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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年話華夏最早的龍:周易乾卦“見龍在田”的天文學含意與農耕文化

龍年話華夏最早的龍:周易乾卦“見龍在田”的天文學含意與農耕文化

龍崇拜在史前具有十分古老的曆史底層,其中有一個證據就是在古代美洲也有龍的信仰及其形象,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冰期結束以前,東北亞的史前獵人将龍的文化及其觀念帶到美洲的結果。

張光直就認為古代美洲原住民與東亞文化有一個源自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共同起源與底層,是以具有類似的宇宙觀、藝術風格(張光直:《中國古代文明的環太平洋的底層》,自《中國考古學論文集》,北京三聯書店,1999年,第357—369頁)。在古代中美洲的瑪雅文明宗教禮儀建築與藝術中,有與中國藝術中非常相似的龍的圖像(Michael D.Coe:The Maya,New York:Thames & Hudson,2002,P126、P137、P171)。不過,在中國本土的考古發掘中,似乎還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表明,在舊石器時代晚期的遺迹中已經出現了明确關于龍的形象。

龍的形象最早來源于星象和天文

當然,我們可以猜測,舊石器時代生活于東亞或者東亞中國部分的人群,已經具有了龍的觀念,甚至可以猜測他們的天文曆法知識中,可能已經出現了東方蒼龍七宿的原始觀念,仰韶文化的濮陽西水坡45号墓的蚌塑龍虎圖像,可能具有更為久遠的文化淵源。馮時先生就指出,龍的形象最早來源于星象和天文(馮時:《中國天文考古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411頁)。目前中國能見到最早龍的形象,既不是紅山文化的C形玉龍,也不是濮陽西水坡的龍虎蚌殼堆塑,而是距今八千年的一些龍的堆塑。

1994年在遼甯阜新查海遺址聚落中心廣場部位發現了大型龍形堆塑,龍頭、軀幹石塊堆放緊密,尾部松散。龍形昂首張口,彎身弓背,蜿蜒于地。龍頭朝西南,尾朝東北,全長19.7米,身寬近2米,龍腹南側下方為祭祀坑(辛岩:《查海遺址發掘再獲重大成果》,載《中國文物報》1995年3月19日頭版)。湖北黃梅白湖鄉焦墩新石器時代遺址,該堆塑屬于距今五六千年前的大溪文化時期,以卵石堆塑而成(陳樹祥:《黃梅發現新石器時代卵石擺塑巨龍》,載《中國文物報》1993年8月22日頭版)。馮時教授認為,古代授時的主星大火星,即蒼龍七宿的心宿二(Antares α Scorpio)。在黃梅焦墩的這一龍形堆塑心宿位置上方,也用石塊擺塑着三星一組的星座,這顯然是古人授時測候的心宿三星(馮時:《中國天文考古學》,第417-418頁)。說明大溪文化時期的黃梅焦墩人群,已經充分利用蒼龍七宿的觀察與知識,來掌握曆法,服務于農作活動。

紅山文化C形玉龍

新石器時代遺址中更為著名的,當然是以紅山文化C形玉龍為代表的形象。1971年春發現于内蒙古翁牛特旗三星他拉村的“三星他拉玉龍”,可謂紅山C形玉龍的典型代表,已經成為了現代華夏銀行的标志。三星他拉玉龍為代表的紅山C形龍,是由玉豬小卷龍演化而來,紅山小卷龍的豬首被視為此類玉器的重要特征。作為一種經典形制,此種小卷龍的造型特征,影響久遠,在商代仍在被制作。孫機先生認為,此種經典的卷曲C形小玉龍,正是“亢龍有悔”的形象(孫機:《蜷體玉龍》,載《文物》2001年3期)。在殷墟時代的花園莊東地M54中,也出土了幾件類似的C形小卷龍,這種C形小卷龍,同樣見于新石器時代的淩家灘遺址,以及更為晚期的西周早期前掌大遺址、張家坡西周墓地、三門峽虢國墓地等處。華夏銀行就是以紅山文化C形玉龍作為标志。

紅山玉龍之外,濮陽蚌殼堆塑龍也頗為著名。1987年河南濮陽西水坡45号仰韶大墓,發現了三組用蚌殼堆塑而成的動物紋樣,距今五千多年。墓主為一壯年男子,其左(西側)有蚌殼堆塑的虎形,其右(東側)有蚌殼堆塑擺出的龍形,龍頭朝北(濮陽西水坡遺址考古隊:《1988年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發掘簡報》,載《考古》1989年12期)。對于這一龍的含義,考古學家張光直認為是墓主人的薩滿夥伴,幫助墓主人升天入地,以及和鬼神交流。馮時認為這些蚌殼龍堆塑隻能從天文學角度來了解,即蒼龍七宿之象。春秋分日道非常準确,與《周髀》的記載互相吻合,顯現了二十八星宿觀念的起源。

夏王室和龍

在進入夏代以後,夏王室和龍的關系更加密切,文獻中對夏王和龍的關系多有記載:《山海經·大荒西經》:“有人珥兩青蛇,乘兩龍,名曰夏後開(啟)”。《山海經·海外西經》:“夏後啟于此儛九代,乘兩龍,雲蓋三層”。《山海經·海内經》郭璞注引《開筮》:“鲧死三歲不腐,剖之以吳刀,化為黃龍”。《太平禦覽》卷九二九引《歸藏》佚文:“明夷曰:昔夏後啟筮乘飛龍而登于天”。夏啟的爺爺鲧化為了黃龍,夏啟本人則乘龍升天,學得巫術性的舞蹈。

此外,《左傳·昭公二十九年》記載了劉累幫助夏王孔甲飼養雌雄兩條龍,并将雌龍做成肉醬作為夏王的食物。《國語·鄭語》則記載了夏朝晚期,有兩條神龍降落到夏的王庭,夏王占蔔如何對待這兩條龍。《論衡·亂龍》也記載:“夏後之庭,二龍常在。季年夏衰,二龍低伏”。

中國第一個王朝夏王朝和龍之間的密切關系,也能得到二裡頭遺址(當然,也有意見認為這一遺址是夏非定論,本文取國内考古界主流觀點)中考古發掘的佐證。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就曾在二裡頭遺址中發現龍紋的陶器殘片。在殘片中,龍紋有兩條。二裡頭三期遺存中還發現了有爪的龍紋陶片。這件陶片的龍紋以陰線刻出,僅存半個頭部,身體作彎曲形,長尾飄起,身下一足。龍身上,還表現有鬣毛(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偃師二裡頭:1959年—1978年考古發掘報告》,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9年,第197、199頁)。

2002年春,在二裡頭3号基址南院發現一座二裡頭二期的貴族墓葬02 V M3,其中發現有大型綠松石器。到2004年夏秋之際,這件綠松石器被清理出來,是一條長64.5厘米的綠松石龍。綠松石龍被置于墓主的骨架之上,由肩部至髋骨處,龍頭朝西北,尾朝東南,旁有一銅鈴。整條龍身由兩千餘片各種形狀的綠松石組合而成(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二裡頭工作隊:《河南偃師市二裡頭遺址中心區的考古新發現》,載《考古》2005年7期)。二裡頭出土大量關于龍的考古材料,顯示了中國第一個王朝就伴随着和龍文化的共同淵源與發展。

農業與龍所代表的氣象節令

古代中國以農業立國,龍所代表的氣象節令十分重要。《左傳·桓公五年》記載:“凡祀,啟蟄而郊,龍見而雩,始殺而嘗,閉蟄而烝,過則書。”服虔注:“大雩,夏祭天名。雩,遠也;遠為百谷求膏雨也。龍見而雩。龍、角、亢也。謂四月昬龍星體見,萬物始盛,待雨而大,故雩祭以求雨也。”初春驚蟄之後舉行郊祭,當蒼龍星宿出現在東方地平線時,就要舉行雩祭。服虔的注釋解釋得很清楚,當蒼龍星宿的龍角、龍咽喉露出地平線,在四月龍體顯現出來,這時農作物最需要降雨的潤澤,是以必須舉行雩祭來求雨。正可以印證《說文》記載龍所謂“春分而登天”的意義。

聞一多最早發現乾卦中所言龍即為星宿觀察的龍體。“見龍在田”即見到龍之左角,“或躍在淵”則為秋分之時龍體開始進入泉水之淵。《詩經》《說文》中所謂衮衣卷龍,如果是卷曲向上,就是春分時的龍,卷曲向下,則為秋分時候的龍(聞一多:《周易義證類纂》,自《聞一多全集》第十冊,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31-232頁)。

在古老的華夏農耕文化之中,除了農業春分的精确時間之外,農業四季循環的節令規律,也對應着龍角的象征意義。殷周時代的龍,普遍出現了犄角。甲骨材料《合集》670、671正版中有“角母”一詞,與“龍母”詞義相類,被學者視為殷人蒼龍星宿有“角”的證據。此外,《周易·乾》卦有“見龍在田”,正是龍之左角初露的記載,亦可作為殷周之時龍有角的明證。

這也展現為,殷人觀察天象的龍星中,也有碩大的龍角。初春驚蟄之後,龍體升空,人們也最初觀察到龍碩大的左角。艾蘭指出,此種類似鹿角初萌的龍角形象,正是對幼鹿角的模仿,像是鹿角脫落後,還沒有重新長出來的樣子。鹿角每年脫落再生,而蛇每年春天蛻皮,這些都是重新誕生的象征,在西伯利亞早期藝術中常将鹿與蛇聯系在一起([英]艾蘭:《龜之謎:商代的神話、祭祀、藝術和宇宙觀研究》,汪濤 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86頁)。殷周對于龍星季節性出現周期的重視,也正是與農作植物對水的周期性需求緊密相關。在這個意義上,将龍角作為不斷循環、掉落而再生的周期性象征符号。

從早期華夏文明的源頭來看,龍的信仰與觀念有着十分古老的淵源。龍的觀念具有天文學的背景,也對應着春分等時間節令,這些含義對于農耕文明的生活具有重要含義,也是美好生活的象征。

是以中國的第一個王朝相關傳說中,那些君王往往和龍之間具有各種神奇的聯系。中國古人對龍的崇拜,不但将其表現為堆塑、玉器、綠松石,更是将其内化為一個民族集體記憶的文化心理結構符号。展現在現代文明的交際上,便是紅山文化的玉龍,被作為了現代華夏銀行的标志。這種聯系古今的符号,通過“龍”的象征,貫穿時空,打通古今。

•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李競恒

責編 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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