。”丁克諧說。

我問:“大隊會不會有更多人卷進去。”

“桦哥,你多半想指大隊上司家屬?”

光憑中隊司務長,我真相信他沒那樣狗膽包天,這個職務向來由最精明,也夠聽話老職工擔任。因為事多,活太雜,幹部配置少,他們有更多,更大的工作需要幹。

我知道幹部可能更是為避嫌,涉及到幾百人生活物資,算肥差,有多少眼睛盯着。

這種牽涉面廣,錯綜複雜,動不動使人焦頭爛額的事情我确實不能再細說給丁克諧聽。他不善于用腦子,紙戳穿大家很慘。

“誰不會玩點花樣。”他氣鼓鼓說。

“别吹牛,在四合院你混得夠慘了。”

丁克諧惡狠狠盯着我,真不應該那樣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