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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房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成危樓欲重建,為何這麼難?

作者:南方周末

最近有媒體報道,廣州市花都區一棟50年樓齡的住宅危樓,居民自籌800萬元,将在原址重建一棟新的電梯樓。這件事情能成為新聞,主要基于兩點,一是危樓原址重建在中國并不多見,居民自籌款項更是極少;二是整件事情從動議到施工,前後僅花了半年時間。這麼短的時間,一般小區收齊物業費都很困難,原址建樓這麼大事,竟能如此順利?

仔細閱讀新聞,發現真相隐藏在細節裡。這棟五層危樓隻有二十多戶人家,由于年久失修牆體開裂,早被鑒定為D級危樓(《危險房屋鑒定标準》最嚴重的一檔)。多數居民已搬離,隻剩少數退休老人在住。估算費用,平均到每戶的籌款約30萬元,一些老人拿不出錢,反對建樓。花都區住建局就會同街道上門勸說,承諾政府将對項目整體補貼50萬元,針對困難住戶專項補貼(每平方米補助1000元),并聯系銀行低息貸款,提供資金支援。

在這些因素的加持下,項目順利推進,僅用半年就啟動施工。倘若該棟舊樓規模很大,樓況稍好住着很多人呢?推進難度大概要翻幾倍。倘若沒有政府積極介入,勸說協調,财政補貼(這大約是決定性因素),這棟舊樓的重建,則是幾乎不可能。

把細節資訊補齊,事情的全貌浮現,我們看到了熟悉的那一面:中國的危樓原址重建,實際上非常困難。多數中國城市人群居在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式單元樓裡,已有幾十年時間,危舊樓也見過不少,幾乎沒聽說過居民自籌經費拆危重建這種事情。事實上,這也是廣州市第一個政府指導下的該類項目,帶有探索的意味。

住宅維修基金,為什麼很難用

中國當下的城市樓房,大部分是近三十年建成,樓齡較短,尚不構成危樓,但也有很多需要加強、修補或美化的情況。城市中心區或老城區,1980年代前建成的房子,則大多進入了舊危樓範疇,需要加強重建,有的甚至需要安全鑒定。

可稍具城市社群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不說拆樓重建這種大事,就是動用住宅維修基金(即公共維修基金),對樓房進行必要修繕,也是千難萬難。

據法律規定,住宅維修基金屬于業主共同所有,業主大會管理,由物業公司發起使用,以盡物業維護之責——現實中,物業公司并不想惹麻煩,多由居民提出申請,業主大會要做出表決,物業公司向主管部門遞交。這個過程非常麻煩,不隻是程式繁瑣,很多現實阻力就難以克服。

有的社群分商品房、回遷房和安置房,收費标準不同,一些舊小區甚至沒有收過。業主的分戶賬面餘額不足,不願補足,則涉及費用分攤難題。更常見的是,不同業主的耐受程度不同,對維修基金的使用方案有分歧,倘若基金不足需要補繳,議事則幾乎難以通過。

社群公共财産的“公地悲劇”

住宅老舊破損,妥善加以修葺并美化,有利于提升居住品質,拉動房價和房租,進而提高大宗财産價值——無論從哪個角度說,對業主都極為有利。倘若危樓原址重建,更是天大的好事。

可現實生活中,當涉及衆人利益時,情況就變得複雜。有的人面臨實際困難不願出資,有的人自覺獲益不足生怕吃虧,還有的人純粹隻想“搭便車”。老舊樓房新裝一部電梯,往往要拖好幾年,鄰裡吵得老死不相往來,更何況修樓建樓這樣的大事情。

中國的城市居民買房,所獲私有财産的範圍很有限,基本隻限于房屋之内。房屋之外從走廊到電梯,再到樓房牆體,小區綠地,都屬于共有财産。看似人人有份,行使權利時又受到諸多掣肘,保障利益的成本極高。社群公共區域的财産價值,又占居民房價值的很大比重——某種程度說,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恰恰這部分的财産價值,貶損毀滅得最快,居民很難做出補救。經濟學上的“公地悲劇”,在社群共有财産這件事情上,展現得淋漓盡緻。

美國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大樓有同樣問題

不隻中國的城市社群如此,美國也面臨類似情況。美國城市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住宅的所有權,大多屬于某家公司,公司委托物業公司管理,向住戶收取房租。有單一管理者,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住宅的建築安全和基礎設施(水電瓦斯等)算是有保障。在安靜整潔方面,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住宅的情況要差得多——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房租本來就不高,租戶參差不齊,管理成本特别高,對一般小毛病物業公司也就聽之任之。

類似中國城市住宅的産權模型,美國其實也有。2021年6月,美國佛羅裡達州一棟12層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樓發生坍塌,造成97人死亡,1人失蹤。這棟大樓已有超過40年樓齡,卻不是傳統意義的老破樓房。樓内上百個單元裡住滿了業主,樓下還有泳池,看起來它更接近高檔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問題出在,這棟大樓是由業主共有,并托管給物業。

早在大樓倒塌前幾年,陸續有建築設計商、業主、物業公司反映,大樓存在原始設計不合理,牆體開裂、建築滲水等情況,需要加強維修。維修費用高昂,業主們不斷拒絕,并将安全警告視為建築商的伎倆。出事前幾天,泳池供應商還指出,泳池滲漏已讓車庫到處是積水,情況危急,可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佛州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倒塌并非意外,而是在衆人矚目中奔向毀滅,這才是最大的悲劇。

目前中國有數量更多、樓齡更老、情況更危急的老舊危樓。要最大限度避免悲劇發生,除了重視建築安全,常修常檢,更要在機制上解決“修樓難、重建難”問題。根據《危險房屋鑒定标準》,什麼住宅應當修繕,适用何種表決程式,如何收費和配置設定利益,這些都需要理清楚,形成規則。從這個意義講,廣州市花都區“危樓原址重建”項目有很大的探索意義。

根據法律規定,中國住房用地使用權的最高年限是70年,70年滿自動限期(費用問題未解決)。城市住宅的設計壽命是50年,這50年是指設計壽命時限内正常使用,通常無需大修——50年期滿,倘若建築品質完好,符合安全标準,也無需強制報廢。

解決“修樓難、重建難”,不僅解決當下危樓問題,也利于财産傳承。中國人買房,往往集齊好幾個錢包,花數百萬元之巨。住房是多數中國家庭的最大宗财産,一般要傳給兩三代人。這些财産的存續保值,具有重大意義,需要所有人關心。

在更大的話題上,還需讨論新的住房模式——比如增加建設用地供應,放開對獨棟和别墅的管制,讓普通中國人也像美國人一樣享受一宅一戶。當每個家庭自負其責,管理自己的住宅,“修房難”也就不會成為問題,杭州最近對禁墅令松綁,或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陳興傑

責編 陳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