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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作者:出版六家

1915年創刊的《新青年》,因為陳獨秀到北京大學擔任文科學長,其編輯部1918年1月初搬到北京。該刊從第四卷起由主編制改為輪編制,錢玄同負責編輯的是第四卷第二号((1918年2月15日發行)),見其1月2日的日記:

午後至獨秀處檢得《新青年》存稿。因四卷二期歸我北京編輯,本月五日須齊稿,十五日須寄出也。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1918年《新青年》第四卷第二号封面

三天之内就得完成稿件征集工作,顯然很緊急,實際上這一編輯過程最終用了十多天。陳獨秀給的“存稿”品質如何呢,參見同天的日記:

略檢《青年》諸稿,有劉延陵論文學二篇,筆雜已甚。又有某氏之論理學稿,推說論理學之名可包名學、因明、Logic,而L不足以盡論理學。這是什麼理,真是胡說亂道。還有一篇文章是論近世文學的,文理不通、别字滿紙,這種文章也要登《新青年》,那麼《新青年》竟成了毛廁外面的牆頭,可以随便給什麼人來貼招紙的了。哈哈!這真可笑極了。

錢玄同在陳獨秀居處吃過晚飯,回到北京大學校内宿舍之後才看的“存稿”,“略檢”也就是稍微翻翻的結果是“胡說亂道”“文理不通”“别字滿紙”雲雲,顯然他很不滿意。1月3日,他又“攜《新青年》四卷二号之稿至家中檢閱,計可用者不及五十Pago,尚須促孟和、獨秀多撰,始可敷用。”看來,大部分稿子還得錢玄同自己想辦法。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錢玄同先生

以下按錢玄同日記的相關記載,結合《新青年》第四卷第2期發表的文章,以及他在刊中的“周邊文字”,看他是如何集稿和編稿的。

一、1月2日日記

本日記載如下:

選錄尹默、半農諸人的白話詩數首始睡。

本期雜志的“詩”欄目收錄沈尹默、劉半農、胡适的詩。其中有沈尹默的《宰羊》《落葉》和《大雪》,劉半農的《車毯(拟車夫語)》和《遊香山紀事詩》,以及胡适的《老鴉》。

關于劉半農的《遊香山紀事詩》,參見10月25日的日記:

仍陰雨。午前至大學法科訪半侬。他把新做的題他女兒小蕙周歲照像的白話詩,一是長短句的給我看,做得很好,不讓适之。觀半農來京時路上即事詩十來首不全是白話的,其中有較好的幾首。又有他譯的外國無常鬼和貴婦人問答的詩,還沒有譯完。他新譯一短篇小說,題為《最後之一葉》。一直談到天黑才走。

“新做的題他女兒小蕙周歲照像的白話詩”,即《題女兒小蕙周歲日造象》,發表在《新青年》第四卷第1期(1月15日發行)。而“觀半農來京時路上即事詩十來首不全是白話的,其中有較好的幾首”即發表在第四卷第2期上的《遊香山紀事詩》,總計4首。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新青年》第四卷第2期目錄1

二、1月4日日記

本日記載如下:

燈下錄兼士緻我一書《論新文學與新字典》,上加以按語,拟登《新青年》。又撰一通信,緻《新青年》同人者,拟用中西兩種句讀,西六為,;:·?!(其中·一種太小,不甚醒目,如句後不空拟改用“。”,若空即可用“·”),中二:、。。

《論新文學與新字典》本是沈兼士給錢玄同寫的一封信,他為之起了标題,并附上自己給沈兼士寫的回信,即他所謂的“按語”,成為一篇。

“撰一通信,緻《新青年》同人者”即他1月5日寫就的《句讀符号》一文,是寫給《新青年》編輯團隊即“本刊記者”的。信的開頭即言:

本志從二卷以來,改良舊日不論句讀一概用“。”的法子,為以“。”表句,以“、”表讀。近來同人覺得“。”“、”兩種,還是不夠,從四卷以來,有幾個人的文章采用西文句讀符号,這固然是很好;但是同人主張,各有出入,是以四卷一号裡所用,未能劃一。玄同對于同人各種主張的去取,現在奉告如左:(以下略)

突破傳統句讀在表達上的限制,借鑒西方的标點符号,建立中國當時的标點符号體系,這同樣是新文化、新文學提倡者的創新所在。《新青年》同人對此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尤其是錢玄同,其貢獻可以從《句讀符号》一文看出。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新青年》第四卷第2期目錄2

三、1月5-6日日記

本日記載如下:

日前囑人抄錄吳胐盦之談話中論“旅歐儉學之情形及移家就學之生活”一段,以備登《新青年》四卷二号,今日已抄就大半,因取歸校點。

“吳胐盦”,即吳稚晖。《論旅歐儉學之情形及移家就學之談話》為對其1917年六七月間在上海《中華日報》發表的《胐盦客座談話》的摘錄。另外1月6日的日記還提到:

晚校點迻錄之吳胐盦談話,并撰一小序,大意謂吳先生以六十老翁而頭腦如此之新,今日青年乃反以做肉麻詩為文學,講陳腐為學問,真覺可愧。雲雲。

錢玄同在文前寫了一段“小序”,稱贊“六十老翁”吳稚晖的觀念之新,意在“勸告青年宜趨重工作”,“勉為‘新青年’,勿作‘陳死人’”。

1月5日的日記還載有“黃昏撰林玉堂之《漢字索引制》跋一篇,約千餘字,亦預備登《新青年》者。”林玉堂即林語堂。《漢字索引制》一文的最後不僅有蔡元培為之寫的序言,還有錢玄同特意撰寫的長長跋語,雲“玄同常謂字典分部,亟宜改良。今見林君此作,深喜海内研究此事者,今已有人;因略述愚衷,拉雜書于其後。”

四、1月10日日記

本日記載如下:

将《嘗試集》序修改一番,即登入《新青年》四卷二号。

《<嘗試集序>》的第一句即是“一九一七年十月,胡适之君拿這本《嘗試集》給我看。其中所錄,都是一年以來适之所做的白話韻文。”查錢玄同1917年10月22日的日記,則有“适之之《嘗試集》寄到。适之此集是他白話詩的成績,而我看了覺得還不甚滿意,總嫌他太文點,其中有幾首簡直沒有白話的影子。我曾勸他既有革新文藝的弘願,便該盡量用白話去做才是,此時初做,甯失之俗,毋失之文。”即是鼓勵,又給予了善意的批評,造就胡适以後作詩的全面白話化傾向。而胡适之1月12日在從績溪老家給他的信中提到:

你老先生的 《<嘗試集序>》想早已脫稿,可惜我還沒有讀過。我大概能于一月廿日左右(老實說個“後”字罷)動身來京。是以,你若不曾把序稿寄下,請你就不必寄吧。

胡适新婚回京之後,能看到的就是雜志刊登的此序了。

五、1月12日日記

本日記載如下:

獨秀交來《新青年》用稿一篇,題為《人生真義》,約千八百字左右,做得很精,又李守常《論俄國革命與文學》一稿,可留為第三号用。

既然要讓陳獨秀、陶履恭等多寫稿,就得馬上付諸行動。錢玄同稱陳獨秀新寫的《人生真義》“做得很精”,自然要放在本雜志的第一篇。至于李大钊的《論俄國革命與文學》,則未如期出現在第四卷第三号上,暫未發現刊登于何時何刊。

六、1月13日日記

本日記載如下:

下午作緻陶孟和信,論Esperanto,寫至十時許始完,但寫的甚不惬意,腦子甚亂,即再做也做不好,就是這樣罷。又答李錫餘信,約四百字。《新青年》四卷第二号之稿齊矣,明日當交與獨秀。

“通信”欄總計四篇,除了前面提到的《新文學與新字典》和《句讀符号》,還有《Esperanto》和《四聲》。《Esperanto》針對的是陶孟和給陳獨秀寫的信,發表在《新青年》第三卷第6期的“通信”欄,因為其“對于玄同提倡Esperanto加以駁難”。“答李錫餘信”即《四聲》,是他對學生李錫餘1917年12月2日來信的回信。

截至本日,《新青年》第四卷第2期的全部收稿和編輯工作業已完成,是以次日日記載有“午後三時半訪半農,偕其同往獨秀處,将《新青年》四卷二号之稿交給他,請他加信寄去。”也就是陳獨秀負責将錢玄同編定的稿件發往《新青年》出版者——上海的群益書社,此次編輯工作告一段落。

值得一提的是,陶履恭的《新青年之新道德》的落款是“元旦後五日稿”,應該是錢玄同催稿的結果。另外,劉半農翻譯的王爾德的悲劇《天明》,文後也有錢玄同的一篇長長的跋語。

劉文典(叔雅)譯的《柏格森之哲學》是為連載;胡适的《藏晖室劄記》為1916年第2卷第4期(12月1日)以來的第七次連載(總計連載9期)。本雜志的最後是“讀者論壇”,刊有傅斯年的《文言合一草議》。

總之,錢玄同通過從1月2日到1月14日的13天編輯過程,完成了從《新青年》作者到《新青年》編輯身份上的轉變。他除了作為作者身份為本刊撰寫5篇文章之外, 并催稿2篇,還以編者身份撰寫了以下文字:

(1)《天明》跋語;

(2)《漢字索引制》跋;

(3)《論旅歐儉學之情形及移家就學之談話》“小序”。

也就是說,在本雜志刊登的20篇作品中,在單純的編輯工作之外,與錢玄同有關的作品多達10篇。另外,在“詩”欄目所刊登的五人的詩中,由于1917年10月30日到12月31日的日記殘缺,而胡适的詩又是《嘗試集》的一部分,也屬連載,隻能說劉半農的詩與錢玄同頗有關聯。與之相比,胡适主編的《新青年》第四卷第1期則沒有如此多的“周邊文字”,隻能說這充分展現了錢玄同的“編輯直覺”。

據劉靜的《錢玄同與<新青年>》稱:

1918年1月,《新青年》編輯部由上海遷移到北京,并且由陳獨秀一人編輯改為同人刊物,同人共同輪流編輯,直到 1919年。這實際上标志着《新青年》同人集團的正式形成。1918年參與編輯的共有6人,即每人編一期,其次序是陳獨秀、胡适、錢玄同、劉半農、沈尹默、李大钊。1919年參與編輯的6人是陳獨秀、錢玄同、高一涵、胡适、李大钊、沈尹默。實際上,在1918-1919年,錢玄同共編了3期,為4卷3号(筆者按:應該是4卷2号)、5卷3号和6卷2号。另據沈尹默回憶,由于他長期病眼,不宜而且不善于做編校工作,是以,凡輪到他編輯的一期,總是交給錢玄同和劉半農去辦。這樣,錢玄同所參與的編輯工作,又較他人為重。"無論是作為讀者給《新青年》投稿,還是成為雜志的編輯人,錢玄同在《新青年》雜志上都投入了相當大的心血,他在這一時期的活動也是最具鬥争精神,最令時人及後人所推崇的。

在1918—1919年兩年的《新青年》出刊過程中,錢玄同編輯了至少四期。錢玄同作為期刊編輯特别是《新青年》編輯的一面,值得以後有暇進行認真的總結。

附錄:《時事新報》1919年1月5日關于錢玄同的漫畫

在因寫作本文檢索《錢玄同》日記的過程中,發現一則有趣的記載,内容如下:

看一月五日《時事新報》,其中有罵我的圖畫,說我要廢漢文用西文,苦于講話不能酷肖西人,乃請醫生把我的心挖了換上一個外國狗的心,于是我講出話來和外國狗叫一樣。如此罵法,我頗覺得好玩,還有兩條“敢問錄”,是罵我和半農的。看來以後還“敢”陸續來“問”,我希望他天天問幾段,看看倒是很有趣的。

筆者按此線索,找到有關漫畫,截圖如下: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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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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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錢玄同主編《新青年》——以“第四卷第二号”為例

葉新,安徽歙縣人。北京印刷學院出版學院教授。中國傳媒大學編輯出版學博士、英國斯特靈大學國際出版管理碩士、武漢大學曆史學和文學雙學士。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理事、北京開卷資訊技術公司未來研究院智庫專家、《數字出版研究》編委。編著有《近代學人轶事》《美國雜志出版個案研究》《美國名編輯研究》《美國書業觀潮》《環遊談荟》《簡•奧斯汀在中國》《版權叢論》《書中有故事》《晚清版權文獻彙編》《晚清出版史料彙編》《民國版權史料彙編》《高夢旦:著述與追憶》《高鳳池日記》《版籍叢錄》《近代書評文獻彙編》等,策劃有季羨林《清華園日記》、夏鼐《燕園清華園日記》等。即将出版《張元濟與早期商務印書館——近代出版史散論》《尋訪查令十字街》《〈庸報〉副刊 另外一頁 全編》《大東書局史料初編》《中國雕版源流考彙刊》等。

後宗瑤,安慶師範大學傳媒學院講師、博士。

李小源,北京印刷學院出版學院2023級出版專業研究所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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