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聞你應該還沒忘記。
在上個星期三,一名央視記者正在報道河北燕郊一小區底商爆炸的新聞,突然遭到驅離。
從業人員喊着“不安全”,就将記者與錄影機向外推搡。
這個畫面看懵了央視直播室裡的主持人。
也被網友看得一清二楚。
沒過多久,三河市人民政府出來道歉。
他們說是,“為防止發生次生危害,要求包括媒體記者在内的非專業救援人員進行勸離,期間,對仍堅持在現場采訪的記者朋友進行了強行勸離。”
而在同時,另一個視訊也被發了出來。
是同樣的地點,央視記者許夢哲在自己的視訊号上釋出一則短視訊。
畫面中,一群人在爆炸現場推搡着記者離開現場。
危險,新聞。
當時的情況是否有必要清場,我們無法确定。
但可以感受到的是,危險的,或許是新聞。
01
還記得什麼是新聞嗎
這個問題你或許感到奇怪。
我們不是天天在看新聞?
但我們常常忘了分辨,那是真正的新聞,還是充斥耳目的白噪音。
今天,新聞越來越“新”了。
《新聞女王》除了每一集的開頭,将“新聞”以好詞好句的方式紅底抄送。
本質上,還是以“新聞”外殼,包裹“宮鬥”劇情。
去年上映的大熱片《熱搜》,看似是讓自媒體發揮了“調查”真相的力量,一個制造“熱搜”的公衆号,編輯部的人突然良心發現,準備去報道少女被性侵的新聞。
新聞以自媒體的形式出現。
但自媒體最終隻能承認,自己沒有資格報道新聞。
再看,去年的《不止不休》,以記者為主題的好電影,拍出了記者不要命的沖勁。
但,在電影後半部分真正切入醫院默許待檢的存在的話題時,又像是踢到了棉花,打得有氣無力。
而且,為什麼,隻将故事放在了21世紀初?
今年準備要上的《白日之下》,Sir之前在香港看過。
由真實新聞改編,女記者卧底福利院,最後踢爆它内部隐藏着的暴力看護與院長性侵病人一事。
其中,餘香凝扮演的記者,卧底在福利院裡,收集新聞素材。
此時,Sir才終于看到了一些屬于當下這個時代的“記者”還帶有狠勁的模樣。
新聞是什麼。
這個似乎很難回答。
但,我們日益清楚它不是什麼。
當點開微網誌時,看到明星八卦,被熱搜頂上去的無聊話題,或是一句無關痛癢的“被創造”出來的新聞時。
這就是新聞麼?
當一場貴州的大火,還不如一句“秦朗你的作業”更受人關注時。
這是新聞麼?
當一次次求救的網民要靠上熱搜,才能獲得輿論的關注時。
新聞又在何處?
終于。
張雪峰的那句話,又被他不幸言中了。
02
新聞現場在哪裡
前幾天,微網誌央廣網發出了一則記者在3.15日來臨前,調查澱粉腸的新聞登上熱搜。
說是通過澱粉腸生産廠家的員工透露,裡面用的肉部分是雞骨泥。
網上輿論一時間爆炸。
畢竟澱粉腸剛剛成為地攤小吃的寵兒,如今卻又因為“雞骨泥不建議人吃”,又一次成為“黑心腸”的代表。
而中國食品報融媒體第一時間找到了這篇報道裡的漏洞問題。
而這樣的一則沒經過嚴謹考證的新聞一經發酵,馬上讓澱粉腸小攤不得不自證清白。
△ 圖檔來自@紀錄片-風味人間
接着,就有許多媒體就跟着熱度,釋出另一則新聞#老人出攤賣澱粉腸無人問津#,并炒上熱搜。
視訊表示,老人在2小時内沒有人來買澱粉腸,隻能自己把澱粉腸吃了。
媒體是否去求證這個新聞的真實性?
今天的新聞好像不需要到現場了。
編輯一個話題。
截取一下網絡素材。
在連線一下身份不明的網友:
好像就能夠以“新聞”的名義登場。(很難想象你能在現實裡遇到一個姓“皇甫”的先生)
我們當然需要關注食品安全。
但新聞的品質問題,也到了和食品安全同樣迫在眉睫的程度。
就還是拿3.15晚會來說。
過去都能拿出一手的現場報道。
2016年,央視網報道的調查記者,為了卧底,連父母妻兒都斷絕來往。
2011年,315揭露了“美贊臣奶粉吃出肉蟲子”一案;
2007年,揭露“郭德綱代言藏秘減肥茶廣告”一事;
2006年,揭露“醫療垃圾流入醫院”;
2000年,韓紅的一首《天亮了》唱哭所有觀衆。
這首歌背後卻有一個血淋淋的案例——因為風景區的纜車品質不合規,導緻一家三口在乘坐纜車遊玩時,從一百多米的高空墜落。父母為了讓2歲半的兒子活下去,在最後一刻,用盡全力将兒子舉起......
這,是20多年前的3.15。
我們會發現,在那時候3.15晚會裡的新聞,條條與群眾生活有關,件件都踩在了健康安全的痛點上,記者冒着生命危險暗訪得來的新聞,隻等着在3.15晚會上被公之于衆。
但今天的新聞現場哪裡呢?
你常常會誤以為,現實是一個巨大的抖音現場:
幾十秒的内容。
一段煽情的配樂。
幾句話的文案。
一個未出鏡的“聲音來源”。
這居然就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大多數“新聞”。
Sir想起了《新聞編輯室》裡有這樣的一個故事。
戰地記者在抗議人群中冒着危險,拍攝視訊畫面,卻被人打了還被石頭砸傷,導緻肋骨斷裂,一隻手骨折。
總台主管問,這記者到底在想什麼?
主持人威爾答:
他在想“那有新聞”。
一句簡單樸實的回答,道出了所有記者内心的職業理想。
03
惡的消失
我們在失去“專業”的記者同時,新聞也逐漸放緩了對人性的記錄。
在吳謝宇弑母案後,《三聯生活周刊》專門出版了一期關于這個案件的專題。
在這個有預謀的謀殺案背後,媒體是否有必要要去剖析一個殺人犯的心理。
是否在為他拉同情分?
這也是《三聯》這期專欄發出後,也有人認為不合适的地方,是在為殺人犯背書、洗地。
也許我們現在很少看到,這樣一個非常有分量,有深度的報道,也是當下社會我們最需要的新聞。
它從吳謝宇的童年到與母親的生活故事,最後,到殺人後逃亡階段的想法與他選擇的生活,事無巨細,刨根問底。
我們需要新聞對“人”的深度剖析,不單單将他視為“罪人”,還要把他看做一個“人”。
去追問一個為什麼。
一如《我們與惡的距離》裡。
那個一直想要尋求真相的律師,他想要的,就是讓大衆去知道,在那個兇殘的殺人犯心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知道,這種報複社會的人,在道德層面絕對是罪無可恕。
但,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是家庭,是社會,還是他自己,讓他走上了這一條極端的道路。
隻有當我們真正知道了這些時。
我們才有可能真正避免下一次悲劇的再次發生。
這就是新聞的細節,也是它存在的必要性,相較于警方的藍底通報,我們能在這樣深度的、有血肉的新聞裡,引發思考,而非一股腦的簡單站隊。
甚至,它也會讓真正的犯罪,無影遁形。
李玫瑾之前說過一則新聞。
2004年,石景山四少年綁架案。
因為沒錢去網吧,這四名少年想綁架一名有錢的同學,其中有一個提議說:我們可以做個大案,反正我們都不到18歲,法律不能判死刑。
之後,他們将那名同學騙到偏遠地帶,殘忍的殺害了那名16歲的同學。
四個孩子從法庭出去後,在法庭之外相視而笑。
這一幕正好被北京電視台拍了下來,并在當天晚上就報道了這個消息,标題是《四少年躲過死刑,竟相視而笑》。
也是這“笑”,引發了衆人對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裡“12至14歲未成年人故意殺人”免刑責,産生了讨論。
就像最近群情激憤的,13歲邯鄲國中生被三名未成年人霸淩殺害案件。
我們需要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學校在這個過程中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當我們的孩子遇到校園霸淩,應該告訴他們如何應對?
而面對這些問題,目前仍然缺少一篇對案件深入的報道。
如果沒有清晰的認知。
那麼再多的憤怒,都會像流動的沙丘,總有被時間吹散的一天。
如果沒有新聞。
一切都隻會白白發生。
一切都會重演。
04
人像的消失
還有人記得《人物》釋出的《MU5735航班上的人們》一文麼。
當記者将每一個人生前的形象刻畫地如此鮮明,在登機前,與朋友發的資訊充滿無限期待。
沒有人不會為這些文字共情。
在衆多人說,它吃“人血饅頭”時,也有記者媒體站了出來,這關于以人為核心的采訪與記錄,比官方通告裡念出冰冷數字,更有意義的存在。
也許沒有記者的報道。
我們永遠都無法如此近距離的感受到這種悲痛,來自一個命運共同體之下的共鳴。
都說,新聞是曆史的初稿。
而這初稿,也都是由一個又一個面孔,活生生地組成的。
曾經,央視新聞策劃了一個專題——你幸福嗎。
記錄了無數不同的人群。
在人群裡匆匆走過的人,面對中央電視台的采訪,擺擺手,敷衍地說一句:“我很幸福,我很幸福”,連腳步都不舍得為記者停留。
來到清華,随機采訪的男學生,手裡抱着運動專營店的包裝盒。
他說,自己不幸福,因為剛跟女朋友分手。
在天津,攤主發揮當地人愛捧哏的特點。
“不姓,姓什麼?”
到了山西太原,攝影機和話筒剛對準采訪者,他的第一反應是,我是打工的,你不要問我。
問到建築勞工幸福麼,小哥回答是,“在家不幹活,有錢花就幸福”。
唯一遺憾的事,就是上班最遺憾。
逗得後頭的工友樂不可支。
除此之外。
他們還有各種專題,“您認為GDP增長跟自己有關系嗎?”
人間百态,五味雜陳,就算是插科打诨的人也好,仔細回答的人也好,記者與鏡頭,都将其記錄了下來。
這群人真的幸福麼?
也都并非如此。
不然怎麼會在“幸福”之下,又有着另一幅面孔,那些欲說還休的話,那些躲藏在背後的閃爍,那些敷衍之下的三言兩語.......
你能看出來許多許多不能說的故事。
雖然這個專題,常被網友當做一樂。
但,這種有真實生活感的新聞,讓人感受到親切。
新聞是對人群、社會的一種記錄,他們并非是一個數字,一則通報,一個熱點。
《新聞編輯室》裡,為了确定一則“死亡通知”,在所有電視台都在通報死訊時,唯獨ACN堅持了下來,等待來自醫生的資訊。
這也是因為,每一條生命都是值得被尊重,被看到的。
這更是為什麼在《不止不休》裡,韓東一定要搞清楚真相的緣由。
它關切着幾千萬B肝患者的權利。
他們也需要被看見,需要被記錄在社會曆史中的。
但,電影裡卻是很可惜地将這事兒給和稀泥了——有些事,不是你想說清楚就能清楚的。
我們無法預知,在新聞消失後,這一連串的反映之下,未來的我們即将會來到一個什麼樣的時代。
我們在吃瓜翻車後,養成了讓真相“飛一會”的習慣;
在某地暴露出社會問題時,養成了以“等待警方”通報就塵埃落地,不去深究的慣性思維;
當大S的離婚事件成為輿論中心時,卻又讓更多社會議題的讨論,成為自然而然的盲區。
新聞到底是什麼時候不再變得犀利,與針砭時弊的。
它又是什麼時候,開始與我們慢慢疏遠,逐漸淪為一條實時通報,又與我們再無關聯的。
也許,這個模糊的時刻,我們早已心知肚明。
當網民們上網斷案,自主希望讓某件事上熱搜,不惜自己充當“暗訪記者”時,這背後的荒誕與辛酸。
這種慷慨激昂的正義感來自何處,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堅持又是來自何處。
也許一句“懂得都懂”,大家也都不再明說。
但,我們無法忽視的是,一條新聞,一位優秀的記者,一個我們追求了許久的真相,曾經給我們帶了怎麼樣的震懾與安慰。
是以,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新聞?
隻需要想一想:
我們準備為未來留下什麼?
到底是今天四處紛飛的空洞訊息。
還是等待着有一天:
它會構成這個時代最有代表性的畫面。
它會是人民說出的每一句話。
它也是組成曆史的每一個詞語,每一個标點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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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小田不讓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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