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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返鄉觀察丨年輕媽媽在小紅書上學育兒,越看越焦慮

2024返鄉觀察丨年輕媽媽在小紅書上學育兒,越看越焦慮

2024返鄉觀察丨年輕媽媽在小紅書上學育兒,越看越焦慮

春節期間回鄉下老家,和30歲出頭的表嫂聊天,話題是從她為什麼想要生兩個孩子開始的——表哥表嫂夫妻倆剛生了二胎。對此,表嫂聊起了她的沖突心理,生二胎是想着孩子以後有個伴,但是生了二胎之後經濟壓力必然增大,是以自己也必須去城裡打工。在目前小家庭隻有表哥一個主要勞動力的情況下,表嫂出去打工固然可以增加一份工資收入,但問題是,自己外出後兩個小孩就隻能交給爺爺奶奶帶,而這對小孩是不好的,因為會讓小孩産生“分離焦慮”。

在這裡,擷取經濟收入和實作撫育理想似乎構成了一對不可調和的沖突。筆者不由想起自己的成長經曆,作為上世紀90年代後期出生的獨生女,在斷奶後父母便把我交給外公外婆撫養,之後南下廣州打工。從更大的範圍來看,這種父代外出務工、祖輩撫育孫代的模式在筆者的同齡人中也十分常見,本質上是以家庭之合力實作經濟和撫育雙重目标。

而今的問題在于,在撫育目标的實作上,家庭合力越來越難以達成,年輕父母們普遍認為“老人帶孩子肯定帶不好”。同時,想為孩子們分擔的中老年父輩們也無奈表示“心有餘而力不足”。

其背後的原因在于,家庭撫育的門檻變得越來越高。對比來看,筆者的成長總體來說是一種相對粗放的撫育模式,家庭撫育基本還是“吃飽穿暖少生病”等“養”的方面,那麼如今的撫育則是從“養”到“教”的全方位關注。

在養的層面,從出生開始,就要遵循一套精細化的育兒方式。僅僅是“吃”就大有“學問”:不同時間吃什麼,吃多少,用什麼方式加工,都有一套精确的量化名額。筆者想起在河南農村調研時聽一位80後母親講小孩怎麼吃,感歎于其複雜:從孩子出生開始每一階段都要注意,比如滿月了要去做體檢,補充維生素和魚肝油;到了半歲要補蛋黃,添加米粉輔食;十個月要補鈣補鋅;滿歲之後可以開始吃蛋白質和主食……

此外,在教的層面,不同于以往學校被認為是教育的主要場所和老師承擔教育的主要責任(同時也被賦予教育權威),如今家庭在教育中的角色越來越凸顯。從國小到國中,許多學校都采取線上方式布置作業,這一過程則需要家長高度配合,包括但不限于線上查收、列印作業、監督完成和拍照上傳等,于是每日的作業不僅是給孩子的,也是給家長的。此外,以家委會、親子活動組織等為代表的一系列“家校共育”形式也是家庭參與度變高的表現。

總之,不管是“養”還是“教”,撫育變得越來越精細化和科學化,門檻也變得越來越高了。就上文所列舉情況而言,其至少需要家長具備一定的文化水準以學習各種科學育兒知識,以及能夠順暢使用手機、平闆等電子産品來配合常态化教學任務。

毋庸置疑的是,這些都需要家庭中的撫育主體具備相應的個體素質并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和金錢。故而,粗放式撫育下的祖輩被排斥在外,撫育的責任也就落在年輕父代尤其是母親身上。

如此一來,為更好承擔撫育責任而試圖擷取更多經濟積累的努力卻同時造成了撫育目标本身的難以實作,這樣一種悖論構成當下廣大經濟收入有限同時又想通過撫育實作社會流動的農民家庭面臨的實質困境。

這裡的問題在于,當撫育門檻越來越高,以及教育的成敗越來越依賴于家庭中特定個體(往往是母親)的付出,相較于經濟、文化和時間均更為充裕的上層精英家庭,中下層家庭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并且這種失敗往往會被歸結于家庭乃至個體。

值得注意的是,撫育的高門檻和家庭化的趨勢背後生成的原因,表面上看,這似乎是家庭的主觀選擇,是“更重視小孩”的展現。然而,需要看到的是,主觀選擇可能是“被塑造出的選擇”或者“别無選擇”的結果。就此而言筆者認為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探讨。

其一是科學主義的興起,現代科學以一種絕對性的姿态壓倒傳統經驗。

所謂的育兒知識被各類心理學和教育學理論及其代言人即專家賦予科學性,但這類科學本身就是發展性的,其内部可能存在不同的流派争論而不存在絕對的真理,這也必然帶來撫育知識的複雜性。對此,表嫂表達了她的困惑,自己之前在小紅書上看各種育兒知識,但是看得越多越亂,覺得很多說得互相沖突,也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在聊天期間,表嫂針對其育兒行為試圖尋求筆者的建議——在她看來,雖然我還沒結婚更别談有育兒的絲毫經驗,但是在其看來我的博士學曆似乎代表了一種泛化的知識權威。

其二是消費主義的推動,消費的前提在于制造需求,而需求的産生在于對現狀的不滿和焦慮。

相關資料表明,目前日益龐大的母嬰市場和兒童産品市場在繁榮的景象下也潛藏着無數的“智商稅”,産品營銷往往利用尚未經由科學檢驗的話術來催化年輕父母的焦慮,進而收割他們的金錢。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資料是,《2020兒童食品行業研究報告》調研結果顯示,主打“無添加”的兒童食品事實上存在添加劑泛濫的問題。

其三是教育系統的變遷,以家校共育為代表的教育理念進入和教育電子化實踐的産生等也使得家長主動抑或被動卷入。

值得反思的是,整體性的教育目标是什麼?如果教育系統以強調個體努力和承載社會流動期待而獲得合法性,那麼教育責任的家庭化及其随之産生的底層家庭大機率難以在家庭的競争中勝出,顯然不是我們想要看到的。在缺乏對實踐基礎及後果考量的情況下,所謂更加現代化和“先進”的教育理念及方式可能産生背離教育目标的意外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