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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的考古故事與鄭振香的婦好情緣

作者:安陽融媒
殷墟的考古故事與鄭振香的婦好情緣

殷墟的考古故事與鄭振香的婦好情緣

唐際根

3200年前,中國曆史進入商王朝後期。一名被稱為“婦好”的女子,活躍在政壇。她巡察收成、主持祭祀、接待政要、領兵征讨。勇氣、智慧,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緻。婦好,是中國考古學“認出”的最早一位稱謂明确、事迹清晰的真實人物。我們今天能如此細緻地描述這位上古人物,皆因一位現代女學者——鄭振香。

鄭振香,1929年生,河北東光縣人。1950年進入北京大學博物館專科。兩年後北大院系調整,她轉入考古專業。1955年成為這所中國著名大學的研究所學生,攻讀商周考古。1959年鄭振香畢業,進入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入所後,她先是在河南洛陽、鄭州等地參加田野發掘,随後轉入該所安陽考古工作站,從此再未離開過殷墟事業。

殷墟的考古故事與鄭振香的婦好情緣

1989年,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站站長、著名女考古專家鄭振香在殷墟宮殿建築基址工作。(新華社資料片)

安陽,中國七大古都之一。這裡曾經是商王朝後期都邑,學術界稱之為殷墟。1928年至1937年,第一代中國考古學家董作賓、李濟、梁思永等在這裡進行了長達十年的發掘。大量的商朝刻辭甲骨、青銅器、玉器、陶器、骨器被清理出來。

來到殷墟的鄭振香,立即投入田野工作中。她将發掘地點選在殷墟遺址東部的大司空村。多年的曆練,使鄭振香養成了通過發掘解決學術問題的習慣。這次她思考的是殷墟的分期問題。對于殷墟這樣的遺址,分期幾乎是展開一切研究的基礎。倘若分期不能解決,數百年的殷墟堆積便被“擠壓”在一起,無法描述其形成過程。1962年至1964年,鄭振香通過大司空村發掘,觀察到不同時期商遺存疊層堆積的現象,并據此将這裡的商代地層分為四期。而且,鄭振香在大司空村觀察到的地層關系在殷墟遺址具有普遍性,幾乎能夠代表整個殷墟的堆積曆史。換句話說,基于大司空村建立的分期體系适用于整個殷墟。在鄭振香的分期理論中,第一期早于第二期,第二期早于第三期,第三期早于第四期。每期都有自己的典型标本,總體與盤庚遷殷以後的二百餘年曆史相對應。此前,北京大學的另一位學者鄒衡根據20世紀30年代的考古資料,提出了有關殷墟分期的類似結論。兩位學者的工作互相印證,直到今天,四期分期體系仍然是研究殷墟和商代考古的基石。

大司空村的分期成果,冥冥之中又關聯着鄭振香的下一個重大考古發現。

1975年,鄭振香将自己的田野工作安排在與大司空村隔河相望的小屯。她先是在小屯北地發掘了兩座殷代房基,繼而又發現了一座儲存完好的墓葬。勘探顯示,這是一座随葬品豐富、等級極高的貴族墓。于是她決定暫時收工,等來年準備充分之後再來清理這座墓葬。1976年春,鄭振香再次來到小屯。墓葬打開的時候,她震驚了。墓内居然埋藏了210件青銅容器,加上大批兵器、工具等,青銅器總重量達到1.6噸。此外,還有750餘件玉石器和數百件骨器。

這會是誰的墓葬呢?鄭振香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墓内109件青銅器上的“婦好”或“好”字銘文。墓主會不會是甲骨文中頻繁提到的王後“婦好”?

要判定墓主身份,必須先确認下葬年代,而且必須精确到王。因為甲骨文中有兩位“婦好”,年代相差百年以上。湊巧的是,這座貴族墓中出土了一批陶器。雖然數量不多,卻特征明顯。陶器是墓葬中年代最“敏感”的斷代器物。鄭振香觀察了這些陶器,立即想起當年大司空村的發掘。在她建立的殷墟分期體系中,墓中的陶器明顯屬于殷墟文化第二期。既然是殷墟二期,則該座墓主人所在的時代,必是殷墟商王中年代距商王盤庚不遠的一位。盤庚是商王朝的第20位國王,而殷墟是“盤庚遷殷”以後八代十二王留下的遺迹。核算下來,墓主人應該正是生存在盤庚的下一代,即第23位商王武丁時代的婦好。

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鄭振香與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曆史研究所,以及北京大學曆史系等機關的學者開了一次座談會。學者們圍繞墓主人身份展開了論證。讨論過程十分熱烈,但大家的結論卻出奇一緻:墓主正是商王武丁的王後。這是殷墟發掘史上首次發現沒有被盜掘的王後墓。綜合各種證據,鄭振香認為“婦好”是墓主人的“專指”,“婦”是其身份,“好”(或“子”)是其姓。在商王的祀譜中,婦好被稱為妣辛,“辛”是其在祀譜中的“廟号”。

一位沉睡3200年的偉大女性,就這樣被另一位女性喚醒!

婦好的考古故事并未完結。

1989年,花甲之年的鄭振香仍然堅守在田野一線。命運讓她繼續與婦好結緣。這一年,安陽殷墟博物苑為擴建辦公場所,在婦好墓東部約300米處征地。鄭振香按照慣例,在征地範圍内布方發掘。這次發掘持續了兩年,結果清理出一處四合院——鄭振香将其編号為54号基址。當鄭振香發掘這座四合院的主殿基址時,在一處台階下方清理出1件青銅盉,進而又發現多處有随葬陶器的祭祀坑。這些陶器居然又是殷墟文化二期的産品。再打量那件青銅盉,上面赫然有“武父乙”三字。在甲骨文中,武丁的父親死後谥号是“小乙”。祭祀坑是殷墟二期,銅器上有“父乙”稱謂,足可證鄭振香發掘的這處四合院是武丁時期建造。這座建築大機率是當年婦好和武丁并肩而行的宮殿。

鄭振香的學術貢獻,當然不止于婦好墓的發掘和研究,但她主要的發掘工作的确是圍繞婦好展開。兩位女性跨越三千多年,在殷墟結下了長達三十年的田野考古情緣。鄭振香為這個時代的中國考古學奉獻了極其重要的資料。通過婦好墓的發掘,我們關于商王朝的認識變得有血有肉,生動而富有細節。

我寫作本文的時候,是鄭振香先生逝世後的第三天。再過四個小時我将搭飛機從深圳前往北京。這是參加鄭振香先生的告别儀式的專程之旅。心情沉痛,難以言表。

鄭振香先生是我的碩士研究所學生導師。她對我的指導,從來不是漫無邊際的侃侃而談,而是關鍵處的悉心指點。鄭先生原本打算讓我在殷墟外圍的漁洋村找個遺址發掘,然後整理資料寫論文。我了解,鄭先生的意思是想讓我經曆獨立整理資料的全過程。但最終鄭先生還是決定讓我研究殷墟與鄭州商城的關系,于是便有了1993年我發表在《考古》雜志上的《殷墟文化及其相關問題》,以及後來《考古學報》上的《中商文化研究》。可以說,沒有鄭振香先生指導的論文,便不會有我後來提出的“中商”概念,甚至可能不會有洹北商城的發現。

至今我還記得在安陽向鄭振香先生請教問題的細節。我記得冬日裡走進鄭老師在安陽考古隊的宿舍,看到簡易的木闆床上疊着的那床略顯幹硬的被子。那張笨重而斑駁的書桌上,成片脫落的朱漆,桌面粘着的蠟燭殘迹,都在告訴我老師前夜曾秉燭而讀。望着單薄的磚牆,我甚至能感受到夜幕來臨時,穿過縫隙呼嘯而來的刺骨寒風……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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