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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25)《把鐵門打開之•假币案》(作者劉靈)

作者:乘車穿越佛山

鐘征嘴角歪斜,叼一根煙。他大鼓眼睛。

他對楊晟講了好多遍,我老同學都好像沒能夠了解。“但我也沒有惱火。”他說。

我喜歡進行這種讨論,繼續對楊晟說:

“有人邁出錯誤的一步并非有意為之。”

“而那恰恰又是最關鍵一步。”他笑道。

“作為人,的确應該有更大的包容心。”

“我聽了你勸,已經寫信回去了。”

我若有所悟,轉臉凝望高牆上站着隻鳥。

“我發現,四合院有許多還是孩子。”

“他們還懵懂,是以要替你兒子考慮。”

“謝謝你,我可能少有朝那方面想。”

“都别說小丁香,他隻不過是場誤會。”

“鐘征其實同樣少不更事,才二十歲。”

“四合院送來時十六、七歲也不少。”

但夥房的小組長黃先本真正開始到社會上鬼混,他都二十七歲了。黃先本讀國小六年級的上學期,因為大同學搶了他的文具盒,一時氣不過,原本想吓對方,料不到用鉛筆刀把十二歲同學殺死了。結果送去少管所。他在少管所表現不錯,獲得了減刑,等從少管所出來的時候卻沒有任何地方願接受他。縱使是親手帶他長大的姐姐,因為出嫁也拒絕收留他。實際上,她可能是有了自己的孩子,考慮殺人犯對小孩那種影響,才變得格外自私。或者是十五年漫長歲月早已經沖淡了姐弟之間血緣親情。楊晟覺得,搞不好也怪社會變得陌生。黃先本的父母早就離婚。他便先去找到母親,她對兒子很冷淡。後來她幹脆置之不理。他掉過頭又找父親,但他爸一直躲着不肯見面。那時才二十五歲的黃先本連自殺的心都有,他可能覺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不幸那個人。哪怕隻要有一個陌生人願意接受他,黃先本人生會完全不同。

好幾年下來黃先本走南闖北,他把世界真的看夠了。事實上還是有一個溫暖的家才最吸引黃先本,我和楊晟認定,他天生就是對家充滿了渴望和留戀的人。連傻子都可以獲得的東西,黃先本費盡心機卻始終得不到。這世界上本該屬于他的家,紛紛都在随心所欲抛棄他,那隻能是重新來過了,黃先本要建立起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建立新家的基礎必須要找到個女孩,跟他有同樣意願。男人加上女人,這就是當初黃先本對完整家庭全部了解。他結婚了。

中隊夥房隔壁的宿舍,呆在房間那些小夥子們唱起歌來,活像群叽叽喳喳鳥兒,場面熱鬧得不得了。一個蛤蟆眼跟長小虎牙瘦高個男孩互相追打着,不斷瘋鬧,荷爾蒙分泌過盛,搶對方煙抽。鐵床吱嘎響。

“告訴你,不唱支歌就别想抽。”

“但你必須要好好對待我,寶貝。”

“休想找借口穿過夢境回家。”

“我的心在四合院裡完全失去了形狀。”

“沒有任何一具屍體在夢中保持完整。”

哈蟆眼說:“真的,我嗓子啞了。”

“你倆臉比圍牆厚!當我們不存在嗎?”

夥房那些小夥子笑着說,他倆睡着了在夢裡叽哩咕噜,不光說無法描述的話,還手舞足蹈,喜歡唱歌。他倆歪脖頸,鼓大眼睛,壓根兒就不相信,頭搖得像撥浪鼓。

仿佛,所有人都像是吃了笑羅漢的尿。有一個嘴巴特别寬的家夥拼命跺腳,咚咚,咚咚,連地皮都在打抖。細眉小眼那人非說他嘴是撐大的。一個眼角有塊疤,淚水汪汪,五官輪廓分明,二十來歲穿夾克衫英俊小夥使勁捶打自己的胸脯。他們甚至還拿這種臭事,吵吵嚷嚷非要打賭不可,緊接着,找出好幾個同學來幫忙證明。他們當場下的賭注就是一整包甲秀牌不帶過濾嘴煙。鬧到最後,我總算聽出點門道,原來蛤蟆眼偷藏了把過節磨豆腐黃豆,炒好藏起來慢慢吃,當天晚上開始,睡覺的時候光放屁。蛤蟆眼把大家臭得擡他出夥房後門丢,也孔那邊,他居然沒醒,摟抱着狗睡,想親狗嘴,狗嫌棄地拼命把頭扭朝半邊。他們的小組長黃先本氣不打一處來,從門洞伸腦袋瓜進去,罵他們,不想睡覺全部起床曬幹闆菜。他抱歉地對我說丁克諧個子矮,确實有點忙不過來,等進新人就派去把他換掉,可以學炒菜。我差點沒忍住笑,勞教所夥房的玻璃湯和車輪滾滾還用得着長期學。我趕緊謝黃先本。

“你别和我客氣。”他大聲說。他又罵隔壁那群小夥,給老子收撿點,否則不管打霜落雪,他就每天早上起床負責捅火,看能不能把人收拾服服帖帖。黃先本費力轉過頭,看着我,說幸虧中隊司務長沒來。

“桦哥不是外人。他懶得跟你們計較!”

我其實真的從不喜歡管他們這種陳谷子爛芝麻閑事,縱使累死個把人也管不過來。這是石學平的原話。這時,夥房後門的大麻狗湊熱鬧,哼哼唧唧。瘋子早就來竈坑邊睡覺。他最近咳得相當兇,吐痰帶血。黃先本撐起來從木箱子裡拿兩顆藥叫了個小夥先給瘋子送去。“依我覺得,這種人幹脆就把他放了。”旁邊小夥口齒清楚。

“以為你是誰呀?管教科的。”年齡和我差不多大那人笑說,“頂多有權建議。”

“管教科估計管不過來這種小事情。”

“就怕他死在竈孔腳,由你去捅火呀。”

“暫時不可能,瘋子命長得很。”

“他這種人,黑白無常看見繞路走。”

“命賤!真能拖。吃點草草藥效果好。”

“什麼藥你告訴我,我替他挖來。”

“四合院不然怎麼大家講桦哥人心好。”

“應該的。”我馬上說。

“一個星期我包他雜種治好。”那人講。

我尋思他說那幾樣藥不認識,看秋姐曉得哪裡可以挖。另外,還是給姚傑醫生帶個話,先請他進監來給瘋子打兩針。黃先本和鐘征都搖頭,他倆說姚傑進二門崗過,别說打點滴,縱使給瘋子打針,也必須得要四、五個同學把他掀倒按在地上,或者就是拿根繩子把他捆起來。鐘征說比給頭豬打針都困難。好像有人想害他小命似的,罵人,咬人,還拼命拌。那家夥越瘋力氣變得越大,按頭豬五個人足夠了,想收拾他困難。姚傑的那種狗尿脾氣,性子比瘋子倔犟,當然會不耐煩,是以懶得理他。

又繼續聽見瘋子咳嗽,咳得真有點揪心,我就跟着小夥走小門去,蹲下用三根手指摸他的額頭,好像真的是有點發燒。“我明天找秋姐帶我挖草草藥,他們給你煎好了必須要喝!答應我,你聽話。乖!”我就對黃先本說,最好再吃點安乃近之類退燒藥,怕是得打一針柴胡。大麻狗讨厭地拼命朝人撲。有個小夥解嘲說,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連大記錄都敢咬。

“你滾一邊去!”黃先本轉臉罵他。

等我們轉進宿舍,有兩個小夥深蹲在木箱子兩邊,把手肘擱木箱子上正掰手腕勁。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唱歌,他們正唱《鐵門啊,鐵窗》,楊晟回他宿舍,我就出二門崗去找姚傑和秋姐。我拿了藥又去夥房。

“那幾樣草草藥秋姐說大幹溝全有。”我對那人講,“白天她有時間才帶我去。”

熄燈号吹響了。幹部站在主席台吹哨,喊快睡覺。我馬上離開夥房去大圍牆邊轉。

盡管楊晟性格倔犟,其實大夥兒公認他比較豁達,也厚道。我再怎麼問,他始終都不肯透露跟他打架那家夥。結果多費點兒周折,經明查暗訪,察言觀色,我最後還是把那家夥找到了。在圖書室鐘征嘲笑我,才真的是橋上人不着急,橋下人閃斷腰。我說:“你覺得我會咋辦?不會對他怎麼樣。”欺負過楊晟那人知錯了,平時他也不壞,我隻是必須要做到心中有數。

那小夥跟我老同學一樣拙笨,還是個大塊頭,喜歡斜着眼睛看别人。說句實話,我對杜家欣即沒好感,也從來沒有陳見。按照鐘征的說法,他有時候愛發呆,而且兩眼無神。曲華看法正相反,他覺得杜家欣其實不經意會發現有一股子殺氣。我完全沒料到,那天跟楊晟打架的會是這個人。

“準确說人會是這樣子。”我歎氣說。

“啥樣?哪跟哪,我沒懂。”曲華笑笑。

我說:“确實讓我感到太意外了。”

關于杜家欣為人處世,言行舉止許多傳說在我們四合院各種各樣的版本都有,平時看不出來。根據鐘征說法,他本身就是那種連放個屁都喜歡拿出來宣揚一番的人。

“也是蠢到了家了。”鐘征好像故意說。

“奇了怪,他有事藏不住。”我沉思。

鐘征說杜家欣壓根兒就不像李光輝,他假如可以再活二十年,有可能慢慢地會變成那種樣子。我回憶起從前爛屁眼楊悅還在時——那家夥愛作死,後來轉捕了——每天總要拿李光輝來洗刷一番,連兇帶吓。大夥兒也從不肯讓李老者喘口氣,差不多把老東西整風,逼他講案底和加工過的風流韻事。然而龍口大隊現在并沒有爛屁眼那種玩法的家夥,他們在看守所開派對,

“純屬自娛自樂。”鐘征笑道。

杜家欣沒特殊癖好,他好像隻喜歡姑娘。

那時候,我跟曲華分開,早不住在大門崗内的宿舍,搬出廣播室後面小黑屋。我搬到了幹部夥房隔壁的倉庫。但老朋友們湊在一起那種習慣短時間有可能改不過來。

“何必非得要改,配合默契,習慣了。”

“倒是,有事友善商量。”古大隊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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