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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斯德回憶:裡應外合解放贛榆城

作者:愛讀書的老李

1943年,抗日戰争進入第六個年頭。根據對敵鬥争形勢的發展,為了更有力地争取大股僞軍,極大地孤立日軍,濱海軍區按照山東軍區羅榮桓司令員的訓示,決定抽調幹部組織若幹個"大股僞軍工作團",專門從事争取大股僞軍的工作。

我當時任一一五師六八六團敵工股長兼贛榆縣委敵工部長;贛榆地區組建工作團後,又兼該團書記。那時駐守在贛榆地區的是僞"和平建國軍"第七十一旅。該旅旅長李亞藩原是國民黨第五十七軍軍長缪征流的副官長。下轄三個團,一團團長黃勝春,二團團長楊步仁(即叛徒王鳳鳴),三團團長張星三,共有1600多人。

一個時期以來,贛榆地區黨政軍民對該部不斷地開展政治攻勢,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大股僞軍工作團成立後,進一步積極地開展工作,派黨員幹部李德新、徐宗信打入僞軍内部,進行地下秘密活動。在初步工作基礎上,我們和一團團長黃勝春建立了關系。我曾和他見過面,向他講了日軍必敗、我軍必勝的形勢,曉以大義,指明出路。他表示:"身在曹營心在漢",願為八路軍效勞。另一個關系是原一團副官劉連城,他曾被俘虜、并經我軍深入教育後釋放,他經常向我軍傳遞情報,還建立了一些必要的外圍關系,得以經常出入城門。

為了做好充分準備,消滅這股敵人,最後解放贛榆城,濱海軍區陳士渠司令員、符竹庭政委先後約我多次向他們彙報工作,讨論形勢,研究内線關系工作的進展程度,制定了内線關系如何配合我軍作戰的多種方案。上下一心,堅決解放贛榆城。

贛榆在日寇蹂躏下已經六年多了,鬼子為了確定海州地區的殖民統治,正拼命地把贛榆縣城變成強有力的支撐點。這裡有高聳的城牆,深闊的外壕,林立的碉堡、炮樓和層層鐵絲網。僞"和平建國軍"七十一旅的大部兵力駐守在這裡。僞旅長李亞藩,執行了國民黨的"曲線救國"政策,在兩年前帶領人馬投降了日寇,賣身求榮,當上了僞旅長,成為日寇進攻我抗日根據地的得力鷹犬。

1943年11月19日深夜,我六八六團、二十三團和一部分地方武裝悄悄到達贛榆城外。戰鬥英雄何萬祥帶領突擊隊先行在東北門外隐蔽,等候炸開城門,搶占城樓。

炸開城門的任務,由偵察班長劉國榮,工兵郝鳳雙、任發明等人帶領我們内線關系,僞軍的上尉副官劉連城去執行。

為了麻痹敵人,我們有意識地在較長一段時間内,沒有襲擊贛榆城。敵人滿以為這座堡壘"固若金湯",終日花天酒地,狂嫖濫賭,對我們的敵工幹部神出鬼沒地進入他們内部毫無察覺。

為了配合這次軍事行動,我們原想争取敵七十一旅一團黃勝春團長反正;但上級考慮到對黃的教育還不夠,反正的條件不成熟,遂又确定了另一個計劃一叫劉連城假借一團的"号令",要該團三營于1943年11月18日8時出城到邊沿區搶糧,把該營誘入我軍的埋伏圈,迫使敵人集體繳械。随後再讓劉連城領着我們六八六團一營,假扮敵軍奪城而入。這個計劃非常巧妙,但要實作這個計劃,還需要在實施中做得天衣無縫,一旦出現異常,必須果斷處置。

1943年11月17日早晨,敵工幹事李德新前往城西張村與劉連城接頭定案時,不巧遇上了僞軍張星三團駐大官莊的搜查部隊,當即不幸被捕。劉連城則急着跑到我們這裡報信,他愧悔不已:"完了,這麼長時間的準備,戰鬥前出了這麼大的漏子,怎麼對得起八路軍對我的信任呀?"

我連忙向軍區首長陳士渠司令員、符竹庭政委彙報了李德新被捕的突發事件。軍區首長對此事很重視,分析認為:根據平時的表現,李德新是個好黨員,完全可以相信他是不會向敵人暴露秘密的。況從張星三駐大官莊部隊的活動規律來看,這次逮捕李德新也不像是預謀的。另外,僞軍如要把李轉到城内,也要經過幾道手續,需一兩天的時間。根據這些分析,首長要我們迅速派人進城,摸清敵人底細,以便相機行事。經摸底,敵人果然對我攻城計劃毫無察覺,隻聽說張團長在城外逮住個"鹽販子"。于是首長訓示我們:在我軍勝利影響下,加上我軍俘虜政策深入人心,如果我敵軍工作能盡快作好新的配合準備,乘敵不備,成功還是可能的。

1943年11月19日晨,我和團敵工股副股長肖鳳山找劉連城談了話,鼓勵他沉着冷靜。他立即振作起來,出主意:"今晚上東北門,正巧黃團長的特務連值勤,我和他們很熟,有辦法開城門。"首長們很了解劉連城立功贖罪的迫切心情,即刻準許了此方案。傍晚,部隊高呼着"打進贛榆城,活捉李亞藩"的口号,便向城關進發了。

我們幾個敵工幹部一直跟在符竹庭政委身邊,緊随何萬祥帶領的突擊隊前進到距東北門最近的地帶隐蔽下來。拂曉的夜色靜悄悄的,僞軍在城樓哼小調的聲音也隐約可聞。

劉連城故意咳嗽了兩聲,走向外壕。城上的哨兵蓦地大叫一聲:"幹什麼的?"劉連城慢吞吞地答道:"劉副官,劉連城。"話剛落音,闆橋前半掩着的木栅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工兵任發明、郝鳳雙扛着用面粉袋裝着的炸藥機靈地跟了進去。偵察班長劉國榮和孫世宏立即在木栅跟前卧倒,以備萬一搞不開城門就掩護郝鳳雙、任發明進行爆破。這時,又傳來城樓上哨兵熱情的答話:"唉呀!劉副官!你怎麼這時才回來?我馬上去開門。今天真巧,天黑時鑰匙沒收走,要不還得跑到連部去拿!"邊說着邊從城樓往下跑。

城樓上另一個哨兵可能是看見了扛面袋子的人,忽然驚愕地叫道:"怎麼?哪兒來這麼多人?"突擊隊員任發明雖然有點着急,但仍沉着地注視着城樓上的動靜。這時劉副官用生氣的口氣對哨兵說:"你們怎麼這樣羅嗦!這麼多給養,天黑小車不能推,不找人扛,你們喝西北風去!"門拉開了一道縫,開門的哨兵側着身子鑽出來說:"劉副官,快進來吧,今晚真冷!還有老鄉呀,哪村的?"這一問可把郝鳳雙、任發明難為住了。他們都是山西人,一開口就會露馬腳,便隻好"嗯,哦"地答應着。劉連城沒容哨兵再開口,立即接茬說:"麻煩了。"說着便掏出香煙,遞上去一支,緊接着又從衣袋中摸出撮火柴,嗤啦一聲在城門口劃着了。這是搞城門的信号,僞軍哨兵哪裡知道底細,一邊說着"多謝副官,多謝副官!"一邊伸着脖子來對火。這時,劉副官冷不防一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一人扭着胳膊奪下他的大槍,一人把他按在地上。這哨兵吓得跪在地上,嘴裡喊着:"老鄉!别……"劉連城低聲警告他:"不許喊!要不打死你!"

這時,趴在木栅門前的劉國榮和孫世宏忽地站起來,一直沖進城門。城門大開,看見火光信号的突擊隊員們在何萬祥連長一聲"前進"的口号下,飛也似的沖進城去。埋伏在公路兩側的部隊,在短促的密碼聲中,無可阻擋地擁向城門。

"叭!"城上的另一個哨兵見勢不對,驚慌失措地放了一槍。"哒哒哒……"偵察員孫世宏順着槍聲還了他三下子。這家夥一看,撒腿就逃,邊逃邊喊:"不好了!八路軍進城了……",剛跑了兩步,迎面來了一個人,厲聲喝道:"混蛋!喊什麼!"迎面來人啪啪打了他兩個耳光,連踢帶打地卸下了他的三八大蓋槍。

繳卸僞哨兵槍的人名叫徐宗信,是名共産黨員。一年前就被我軍派遣,潛伏在僞七十一旅當兵。剛去的時候,他整天認真幹活,夥夫病了,他主動到夥房幫忙,馬夫開小差,他又去照看馬。僞軍内風行"賣崗",輪到站崗,有錢的便花錢買人代站崗。徐宗信常常替别人站崗,卻總是隻講價不收錢。每月關的饷,一到手常被人借去,他也不認真去要。連裡的士兵都特别愛接近他,也很尊重他,稱他為"徐先生"。這次我軍攻城,事先他接到通知,便格外注意晚上的崗哨動靜,随時策應。當夜很冷,僞軍都躲在屋裡推牌九,誰也不願意出來站崗。徐宗信這晚特地答應了幾個"賒崗",從下午六點一直站到半夜,然後又尋找一切機會替别人代班。

夜裡,東北風刮在臉上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徐宗信将事先準備好的劈柴,在北城牆一個适中的崗樓内燒起來。火吸引來附近的哨兵,都不約而同地溜過來烤火取暖。一邊還稱贊着:"徐先生真夠朋友。今兒黑下要沒有這把火,還不知凍成啥樣子!"老徐笑着掏出幾根土造煙卷,一邊分送一邊說:"弟兄們,今這麼冷,你們穿得這麼薄怎麼受得了?"一個名叫栾世康的老兵痞狡詐地說:"有你徐先生代班,我們烤火就是了。"徐宗信趁機對大家說:"外邊總得有個人望風,别遇上查崗的。我身上穿着棉襖不冷,出去順着城牆溜溜,有事再叫你們。"五個家夥分外高興。老兵痞栾世康掏出一副骰子,找來一個破鋼盔,和這幾個賭鬼,不顧一切的賭了起來。

劉連城喊城,徐宗信已隐約聽到,随即跑到碉堡跟前,背上三挂手榴彈,挑了支頂好的大槍。幾個賭徒聽到外面的動靜,正要問個究竟,徐宗信嘩啦一聲,推上頂膛火,厲聲喝到:"不準動!八路軍進城了。聽我的,我姓徐的保險,八路軍寬待俘虜!"

五個僞兵全愣了。栾世康哆嗦着說:"徐大哥,徐先生,咱弟兄素常夠交情,你放心,誰也不動,……"徐宗信宣布:"老老實實蹲這兒,我去聯絡接洽,保證你們生命安全。"這幾個家夥大氣不敢出,一個勁地向牆角紮堆。

徐宗信立即向東門門樓跑去,可巧碰上了剛才那個又打槍、又叫喚的哨兵,幹脆利落地繳了他的武器。這時我六八六團二營也從西北方向爬上城頭。于是北城牆上,東西一千多米的距離内空無一敵,全被我軍控制了。

徐宗信下了城,領着何萬祥帶的突擊隊向僞軍一團三營撲過去。

突擊隊和部分大部隊攻入城後,符政委帶領我們再次登上城樓。勝利的紅旗在贛榆城頭上高高地飄揚起來,電線拉上了城樓。陳士渠司令員也很快趕來了,在幾支高高的紅燭下,贛榆城的地圖展開了。電話裡頻傳勝利的消息:僞三營營部及八連全部被俘,僞警察局被我全殲……抓了三百俘虜,可還沒與敵人接火呢。等敵人醒過夢來準備組織抵抗時,符竹庭政委已在地圖的西隅畫了一個小小藍圈。

黎明時,敵工幹事李德新急匆匆地跑上了城樓,撕破的衣服上滿是泥土,但他臉上卻分明帶着勝利的笑容。他前來向首長們彙報了自己被捕的詳情。原來僞軍偶然抓到他,他除了一口咬定自己是販鹽的外,其他一點沒暴露。敵人無奈地把他毒打了一頓,關了起來。戰鬥一打響,僞軍一營在慌亂中向我們二十三團投降,他就從黑屋子跑出來,參加了戰鬥。

天色大亮,頑敵還盤踞在旅部内作最後的垂死掙紮。符竹庭政委下達指令:"運炮來,消滅敵人的中心炮樓!"沒幾分鐘,神炮手李玉章等就拖來了從鬼子手中繳來的鋼炮。李玉章斜坐在炮身上,此刻瞄準完畢後,隻待上級的指令。

"等一等!"符政委似忽然想起一件什麼事情,轉身寫了一張紙條,然後訓示我們派人送給敵旅長李亞藩。條上是這樣寫的:"目前意降德敗,日寇垮在旦夕。我們進攻贛榆,旨在解放群衆。爾等如棄認賊作父之途,立即投降繳械,則于國于民皆幸;若負隅頑抗,死路一條。何去何從,希速抉擇。"

我們動員了一個俘虜把信送過去。過了一會兒,符政委又寫了第二張:"我軍一貫寬待來降官兵,事不宜遲,限10分鐘作複,否則即以炮火轟擊。速降勿誤。"

10分鐘過去了,敵人還未答複。

"告訴一營長,叫部隊準備沖擊!"符政委的話剛一出口,通信員就奔向圍在李亞藩旅部外的我六八六團。彈藥手把炮彈填進炮膛,李玉章拉起發炮的姿勢。"放!"一營長一聲令下,"轟!"炮彈飛進敵人炮樓的第二層窗戶,随着一聲巨響,上半部磚牆忽地一下倒塌下來,煙霧高高升起。陣地上立刻響起一片"打得好!"的歡呼聲。

戰士們的歡呼聲還未平息,一個僞軍軍官從硝煙中逃出來。他雙手高舉着一條白毛巾,不知向哪個方向走才是。二連指導員陳先覺提着駁殼槍迎上去。那個軍官喪魂失魄地說:"長官……我是司書,我們旅長投、投降,叫我出來晉見你們上級!"陳先覺把他領到指揮所。不用多問,一看他的麻臉秃頭,我就知道他是張星三團的三營長謝秃子。他還妄圖來講條件:"投降不成問題。我們旅長的意思是最好你們先撤到城外,然後我們出城共同抗日。"十分明顯,這是李亞藩的陰謀詭計,妄想拖延時間等待青口的鬼子來救援他。其實他萬沒想到,就在此刻,在軍區首長的指揮下,青口的鬼子也正在挨打呢,哪有可能顧得上李亞藩。

"通訊員!"政委根本不聽謝秃子的話:"告訴一營長繼續轟擊!"

謝秃子慌了,忙說:"先别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轟"又是一炮。

"趕快回去告訴李亞藩,再寬限你們5分鐘,不然就不客氣!"我嚴厲地告訴謝秃子。

"是,是,……我去……"謝秃子躬着腰一溜煙跑了。眼看5分鐘又過去了,還不見李亞藩投降。正在我們即将發動總攻時,那個和我們聯系的黃勝春已押着李亞藩走過來。李亞藩、張星三這兩個死心塌地的漢奸終于被我們活捉了。千餘僞軍拿着槍栓從據點裡魚貫而出,小心翼翼地把槍栓放在指定的地方,灰頭土臉地擠出一絲死裡逃生的苦笑。我們付出僅傷亡三人的代價,卻取得了全殲、俘李亞藩、張星三部1600人的勝利。

楊斯德回憶:裡應外合解放贛榆城

【楊斯德(1921年11月17日-2018年9月7日),山東省滕縣(今滕州市)人,1937年3月參加中華民族抗日先鋒隊,1938年3月入伍,同年9月加入中國共産黨,少将軍銜。原總政治部聯絡部部長、原中共中央對台工作上司小組辦公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