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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全宇宙》背後的藝術家James Jean:好的作品總是苦樂參半|專訪

作者:酒死了

界面新聞記者 | 尹清露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在畫廊Gallery All本月開幕的雕塑群展上,一隻初看上去意味不明的作品映入眼簾:穿着運動鞋的小男孩騎着大鳥穿梭于菊花叢,花叢中迸射出珍貴的三文魚籽珠。某種程度上,這個名為《春天》的雕塑正是藝術家James Jean(中文名為簡明)的人生寫照,一邊是西方的擴張與人定勝天,一邊是東亞的和諧與集體主義,他位于兩者中間,難以找到歸屬之地。

在競争激烈的藝術界,他的成名之路稍顯特别。簡明是一位亞裔美籍藝術家,3歲随父母從中國台灣地區移居美國,如今定居洛杉矶。他的作品涵蓋插畫、繪畫、雕塑和設計領域,曾擔任DC漫畫雜志《Fables》的封面插畫師,也憑借與Prada等奢侈品牌合作、為《瞬息全宇宙》《水形物語》和《銀翼殺手2049》等好萊塢電影創作海報收獲了頗高的知名度。早年間,他那些著名的速寫在網上廣為流傳,也激勵了許多立志從藝的年輕人。2008年從插畫領域淡出後,簡明的創作重心轉為油畫與純藝術,并涉足NFT藝術領域,也被稱作“村上隆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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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簡明的粉絲來說,其作品的魅力在于夢幻般細膩的線條和色彩,以及猶如現世寓言的複雜畫面。在從業早期,簡明就在一個遊離于東西方的文化環境中尋找自己的身份,他也緻力于将當代題材與中國傳統卷軸畫、日本木版畫、文藝複興肖像畫等相融合,并從中提煉人類的集體經驗。是以,簡明作品中的人物總像是半夢半醒、半人半神,純真中透露出陰暗詭谲,他稱它們為“文化中的變異者”,就像他本人那樣。

或許最難能可貴的是,在有時心浮氣躁的藝術世界,簡明并不想丢棄傳統繪畫中的靈韻,也無意抛出炫目的概念。他的工作方法更接近心理學家榮格,不斷地吸取資訊與各時代的神話,然後經由潛意識,表達出某種普遍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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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Gallery All的群展《日落大道66号》于4月初開幕後的一天早上,當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記者在上海餘姚路見到簡明,他拿出最新的速寫本笑着說,“以前的速寫必須畫得好看,有炫技意味,現在則是為成品繪制的、真正的速寫。”當初那個坊間的“大神”,如今變得更沉穩内斂和自信。

在采訪中,簡明聊到了創作《瞬息全宇宙》海報的故事,他不斷飄浮的身份、當代人的離散體驗以及對榮格的喜愛。即使身為成功的藝術家,作為亞裔美國人的他仍然要面對許多困難,并不斷跨越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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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現如今,離散是一種全球性經驗

界面文化:你通常以繪畫作品著稱,不過這次展覽帶來了近期的雕塑作品,它們似乎與人類/自然、東方/西方的關系有關。可以介紹下其中的想法嗎?

簡明:那個名為《春天》的雕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一方面展現了西方的“天定命運”理念(指19世紀美國定居者持有的一種信念,認為美國被上帝賦予了擴張北美洲大陸的天命),它是非常個人主義的,關于英雄如何征服和奪取土地。相比之下,原住民或東方人更加集體主義,更注重與自然和諧相處。

你可以看到小男孩正在用缰繩控制一隻鳥,而那些像三文魚卵的球體大概指向的是路易斯和克拉克探險隊。作為美國早期的探險家,他們曾經穿過河流,試圖找出三文魚的源頭,利用美洲原住民的知識開發自然資源。我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畫面:一朵菊花綻放,魚卵從菊花中孵化出來,然後男孩利用鳥類的力量,提取出這些珍貴的球體,就像取出石油一樣。我很喜歡這種意想不到的、超現實的組合,有一種喚起情感和回憶的力量。

我長期生活在美國,但也曾在亞洲生活了很長時間,是以我的家庭也同時展現了個人與集體的結合。我的兒子在美國上學,所有人都自由地跑來跑去,教室裡也沒有課桌,但是當他去到日本學校,大家都很安靜,也有很多規矩。事實上,很多孩子都能适應這種規矩和結構,完全沒有結構反而會讓人抓狂——這和我的工作方式也很相似,有時我喜歡結構,有時我想有更多自由,這兩者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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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化:在你更早期的作品中,族群之間的沖突還不是很明顯,你說過,“随着作品的成熟,我将以一種更直接、更容易識别的方式來解決被壓抑的文化沖突。”為什麼會産生這樣的變化呢?

簡明: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應該是新冠疫情期間,當時發生了巨大的社會動蕩,還有很多抗議活動。由于每個人都被困在屋子裡,很多社會問題反而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尤其是美國的黑人性命攸關(Black Lives Matter)運動,也有很多人用社交媒體來伸張正義。而對于亞裔來說,一方面人們開始努力争取更多亞裔美國人的代表,尤其是在洛杉矶;但與此同時在舊金山和紐約,又有很多亞裔老年人受到攻擊。我認為,比起其他族群我們的聲量沒有那麼大,也不夠有組織性,但是我們不得不真正開始面對這種局面了,是以我才說出那句話。

其實,我的藝術生涯已經充滿了與之相關的掙紮,盡管外人看來我很成功,但是對于一名亞裔美國男性藝術家來說,還是要面臨很多阻礙。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我做了很多商業合作、電影海報,因為在美國,亞裔藝術家們要得到美術館或機構支援相對較難,是以不得不做别的事來吸引更多觀衆、讓作品走出去。

但是另一方面,抗議不公是很重要,但最好的方法還是讓事情自然發生,而不是為了某個主題而創作,或者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我基本上隻是順勢而為,我的作品流向哪裡、在哪裡受到歡迎,我就去哪裡,我也很高興能通過與各種亞裔美國人組織合作,來提高人們對于亞裔族群的認識,創作《瞬息全宇宙》的電影海報就是這樣。把我的作品帶到亞洲也是如此,我可以在亞洲舉辦大型的美術館展覽,但在美國要做到這一點要困難得多。

界面文化:這還讓我挺驚訝的,在我的印象裡,許多人是因為你為奧斯卡獲獎影片創作的海報,以及跟Prada等奢侈品牌的合作認識你的,那些都是很棒的作品。但是這些作品其實隐含着身份障礙的問題?

簡明:是的,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總會看到這個藝術家做了很棒的展覽,那個藝術家的作品在博覽會展出了,而這一切并沒有發生在我身上。而且自從開始獨立做項目,我跟藝術系統的分離就越來越明顯了,因為在藝術界生存需要各種各樣的關系,我又沒有在這個系統中運作,是以很多事情都得自己來。現在我45歲,心态也平和了不少,我知道我隻能靠自己,沒人會真正幫我。

雖然我一直覺得要是有畫廊代理或者美術館的支援就好了,但我也很感激自己能另辟蹊徑而不是遵循傳統道路,因為一旦被系統接納,就會依賴于系統,而且總有被淘汰的危險。即使我遊離于體系之外,回過頭來看,這就是我的道路,獨一無二的道路。歸根結底,這事關自由,以及能夠選擇并完成那些有趣的、與我的天賦相契合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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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化:你曾把自己描述為一個“漂浮者”,這既與美籍亞裔的移民身份有關,也與商業藝術和純藝術之間的遊移有關。随着你不斷在作品中回溯東亞文化源頭,這種感覺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簡明:我認為随着全球化,現如今這種漂浮不定、沒有固定身份或歸屬的感覺非常普遍,但對兒時的我來說并不是這樣。我三歲時從中國台灣地區搬到美國,直到現在都有一種深刻的身份失落,因為我的中文很差,我很希望能更好地保護自己的語言,但是美國文化會殖民你的思想、接管你的文化身份。再加上我并不生活在一個文化飛地,而是住在以白人、猶太人和意大利人為主的社群,我父母也希望我融入其中、成為美國人。這和在西海岸長大很不同,那裡的亞裔社群發達得多,亞洲餐館、雜貨店也被儲存得很好,這也導緻了我現在沒法真正歸屬于任何地方。

但是自從有了社交媒體,我們能看到别人的生活,由此産生各種想法。尤其對于年輕人來說,他們總是有一種焦慮和不自在感,總有沖動想要離開、去探索自己的命運。其實,我父母就是這麼做的,他們為了更好的生活離開了中國台灣地區,而這又有點諷刺,因為我的一些朋友已經搬回了中國台灣地區——盡管家人們把他們帶到美國,但他們最終還是回到亞洲,并過上了更成功的生活。

自從我創造了“衍生”(Descendent,意為“墜落”,發音和descenndant相似,而後者有“後裔”的意思)這個角色,我就意識到“離散”是一個普遍的主題,很多人都有過離開家鄉,移居到另一種文化中的經曆。這帶來了飄浮的感受,但是這種持續的追尋也帶來了創造力,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路會通向何方。你以為你已經有了一個想法,但它總是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發展。

界面文化:這或許也是你的作品的吸引力所在。很多觀衆都有過離散的經驗,但是又難以描述這種感覺,直到在你的作品中感到共鳴?

簡明:在我早期的創作中,能看到很多美國流行文化的影響,比如漫畫書、動畫。但是我也喜歡東方藝術,以及各種原住民藝術,我覺得自己和這類創造力之間有種親近感,它們來自于對精神或另一次元世界的描述,并展現在服裝、壁畫、紡織品的圖案中。這些都彙集在我的速寫本裡。我認為,這些速寫之是以吸引了大量觀衆,正是因為它描繪了一種直覺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是人類共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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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不想說教得太明顯,隻是不由自主做自己

界面文化:讓我們聊一聊《瞬息全宇宙》的海報吧。作為美籍華裔,讓你來創作電影的海報再合适不過,“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也如同你作品的寫照——其中混雜着不同文化和元素,但是混亂中又有片刻的安甯。可以講講創作海報的故事嗎?這部電影和你本人産生了怎樣的連接配接?

簡明:我很幸運能與丹尼爾·施納特、吉爾莫·德爾·托羅(《水形物語》的導演)等人直接共事。至于這幅海報的源起,最開始是A24以及跟他們合作制作海報的代理公司聯系了我,把我加進了想合作的藝術家名單,并且給我看了電影的粗剪版本。在創作過程中我主要和代理公司合作,不過最終我和楊紫瓊、導演丹尼爾見了面,也很開心能被這個劇組接納。

關于你說的感覺,我覺得每個人在内心深處都有這些不同的元素、想法和感受。我不知道這是否比較像亞洲人的觀點,當我創作時,我一直在努力實作一種平衡。許多人會問我,你怎麼知道一幅作品算是完成了?但對我來說,作品在完成時,它的構圖和其中的元素會達到一種平衡,讓人感覺沒有什麼可以再做的了。

《瞬息全宇宙》的海報就是這樣,其中有很多人物、主題、道具和符号,同時被包含在一個類似于西斯廷天頂壁畫的結構中,讓人感覺平衡,我很喜歡的18世紀意大利畫家提埃坡羅就曾畫過這類壁畫。從這個角度出發,人物就可以朝向不同方向發展,像是當你仰望天空或宇宙,也沒有上下左右之分。你看,最下面的楊紫瓊伸出雙臂正在尋找着什麼,此時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當你轉動海報,會發現最上面也有一個楊紫瓊,而她已經實作了自己的命運,正在引導和宣示自己的力量。當你繼續轉動,會看到所有人物都出場了,故事也變得清晰,但是它最初隻是一個圓形,像一隻眼睛或黑洞那樣吸引着你,這也呼應了貝果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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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創作電影海報,它有一種特别的感覺,跟架上繪畫、插畫或者時尚品牌合作都不一樣。因為影迷們看完電影後,也會随之對電影海報的圖像産生依戀,海報也是觀影經曆中有趣的一環。

界面文化:有些中國國内的觀衆在看這部影片時,會覺得劇情有點過于混亂和困惑,但是對于你或者其他移民美國的人來說,這種混亂感的意義應該是很不同的?

簡明:是的,我成為丹尼爾的粉絲已經很久了,也非常熟悉他的音樂錄影帶和電影作品。我們有相似的成長背景和經曆,是以這應該有助于我了解和欣賞這部影片。它看似雜亂無章,但這個故事實際上讓我想起我父母作為移民的那種掙紮,以及父母和孩子之間的距離感。雖然代際沖突很常見,但是它在電影中呈現的方式很符合美國人的成長經曆,很貼近我的生活。

界面文化:近幾年的亞裔主題的劇集電影都在嘗試突破刻闆印象,比如《怒嗆人生》《摘金奇緣》《瞬息全宇宙》。作為藝術家,你是如何在作品中反抗對于美籍亞裔的刻闆印象的?藝術領域的努力與之相比有怎樣的不同呢?

簡明: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有這麼大的責任去“反抗”刻闆印象,但我認為《怒嗆人生》的精彩之處在于,它展現了很真實的經曆,這是一種非常具體的生活,是去教堂的韓裔美國人和亞裔美國企業家之間的對比,而不是刻意的“亞裔美國人主題”。觀衆可能會在故事背景中感受到微妙的族群沖突的暗示,但這個故事首先是關于這些獨特的人物以及他們的旅程的。

對我來說也是同樣。我不想說教或者表現得太明顯,我隻是不由自主地做我自己,創作作品時,我也希望真實感能貫穿始終,最終,我想這種真實的身份認同能夠抵達它的閱聽人。

03 創作的過程是對未知世界的祈禱

界面文化:回到人類共通經驗這一點,你曾經說過,你希望通過作品表達一個集體的神話,你是從什麼時候意識到這一點的?我記得你很喜歡榮格,他的理念怎樣影響了你的創作?

簡明:我認為這是每個人的天性,榮格也談論過集體無意識、繼承祖先記憶的問題,是以我從來沒有刻意挖掘過它,它隻是自然而然地發生了。我還聽說過“形态共振”這個詞,意思是我們都分享着宇宙的振動,以及圖像和記憶。

比如說,我有一幅叫做《旅行者》的作品,這其實是受人委托創作的,畫中的女孩騎在獨角獸身上,獨角獸用角攪動着地上的泥漿,周圍還有青蛙之類的兩栖動物。完成這幅作品的幾個月後,我去了洛杉矶當代藝術博物館,看到了一幅來自15世紀的古老蝕刻畫,作者是一位名叫亨德裡克·洪第烏斯(Hendrick Hondius)的荷蘭藝術家,我驚訝地發現那幅畫的構圖和我的一模一樣,也是獨角獸伸進沼澤,旁邊有蜥蜴等動物。

我此前也談到過,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在通過作品穿越時空,通往另一個次元,因為在當代藝術世界的背景下,這些作品經常感覺格格不入和過時。也許洪第烏斯的回聲仍然存在于宇宙的形态共振中,我潛意識地繼承了他的畫面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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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類似的作品是《樵木》,其中的形象随着時間推移有過演變,一開始是背着木柴的老人,後來變成女人,再後來變成小男孩。我意識到,這真的很像我在日本見過的一座雕塑,雕塑中背着木柴、手拿一本書的男孩是日本江戶時代的著名思想家二宮尊德,他做了很多教育農民如何記賬之類的事情,象征着自我教育和自我完善。是以,我的作品會和很多曆史人物或過去的作品相呼應,而且它們都是偶然發生的。

在榮格的《紅書》中,一個非常具有啟發性的部分是它告訴了你如何擁抱直覺,如何創造出從直覺而來的符号。但我從中感受到的可能不是“啟發”,而是一種真正的親緣關系,因為我在畫速寫時,經常不知道它們從何處而來,更像是在探索内心的風景。畫畫時,我會讓夢境發生,形狀和圖像會自然出現在畫面中,從一步引出下一步,但我永遠不知道最終的畫面會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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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化:那最終的畫面能達到你所說的直覺嗎?

簡明:這的确是一個充滿挑戰的過程,因為我總是要和意識作鬥争。畫畫時我會進入不同的階段,用顔料繪畫時通常不會想太多,而是進入一種全自動的心流狀态,就像是一台機器;畫素描線條時就不得不思考了,但同時,我也在嘗試不去思考,就這樣反複掙紮,那些畫上又擦除的痕迹就展現了這種掙紮。是以,我從來不能畫一遍就過,必須花時間才能達到想要的效果。

很多人問我會不會嗑迷幻藥?但我并沒有,我還是想盡量保持平靜,不喜歡太情緒高漲的狀态,也不想用藥物來幫助自己。

界面文化:你的作品經常讓我想到塔羅牌中的形象——比如聖母般的女子、純真的孩童、反複出現的動物植物,它們都表達了潛意識中的普遍神話原型,此次展出的雕塑《太陽塔羅牌·木》就直接以塔羅為主題。你覺得自己的工作和塔羅占蔔者相似嗎?與祈禱或占蔔活動相比,藝術的特殊性是什麼?

簡明:我認為創作的過程幾乎是一個奇迹,這是對未知世界的祈禱,讓靈感流過你的身體,然後創造出一些實物,讓其他人也能享受和參與到這一宇宙交流的循環中。對我來說,我總是想找到一種方法,通過作品來引導神聖的能量。

我并不特别信教,也不是塔羅牌專家,但是我們的意識運作方式真的很特别,它讓我們能夠從無法了解之處創造出一些什麼。關于《太陽塔羅牌-木》,我覺得它很有趣,因為不同的元素之間會産生沖突,比如她的身上生長着花,花是很美麗的,但也看着像一種皮膚病或癌症,我有點喜歡這種張力。她的目光看向塔羅牌,但朝裡的一面其實是鏡子,是以她看的是自己的反射;鏡子的形狀又有點像手機,而我發現在中國,很多人都把手機當成鏡子在用。這些細節就像是電影海報中的彩蛋,需要時間才能顯現出來。

太陽的符合也有兩面性,它一方面非常樂觀積極,人們從太陽中擷取能量和維生素D;但是太陽也有大量有害的輻射,于是花朵吸收了太陽的能量,産出了皮膚上的麻風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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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化:你的許多作品讓人想到一種廣泛的人類處境,比如《旅程》中海上逃難的移民、《神曲》中在地獄火海中奔跑的男孩。你是在試圖表達一種警告嗎?策展人魯明軍認為你描繪的“與其說是神話世界,不如說是我們身處的絕望境地”,你認同他的想法嗎?

簡明:老實說,我是一個很悲觀的人,覺得前景荒涼無望。但與之形成對比的是,我的創造力讓我充滿希望——可能“充滿希望”這個詞不太恰當,但是總之,它代表了我生活中非常積極的一面。我喜歡創作、分享我的作品,它們也激勵着很多人去創作,人們喜歡看我的作品,這也給了我快樂。

我不會說自己的内心狀态毫無希望,因為希望坐落于不斷的創作中,以及作品中自然呈現出的叙事之中。好的作品也總是苦樂參半的,對不對?美總是帶着某種憂傷,但我認為這就是藝術創作的詩意所在。

界面文化:最後我想知道,在像你這樣高産的職業生涯中,毫無疑問需要投入極多的注意力,在工作之外,你的注意力會被什麼吸引?二十年前剛入行與現在吸引你的東西發生了哪些變化?

簡明:我必須承認自己是個工作狂,我沒什麼其他愛好,但是工作真的幫助我遠離了那種荒涼的、沒有歸屬的感覺。我從不覺得自己很會社交,也不太參加很多派對,是以才埋頭于工作。但是随着年齡的增長和自信心的增強,我發現自己也沒那麼不正常。我隻是很沉迷于創造圖像,旅行的時候,我也會拍很多很多照片,我還能用很快的速度編輯照片。

我以前倒是玩過音樂,現在也還在玩,我喜歡即興彈鋼琴,雖然彈得不好。有時釋出新作品時,我會為釋出視訊創作一首歌。最近我還為工作室添置了一張乒乓球桌,靈感來自于去年夏天在日本某家畫廊裡,跟一群藝術家打乒乓球的經曆,我發現當人年紀大了,都會開始喜歡打乒乓球。

上學的時候,我很幸運地在短時間内學到了很多東西,不過尤其喜歡的還是圖像。在我以前的網站上,還有一個叫做”圖像公約“的口号,它是一種有點保守的、看待圖像的方式,而吸引我的始終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有趣構圖,不管是15世紀的蝕刻版畫,還是香港攝影師何藩的作品。我希望在非常傳統的構圖和叙事方式之中、創造出的新東西,這也是一種挑戰,因為如今許多藝術家都想擺脫這種束縛,但我仍然欣賞古老傳統的圖像制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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