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個叫飽暖的大财主,他雖然賽有千頃良田,萬擔谷,整天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羅綢緞,卻十分吝啬,一個大錢也拴在肋條上,為人苛刻殘暴,對長工、傭人整天不是打,就是罵,對村裡的佃戶、窮人,百般欺壓、刁難。
飽暖家中雇着一個叫饑寒的長工。這小夥子雖然才二十出頭,可是特别能幹,平時三個人一天幹的活兒,他一個人用不了一天就能幹完。
饑寒特别善良、厚道,他常常偷偷幫别的長工幹活,使他們免遭飽暖的打罵,是以,長工們都挺敬重他。
飽暖最愛打獵,每逢秋後,地淨場光,他就架着鷹,帶着狗,雇上一夥人趟圍(擺開陣勢轟攆獵物),到野窪去圍獵。因為饑寒又實在又有力氣,每次打獵,飽暖都要讓饑寒跟在身邊,專門為他挑那些獵獲的野物。
這年秋後,飽暖又帶人到野外行圍打獵。這次打的獵物多極了,有野雞、野免、狍子、獐子,還有一隻小狐狸。
這隻小狐狸渾身紅得象火,耳朵尖、尾巴尖白得象雪,嘴巴、眼圈黑得象墨,實在是漂亮。
小狐狸并沒有被打死,隻是屁股上中了槍砂,被獵狗追上拉了回來。飽暖看着這隻美麗的小狐狸,樂得咧開蛤蟆嘴哈哈大笑:“哈哈!多漂亮的小狐狸,正好把它的皮剝下來,做一個圍脖兒。”
饑寒把獵物挑回飽暖家中,就開始按飽暖的吩咐,剝皮拔毛,收拾那些獵物。饑寒見那小狐狸還活着,可憐巴巴地看着他,眼裡不住地流淚,不由地動了恻隐之心:多可憐的小狐狸呀!才這麼小,就要被殺死,這太殘忍了。雖然它不是人,可它也是一條性命啊!我不能殺它,我得想辦法把它救下來。
于是,饑寒為小狐狸擦淨了身上的血,用鹽水給它擦洗了傷口,然後到廚房裡偷來幾塊野物肉,讓小狐狸飽餐了一頓,趁飽暖的狗腿子不注意,把它藏在了自己睡覺的草棚裡。
饑寒天天為小狐狸擦洗傷口,并把自己的飯菜省給小狐狸吃。在饑寒的精心照料下,過了二十多天,小狐狸的傷口漸漸愈合了。饑寒怕養的時間長了露出馬腳,就在一個晚上,趁着夜裡,把小狐狸抱到村外放了。
起初,飽暖并沒有發覺這件事。天漸漸冷了,他突然想起做狐皮圍脖兒,找到饑寒向他要那小狐狸皮。
饑寒哪裡拿得出來?他隻好編個瞎話說:“我按你的盼附,把小狐狸皮整個兒剝了下來,在皮囊裡塞了麥稭,挂在房檐下晾起來了,以後就沒理會過,誰知道那狐狸皮哪去了。”
飽暖見饑寒交不出狐狸皮,表面惱怒,心裡卻暗自高興。原來,饑寒從十四歲就沒了雙親,在飽暖家當長工已經六年了。每到過年發工錢的時候,飽暖就說:“反正你沒家沒業,也沒處去,過年就在我這裡過吧。工錢呢,我先給你存着,以後你用得着的時候,再一塊兒領吧。”其實,他是想賴掉饑寒的工錢。
這回,他可算逮住了機會。他一翻臉,橫眉立目地吼叫起來:“好哇!明明這張狐狸皮是你收管着,到這會兒卻又不認帳了!好!咱把話說到明處,那張狐狸皮的價錢,你幹一輩子也掙不出來。你要是窩藏那張狐皮,我告到官府,至少要讓你坐十年大牢。看在咱主仆多年的份上,我不告你,你就把先前那六年的工錢抵上,再給我白幹十年活抵帳吧。”
饑寒這一下可明白了,氣得一跺腳:“呸!我在你家當牛做馬幹了六年,到這會兒你賴我工錢,還想讓我再伺候你十年,沒門兒!那六年的工錢老子當是讓賊偷了,讓強盜搶了,買了肉來讓狼叼了。從今以後,老子不伺候你了!”說完,扭頭就往外走
飽暖哪裡肯罷休,他賊眼一瞪說:“老子從來說一不二,讓你白幹十年,算是對你寬容!你要幹不滿十年,甭想出我這大門!來人!把這小子給我抓起來!”
主子一發令,狗腿子們忽然圍了上來。饑寒雖然有一身的力氣,但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抵不住人多,經過一番搏鬥,饑寒終于被他們打翻在地,繩捆索綁,拖進了刑房。
不一會兒,飽暖拿了一張字據走進來,對饑寒說:“饑寒呀,我這裡寫了一張字據,你不識字,我給你念念,你若同意,在上面簽字畫押,照舊在我家幹活,免受皮肉之苦,你若不答應,可别怪我不客氣!”說完,也不管饑寒同意不同意,幹咳兩聲,象宜讀聖旨一樣眯縫着眼念起來:“饑寒因一念之差,将東家飽暖的一張價值連城的珍貴狐皮竊走轉賣,現錢已花光,無力償還。飽暖念主仆多年之情,準其以六年工錢作押,并再做十年工以抵狐皮之價。空口無憑,立字為證。×年X月×日,”
老實人發了火,那脾氣更大。饑寒雖然厚道,哪受得下這種污辱?沒等飽暖念完,就飛起一腿踢在飽暖那肥胖的肚子上,口中罵道:“放你娘的屁!誰竊走你什麼珍貴狐皮了?”
飽暖冷不丁挨了一腳,疼得抱着肚子嘹叫:“好哇!你敢踢東家!打!給我打!狠狠地打!不服就活活揍死他!”
狗腿子們答應一聲,立刻把饑寒吊起來,提起皮鞭劈頭蓋臉一頓毒打。
機寒被折磨了一天,渾身皮開肉綻,好幾次疼得昏了過去,但他咬緊牙關,始終沒說半句軟話。
夜裡,饑寒迷迷糊糊地昏睡着,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飛了起來。飛到牢房高高的鐵視窗時,鐵窗上的窗棂自動脫落下來。飛出牢房,他想:莫非我已經死了,是靈魂離開身體飛了出來?他想試試自己究竟是不是已經死了,就把手指含到嘴裡,用力咬了一下。好疼!他禁不住“哎喲”叫了一聲。
這一叫不要緊,身子不再飛了,輕輕地落了下來。他睜眼一看,自己已躺在一張檀木雕花大床上,身下是柔軟舒适的絲綢褥子,裡側放着繡花錦被,頭下枕着繡花鴛鴦枕頭。一個滿頭珠翠、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坐在床前,她輕啟朱辱,關切地問道:“饑寒兄,怎麼了?你哪兒還痛?”
饑寒瞅瞅那女子,說:“我哪兒也不疼了,剛才是我自己咬了一下手指。姑娘,我沒有死?我這是在哪裡?你是誰?”
那女子嫣然一笑:“饑寒兄,小女子姓胡,名叫雲芳,你這是在我的家裡。因為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一直想報答您的大恩大德。今天得知您遭了那飽暖的毒打,忙派人去把您救了出來,接到我家中。您的傷口,我已用仙藥醫好。從今以後,你再也不用去給人打工了,恩人日後的生活,我自會安排。你需要什麼盡管開口,我會滿足你的一切要求。但是,你什麼事情也不必多問。”
饑寒聽着,茫然點點頭。他怎麼也想不起什麼時候救過眼前這位漂亮的姑娘。但既然姑娘已經吩附他不要多問,他也不好意思再尋根問底,便照那女子的吩附,在這裡住了下來。
胡雲芳家的仙宅宏偉漂亮,府中廳堂樓閣,花亭柳榭,置身其中,令人心曠神怡,如入仙境。饑寒住在這裡,衣食起居,有無數美女,輪番侍候,一日三餐,頓頓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饑寒心裡納悶,難道自己真的是已經死了,靈魂來到了天堂?
這一天,饑寒正在前廳喝着美酒,觀賞美女們輕歌漫舞,突然守門人進來禀報:“外面有一惡漢私自闖入本宅,已被我們抓住,小姐吩附,請饑寒爺爺發落。”
饑賽哪裡經過這種事情?他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想了想說:“先把他帶上來!”
守門人答應一聲,對外喊道:“帶上來!”緊接着,兩個護院大漢象老鷹抓小雞一般捉進一個人來。
饑寒一看,這人葫蘆腦袋窩瓜臉,八字眉毛三角眼,蒜頭鼻子蛤蟆嘴,一對耳朵象蒲扇,正是他的東家飽暖。他不禁起身離坐,怒目擰眉,大聲問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來幹什麼?”
那飽暖别看平時在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上作威作福,稱王稱霸,一進了這座皇官仙境般的府宅,早就如墜五裡雲霧之中,暈頭轉向了。兩個護院提住他時,他已吓得屁滾尿流,如今聽饑寒一聲喝問,渾身的骨頭都象是碎了一般,撲通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頭也不敢擡:“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小人誤入貴府,驚擾了老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饑寒看着飽暖那如同喪家之犬的德性,心中不由暗暗好笑,說:“大東家,你睜眼看看,還認得我嗎?”
飽暖仰臉向上,眨巴着一對三角眼看了好一陣子,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一”
饑寒正要回答,忽聽屏風後面傳來一個女子的高聲斷喝:“哼!真是貴人多忘事,當東家的怎麼連自己家的長工都不認得了!”
飽暖擡頭一看,隻見一嬌豔女子,如風擺楊柳一般從屏風後面飄然而出。那女子雖然杏眼圓睜,柳眉倒豎,卻掩不住三月桃花一般的千嬌百媚。那飽暖見了,禁不住目瞪口呆。
原來,這正是勾了他的魂魄,把他引入仙宅的那位女子。那飽暖本是一個色鬼,隻要看見漂亮女子,就要千方百計弄到手。今日他帶領一幫家奴趕集閑逛,突然看見了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
飽暖見了,垂誕欲滴,不由自主地朝那女子追去。不料那女子體态輕盈,蓮步似飛,不管他怎麼追,總是差十來步距離。追來追去,追進座莊園,那女子已不見蹤影。他不知那女子進了哪個房間,急得在院裡轉來轉去,不料突然過來兩個大漢扭住他的胳膊,老鷹抓小雞一樣,提了去見饑寒。
此刻,飽暖隻以為饑寒便是這莊院的主人,怎會想到是自己的長工?如今又見那女子走出屏風,更是驚得目瞪口呆。
這女子正是設計把飽暖引來的狐仙胡雲芳。她輕移蓮步,走到八寶龍鳳案前,與饑寒相對而坐,對飽暖正色問道:“你是不是有個叫饑寒的長工,為你當牛做馬幹了六年活,你不但不給他工錢,還想讓他再給你白幹十年,他不答應,你就命人将他毒打一頓,關進私牢,差點要他的性命?”
飽暖一聽這女子對此事了如指掌,哪敢抵賴隐瞞,隻得連連點頭,說:“是,是。”
雲芳姑娘指着饑寒說:“你仔細看看,這個人是誰?”
飽暖細看半響,終于醒過悶兒來。心驚肉跳地強裝笑臉說:“哦,原來,你是饑寒兄弟,我有眼不識泰山,兄弟千萬饒命。”
胡雲芳暗暗冷笑,厲聲問道“你可是誠心改過?”
飽暖忙說:“我對天發誓,一定改邪歸正。饑寒兄弟的工錢,一定連本帶利。”
“好!”胡雲芳說,“你既然誠心改過,我這饑寒表兄也不是器量狹小之人,過去的事,就算一筆勾銷。”他轉身對衆位仆人使女吩附:“諸位聽着,為慶賀飽暖、饑寨相逢,為給飽暖壓驚,快到客廳擺酒設宴,兩廂樂師奏樂,我們要痛飲暢叙。”
須臾之間,筵席擺設停當,雲芳将饑寒、飽暖讓進客廳,兩廂早有絲竹管弦之聲綿綿而起,十幾位美女随着音樂,翩翩起舞。
三個人分賓主坐定,雲芳姑娘把盞勸酒,暗暗觀察二人行色。
饑寒本是忠實厚道,辛勤勞作之人,連日來花天酒地,心中早已膩煩,對桌上的山海奇珍、瓊漿玉液以及兩廂的舞女樂仙全都無動于衷,隻想着今後離開這裡,自謀生路。而那飽暖卻是另一番模樣。他賊眉鼠眼,魂不守舍。
雲芳姑娘早把這些看在眼裡,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她輕輕搖手,示意兩廂樂止,對飽暖說:“飽暖兄,小女子今日設宴招待,一來為您壓驚,二來為慶幸你和饑寒兄主仆相逢,第三嘛,小女子尚有一事,求飽暖兄幫忙。”飽暖聽了,忙點頭哈腰地說:“好說,好說,雲芳姑娘有事盡管吩附。”
雲芳道:“小女子自幼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守着這萬貫家财,經營料理連個助手也沒有。我欲将饑寒兄招贅為婿,他既無父母又無兄弟,飽暖兄原是他的東家,就煩請您為媒證,不知意下如何?”
沒等飽暖開口,饑寒早已面紅耳赤,連連擺手道:“雲芳姑娘,您救我性命,又熱情款待,這大恩大德,已使饑寒永世不忘,怎敢再生非分之想?饑寒無才無德,怎能擔姑娘終身依托之重擔。”
雲芳歎口氣說:“哎!你若不應,我如何再尋佳婿?我這終身将依靠何人?我這祖傳的房屋田産,萬貫家财又有何人繼承?”雲芳姑娘邊說,邊将柔情的目光朝飽暖身上掃來掃去。
飽暖這家夥一看,以為雲芳姑娘是在向自己暗送秋波,不由得心旌搖蕩,也不顧羞不害臊,起身離座,“啪”地一個響頭就朝雲芳姑娘磕下去,口中說道:“雲芳姑娘若不嫌棄,我飽暖樂意入贅為婿,終生侍奉姑娘。某雖不才,也頗曉詩書禮義,頗通治家理财之道。”
雲芳姑娘含羞帶怯地說:“若論詩書禮義,治家理财,飽暖兄自是比饑寒兄要強得多。隻是您已有良田千頃,家财萬貫,且家中有嬌妻美妾,怎能再抛家舍業,入贅胡門呢?我是以要選饑寒兄,是看他無家無業,無挂無牽,日後不會在我這裡過得膩了,再生變故。雖然你願入贅來此,隻恐過上三年五載,又懷念舊日妻妾,舍我而去,是以,不敢妄生愛心。”
飽暖聽了忙說:“此事無妨。若姑娘肯招飽暖入贅,我可以請饑寒兄弟為媒作證,将我房産家業,全部贈子饑寒兄弟,以表我對姑娘傾幕之心,斷我棄你回頭之路,姑娘意下如何?”
雲芳姑娘聽了,說道:“既然如此,小女子當然願意,你可去與饑寒兄辦理交接文契,辦好之後,我們立即舉行婚禮。”
飽暖早已鬼迷心竅,拉了饑寒一同回去,找了地方官員作證,寫下紅契文書,将全部房地産業,悉數贈與饑寒。然後,他手拿文書,與饑寒一起回到胡宅,當着胡雲芳的面,将文書交給饑寒,饑寒拿了文書,告辭出來。
飽暖在胡雲芳的仙宅住下,二人商定,三日之後,舉行盛大婚禮,正式入贅胡府。飽暖得了這金銮殿般的仙宅寶地,當晚,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雲芳姑娘的芳姿玉容,總在他眼前飄來飄去,撩得他心猿意馬,如饑似渴。
三更半夜,他實在耐不住了,便摸向雲芳姑娘的閨房。隻見雲芳姑娘側卧在錦帷絲帳之中,二目微合,似睡非睡,好一幅迷人睡态。飽暖看着饞得直咽口水,不由猛然撩起帷帳,朝雲芳姑娘撲去。
雲芳姑娘突然坐起,臉色驟變,喝道:“你這賊子,早已惡貫滿盈,還敢妄動邪念?念你命不該絕,就為人看守荒墳,苟且求生去吧!”說完,重重地賞了飽暖一個耳光。
飽暖“哎喲”一聲,向後一仰,倒在地上,隻覺眼前一黑,再睜眼看時,哪還有什麼金雕玉床,錦帷絲帳,眼前分明是一片荒冢古墓。墳地中野草沒膝,荊棘叢生,鬼火磷磷。飽暖吓得小便失禁,把褲子尿了個精濕。他瑟索着想站起來,但胳膊腿兒象折了骨頭抽了筋,不聽使喚。隻見眼前有一石桌,借着星光磷火,隐隐約約看到上邊有兩行大字:
飽暖生閑事,
饑寨樂自然。
飽暖看了,又憋氣又窩火,無可奈何地仰天長歎:“唉!完了!”從此,飽暖再也站不起來了,他隻能整天連滾帶爬在墳中轉遊,向上墳祭奠親人的人們讨口供品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