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後天一早，眼睛剛睜開來不及等待清醒的我就早早去了顧家。那天川德離開的時候，主動留了一把鑰匙給我。
一打開門，院子裡鮮花腐爛的味道遠比野草難聞。可它們盛開的時候，人們可不是這麼說的。
一時之間感觸良多的我，打量着因無人打理遍地荒蕪的院子，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幾個月前顧家高朋滿座時那些貴客用世上最華美辭藻贊美這滿園鮮花的場景。
物是人非的悲涼襲來，鼻頭有一種酸酸的感覺，眼淚差點兒落下來。
走到屋内，因為久未通風的緣故屋子裡有一股難聞的氣味。想必這些日子早出晚歸的川德，心煩意亂到了一定的程度。
随手一摸，桌子上堆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不忍直視的我趕緊開窗透氣，然後去熟悉的儲物間拿打掃工具。經過之前自己居住的小房間，稍稍停下腳步走了進去。裡面幾乎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好像我從未離開過似的。
短暫停留之後，我簡單做了一遍清掃工作。
打掃的時候，我發現顧家角角落落肮髒的程度遠遠超過起初的預想。明明李姐才離開幾天，憑着我以前的工作經驗卻感覺像是許久沒人打掃過。
如果要打掃到像之前那種程度，起碼需要三天的時間。
我在心中暗想：“可能前段日子顧家出事的時候，李姐忙着家裡醫院兩頭跑分身乏術。”
出了一身汗的我顧不上歇氣，趕緊挽上那個熟悉的大菜籃子輕車熟路朝菜市場方向走去。出門的那一刻，挎着菜籃子的我感覺自己應該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李姐。
02
菜場還是熟悉的樣子。
之前那位幹貨家的老闆娘，遠遠看到我就熱情地打招呼：“小阿妹，好久沒看見你。”
我停下腳步：“是呀，好久不見。”
老闆娘朝我身後看了又看，奇怪地問：“怎麼今天隻有你一個人，李姐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如實說：“李姐回老家去了。”
老闆娘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你沒騙我吧？”
“老闆娘，我沒事騙你幹嘛？”
“我好像前兩天還看到過李姐，你們是不是找到新的店去光顧了？”
哭笑不得的我，連忙解釋：“哪有的事？”
老闆娘笑吟吟地望着我問：“算算日子你們有一段日子沒來我店裡買東西，今天要不要帶點什麼東西回去？”
這時我心中暗叫不妙，自己剛才趕着出門忘記去檢視櫥櫃裡的幹貨缺了什麼？可我轉念一想，按照李姐做事的風格缺了什麼她肯定會第一時間補上的。
于是我沒想那麼多：“家裡暫時不缺，缺的時候我肯定第一時間來你家買。我知道整個市場你家的幹貨最多最全，品質最好。”
“哎呦，小阿妹你這嘴跟抹了蜜似的。聽得阿姐我渾身舒坦到不行，下次來給你打折。”
我甜甜地笑道：“好的呀，謝謝老闆娘。”
離開的時候，我的菜籃子裡被熱情老闆娘強行塞進來兩個又大又紅的蘋果非要讓我帶回家嘗嘗鮮。說是她老家朋友自己果園裡種的沒打農藥，純天然外面買不到。
我道謝之後離開。
03
這次的采購任務比較簡單，畢竟顧家現在人口少了。
最重要的是雖然川德沒明說，我也知道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鋪張浪費。挑了一隻新鮮老母雞，打算回家熬雞粥給老太太吃。再随便挑了兩樣新鮮的綠葉菜，我就打道回府了。
興沖沖往回走的我，剛進小區背後就被人重重敲了一下。大吃一驚的我回頭看，正是小錢。
欣喜若狂的小錢一把揪住我：“曉曉、老遠看背影就覺得像你。沒想到真是你。”
小錢瞅了瞅我手裡挎着的菜籃子，張嘴就問：“你這是又重新回顧家上班了？”
我趁機擦了一把臉上的汗，解釋道：“沒，李姐臨時走了。我回顧家幫幾天忙而已。”
小錢笑了：“你還真是好心，你不會沒聽說吧？”
我湊近她問：“什麼？”
小錢四處看了看，壓低聲音跟我說：“顧家這回攤上大事了，我東家說顧家這回要完了。就連這套房子能不能保住，都還是未知數。難道是你東家找不到人，把你叫回來幫忙的？”
懶得跟小錢解釋我和川德之間關系的我，匆匆點了一下頭。
小錢人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囑咐我：“曉曉，咱們關系好。可别怪我沒提醒你，這次你一定要盯着你東家把工資接清楚，千萬不能拖。”
我笑了笑：“嗯，我有數了。”
小錢似乎有些不放心：“你這小姑娘人心好，一看就沒李姐門檻精。”
“啊？”
04
有些糊塗的我，沒弄明白好端端的幹嘛要扯到李姐身上去。
看我一團霧水的樣子，小錢輕聲說：“我這是怕你吃虧，你這一走好幾個月不在你東家出了大事。這事在我們小區裡都已經傳開了，你聽說了嗎？”
我着急地打斷她：“李姐，她怎麼了？”
小錢得意地晃了晃頭：“看樣子，你還不知道？”
我不耐煩：“知道什麼，你倒是快點說呀。”
“李姐去了我們小區新搬來的那家人做，那家房子是新裝修的。聽說很有錢，所有的家具家電都是純進口，直接從國外買回來的。他們家那個院子裡我上次路過看了看，裡面還有一個小的噴水池，不要太好看哦！”
雙眼發光的小錢，繪聲繪色描述着自己看到的景緻。
可我滿腦子想的卻是李姐從顧家不告而别之後，沒回老家去了新搬來的這戶人家裡繼續做保姆。
原來什麼家裡有事，全是李姐臨時找的借口。
一時之間我覺得有些氣憤。可又不好當着小錢的面發作。臉色沉下來的我，說道：“小錢，我有點趕時間回頭再聊。”
小錢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你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有點累了。”
“那你趕緊走，曉曉你做人不要這麼實心眼。學學李姐，看人家多聰明。一看到顧家不行了，立馬就調轉槍頭。這叫啥來着，識時務者為……”
小錢為了半天，始終沒說出後邊兩個字。
我淡淡地說：“識時務者為俊傑。”
小錢大喜：“對，就是這句話。”
05
雖然知道小錢沒惡意，但我實在不想再和她耗下去。
于是我堅決地說：“小錢，我先走了。”
加快腳步回到顧家，走到廚房放下剛買的東西，我就地用冷水洗了個臉。
心情才稍稍平靜一點。
換位思考之後，站在李姐角度出發也能大緻了解她的心情。情分上她是有那麼一點點過分，可這世間誰都想多為自己争取利益——為了碎銀幾兩，誰也别嘲笑誰！
畢竟如今的顧家敗了，沒能力再請保姆是事實。良禽擇木而栖，何況損失了一大筆養老錢的李姐迫切需要賺錢。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老太太有計劃補貼她一小部分養老錢。如果她有天得知這個真相，會不會後悔到腸子都悔青？
因為打算炖雞湯，我随手打開專門存放幹貨的櫥櫃想泡一些黑木耳。打開之後，目瞪口呆的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記憶中一直都塞到滿滿當當的櫥櫃，裡面空空如也。
我來不及細想，聽到外面傳來動靜。
心想應該是川德從醫院接老太太回來了。
匆匆關上櫥櫃門，我立馬就跑了出去。
幾個月未見，老太太頭發全白了。
兩邊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整個人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拄着拐杖走路微微顫顫的她，大半個身子都靠在川德身上，才能勉強往前挪動腳步。
凝視老太太，生出隔世的感覺。
川德一手扶着老太太，一邊拎着兩個行李袋。
我見狀連忙迎上去：“回來了，行李交給我吧？”
這次川德沒和我客氣，主動把行李袋遞過來。
06
我接過行李袋，川德扶着老太太在沙發上坐好才轉身對我說：“曉曉，今天辛苦你了！”
我笑笑：“沒什麼，一點小事。”
老太太無框鏡片後的眼睛看我時，一片潮濕中帶着難以言說的滄桑：“曉曉，沒想到最後還是你這個小姑娘仗義。以前我們顧家對不起你，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
什麼時候聽過老太太對我說這種話，受寵若驚的我連忙說：“老太太，您這話言重了。我在顧家工作的那段時間很開心，您和川德都十分照顧我。”
這次我長了一個心眼，刻意避開李姐。
免得剛出院的老人家，觸景生情。
剛才小錢那副愛好戲的樣子，我不難想象這段時間顧家祖孫三代遭受多少白眼和冷遇。高貴自負了一輩子的人，心裡肯定特别難受。
老太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曉曉，我一開始就看出你是個好孩子。果然沒錯，沒想到我這輩子唯一沒看走眼的人隻有你。”
無限感慨的她，垂下眼皮不再說話。
我和川德對視一眼，他彎下腰小聲地問：“奶奶，我扶您上樓去休息一下吧？”
我馬上說：“您中午想吃點什麼？我買了一隻老母雞，打算炖雞粥給您吃。”
看老太太沒說話，我試探着問：“或者您沒胃口，想吃什麼給我說，我現在馬上就去準備。”
短暫的沉默之後，老太太重新把眼皮打開恢複幾許清明：“雞粥很好，就雞粥好了。曉曉，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點小事而已！”
07
老太太慎重地對我說：“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最難。這絕對不是小事，我當初不應該讓你受委屈。”
我來回搓着手，局促地說：“老太太，過去的事我們就不要再提了。我們一起往前看，好不好？”
有些動容的老太太不住點頭：“好，我們一起往前看。曉曉，你以後不要叫我老太太了。你和川德一樣叫我奶奶，這樣親切點。聽川德說你主動過來幫忙，都不收工資讓我怎麼好意思？”
“我一把年紀了，怎麼好意思占你一個小姑娘的便宜。這要是傳出去，你讓我臉怎麼放？”
我看了一眼川德，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和川德是朋友，是以我來幫忙是應該的。川德以前也幫過我的忙，朋友之間就應該這樣互相幫忙。”
老太太欣慰地說：“聽川德說你在複習功課，打算重新去讀書？”
我害羞地點了一下頭：“川德怎麼把這事提前跟您說了，還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
沉默許久的川德，開腔道：“我覺得你這麼用功，肯定沒問題。以後要是學習上有什麼問題盡管來找我，我不會的再去問我們班的同學。”
我有些擔憂地看老太太，雖然她剛才對我無比親熱就像一位慈藹的長輩。但我沒敢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敢當着老太太的面和川德走太近。
老太太似乎看穿我的心思，主動說：“這樣挺好，既然你們是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忙。曉曉，你不要跟川德講客氣。”
聽老太太這麼說，我才回答：“好的，那我以後有問題就來請教你。”
川德保證道：“沒問題。”
08
老太太的樣子看上去很疲憊，我上前主動說：“要不讓川德您回房間休息，我剛才已經打掃幹淨了。”
老太太沒有反對。
川德一邊扶奶奶，一邊對我說：“等下我來廚房找你，跟你學做飯。”
不知為何從川德嘴裡一本正經聽到做飯兩個字，想象一下川德穿碎花圍裙的樣子，我内心莫名感到有些好笑。
可當着老太太的面，我強行忍住了。
其實聽到川德說做飯兩個字的時候，老太太的腳步微微停頓一下。很快，當作沒事發生的她繼續拄着拐杖往前移動。
可即使如此，我注意到她的背依然挺很直。
仿佛這是她最後的倔強，唯一能堅持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我就在廚房見到川德。
在他來之前，思來想去的我已經做好決定不把自己剛才聽說關于李姐的事告訴他。他和老太太這段時間已經承受太多，實在沒必要再雪上加霜。
善良的糊塗，比聰明更難得！
善良的糊塗，比聰明更能顧及他人的體面。
我努力笑到一臉燦爛像沒事發生那樣，調侃川德穿圍裙的滑稽樣子。廚房裡很快被我們倆的歡聲笑語填滿，因為表面上桀骜不馴的川德竟然打死不敢碰那隻老母雞。
硬着脖子的他，在我的威逼利誘下摸了一下老母雞的肚子就開始大呼小叫：“媽呀，這感覺跟摸屍體有什麼差別？”
09
大笑不止的我，忍不住打趣道：“就你這樣，還想學做飯？”
忍住惡心的川德，一把撈起老母雞扔進水盆裡擺出豁出去的架勢：“不就洗一隻雞嗎？我就不信了，今天我還搞不定一隻雞。”
在一旁偷笑的我，雙手抱胸圍觀川德的窘态。不是我存心要看川德出洋相，而是這種時候以前的大少爺必須要學會克服困難，加速成長。
硬着頭皮的川德忍着惡心摸到雞皮，整個人都顫栗起來：“這感覺真的太惡心，以後我打死不買雞做任何菜。曉曉，你千萬不要勸我。”
雙手插腰，我沒好氣地沖他叫：“拜托，以後你有本事不買魚，買肉，讓老太太跟着你一起吃素嗎？如果你能做到，那麼今天就可以不洗這隻雞。”
被我劈頭蓋臉一通奚落。敗下陣來的川德歎了一口氣：“行了，你别叨叨了。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能說會道，我洗還不行嗎？”
我白了他一眼：“那請你快點，行嗎？現在幾點了，再磨叽下去老太太隻能把雞粥當下午茶吃。”
我一邊攪動手裡濃稠的白粥，一邊不留情面呵斥着川德。
說實話，這感覺有那麼一點點過瘾。
天知道，川德是如何艱難地把那隻老母雞清洗幹淨。最後檢查的我，大方地表揚道：“不錯，洗的很幹淨。”
如釋重負的川德，馬上問：“接下來幹嘛？”
“把雞放到清水裡燒開後關火，再拿幹淨的砂鍋接清水開始炖雞湯。”
川德不解地問：“為什麼要這麼複雜，直接炖不行嗎？”
我搖頭：“不行，過一遍水是為了清除雞的血水。這樣炖出來的湯才不會腥氣渾濁。”
10
我的頭頭是道，讓川德折服：“沒想到這裡面有這麼多的學問，做飯真沒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接下來的川德，終于在我的指導下成功完成兩菜一湯。
圍着餐廳那張大桌子不停打量的他，感歎道：“我真是太厲害了！”
扶了老太太下樓的他，自豪地宣布道：“奶奶，你看這是我在曉曉的指導下做的。怎麼樣，不錯吧？”
老太太不住點頭：“不錯，不錯。”
坐下來後，她有些感傷：“川德，真是苦了你了。”
川德懂事地說：“奶奶，我不辛苦。其實我已經比我很多朋友要幸福很多。起碼我過了20幾年衣食無憂飯來張口的好日子，您不用覺得對不起我！”
他突然指着我：“你看人家曉曉，年紀比我小現在已經出社會打拼。”
我笑一笑，準備離開。
老太太見我要走，連忙問道：“曉曉，你幹嘛去？”
“你們先吃，廚房還有些東西沒收拾好。”
其實我想的是有我這個外人在，他們祖孫倆說話肯定不友善。今天畢竟是他們回家第一天，肯定會有些話想說。于是我找了借口離開，留些空間給他們交談。
老太太卻說道：“不忙，廚房吃完飯再去收拾來得及。曉曉，你忙了大半天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飯。今天你是客人，是川德的朋友，我們一起吃飯。”
我吃了一驚。
眼前的餐桌我無比熟悉，它的每個角落我都仔細擦拭過。可我一次都沒有坐在它面前吃過飯，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我沒動，川德主動幫我拉開椅子說：“曉曉，你和我們一起吃飯。”
局促的我，有些猶豫：“這不太好吧，你們…”
川德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奶奶都邀請你了，你就不要講客氣。今天你幫我做了這麼多事，當然應該和我們一起吃飯。”
我隻好鼓起勇氣：“謝謝。”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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