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陸軍的時候，團一級機關有一名号長，正排級，是團司令部通訊股的一名幹部，管全團号兵的教育訓練。那号吹的就像網上這位老哥吹的一樣響亮。那激昂的号音在山野間傳遞，立刻讓每一個聽到号音的軍人精神煥發血液奔騰。遠遠飄蕩在曠野中的号音，袅袅傳來又有長河落日那樣悲傷和蒼涼。
當年，我們團那位号長是廣西鹿寨縣人，也是六八年入伍，幹巴幹瘦的一個廣西佬。吹起号來，讓人動魂，既催人奮進又催人淚下。号是吹得好，沒人不佩服的，人也很幹練，黑黑的個瘦瘦的身，走起路來比猴子上樹還快，可就是說一口廣西國語，常常讓我們忍俊不禁。口袋不叫口袋，叫“狗袋”，号長不叫号長，叫“告長”。一到全團集合的時候，“告長”就發号施令了，于是連隊的官兵們都笑了，說：“狗袋告長”招呼我們了，快集合！快點集合！各營、連的軍号也吹響了起來，那山林原野滿是一問一答的号音，誰能不為之動容，誰能不聞聲而動？才幾分鐘功夫，滿山谷都可以聽到一二一的跑步聲，整齊而急促，一往無前！
一九六九年底，我們那個團在海南樂東縣大山裡打坑道，任務完成了部隊要撤離，聽說要徒步行軍二百公裡歸建，全團上下緊張地準備着新的戰鬥。團裡派機關幹部到各個分隊檢查部隊出發的準備情況，号長同志負責檢查我們連隊，無非就是稱稱行軍負荷了解病号傷員情況。他到了我當排長的那重機槍排，用當年那土得不能再土的稱一稱了每個士兵背負的武器裝具重量，每個人背上的物件有六十二斤重。“告長”說你們真行，一人的負荷就有六十二斤重，還要走路和奔襲，真了不起。＂我那時也是剛任排長不久，還得配合連隊副指導員把一個百把人們連隊帶出山去，心裡正七上八下的。那個年代，連隊的幹部都“支左”去了，就剩下一個剛從司務長提升為副指導員的傻家夥，還有我這個傻排長，得帶着一衆服役了五六年的老兵和剛剛入伍的新兵從深山老林裡出來，直奔新的宿營點，确實有些壓力山大的。聽了“告長”的表揚，可就讓我樂了，看到号長同志和我一般年輕，也就是個毛頭小子，就學着他那廣西國語調子說：“報告‘告長’，盡管負荷很重，我們機槍連堅決完成徒步開進任務，決不掉隊，請首長放心！”“告長”聽了我稱呼他為首長，一時也很尴尬的，但又反應不過來，還高興的還了個軍禮。回到了團部可又把我告了一狀，說xx連隊xx排長，把我耍了，說我是團首長，還老是“告長告長”說個不停。在一旁聽彙報的團司令部參謀們全都樂開了。說排長向“告長”敬禮，你白撿了一個軍禮，還要告狀，是你傻還是那個排長傻。你代表團司令部去檢查工作，他向你敬禮沒有錯，你回禮也沒有錯，有什麼可告狀的。說心裡話，那位“告長”可是好軍人，号長一當就快十年，聽說一直當團号長直至轉業，近十年間我沒見過他的面，可是那嘹亮的軍号聲在我的心中至今揮之不去，那機靈而瘦小的身軀憨憨的鄉音讓我至今難于忘懷。
到了營這一級管司軍号的就叫“号目”，綱舉目張的“目”。國語說的不好的就叫“号母”。号目是班長級，管全營的号兵，正規的叫法是“司号員”，屬連隊勤務兵之一。号兵一般都很年輕很機靈，和連部通訊員一樣，全連官兵都很喜歡的小戰士，于是大家都叫“号仔”。有的号兵退伍了，盡管年近花甲至今戰友聚會時大家還親熱的稱其為“号仔”，他們也都樂呵呵的答“到”，一付小精靈的青春模樣。
當司号員不是人人都能幹好的。小戰士們文化水準都不高，沒幾個人在當兵前弄過樂器，尤其是吹奏樂器。一個連隊選好一個司号員并不容易。那都是長個頭的歲數，剛開始還是嫩皮嫩肉的伢子，一年半載就成了一條壯漢了，那口形氣量全變了，悟覺不好不會自我調整的就吹不響軍号了。那就得換人，還得從頭學起，可真的不是說換人就換人的，得吹響，還得吹好，更要記住那幾十條号譜，很不容易的。一個連隊挑了一個吹不好軍号的士兵當司号員，那就叫活該！
我當士兵時的那一會，營裡有一個連隊的号兵就沒法子把軍号給吹好。他還是我同年入伍的老鄉，當号兵時吹不響軍号，一時又沒有替補人員，好在那個連隊的副指導員當過号兵，常常替他吹起軍号來。可是連隊幹部不能老當替補司号員，于是是馬是驢都得上，還是我那老鄉在司号。一到起床或出操，他們連隊那号聲就像殺不死的公雞在叫，官兵們聽了全都樂開了。大家就說了：“x連又殺雞了，那個連隊生活真好。”弄的他們連隊官兵很生氣，他們連長給他配了隻哨子，還用一條紅衣條系上，成天的挂在脖子上，就象少先隊員一樣，好玩極了。連隊改了吹哨，人家連隊集合吹号，他們連隊集合吹哨，象民兵隊伍似的，讓一個連隊的人都很沒面子。
軍号聲很鼓舞人心的，軍号一響官兵都精神振奮。後來當了海軍，沒了号兵的人員編制，也沒了軍号，部隊死氣沉沉的，大家都不高興。我當營長時可不在乎什麼編制不編制，營裡号目号兵照樣有，照樣天天吹号作息。一直堅持到将近一九八四年才撤銷。
号音就是指令，這也許熔在我的血液裡骨子裡了。看看視訊上那老兵吹的軍号，真叫人心潮澎湃，軍旅往事曆曆在目。
2024年1月29日
☆ 作者簡介：羅華忠，男，75歲，中共黨員，轉業軍人，海南萬甯市人。原陸軍131師391團1營2連連長，原海軍陸戰隊第一旅2營營長，陸戰旅後勤部長，副旅長（中校）。1990年12月轉任原海南省儋州市委常委、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海南定安縣縣委副書記、縣人大常委會主任、海南省供銷合作聯社紀委書記、副主任、副巡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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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易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