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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作者:一條

離過年還有一個月,

社交網絡上,

不少因失業提前回家的年輕人,

已經悄悄曬出了自己的返鄉生活。

一條找到了三位這樣的年輕人,

有人自稱是以

“大齡單身失業女性”的身份回家的,

卻被村裡的八卦組,治好了失業的焦慮;

有人回家,順便幫父母賣橙,

橙子沒賣出多少,

自己倒因逃離職場長胖了十幾斤;

還有人幹脆放下回大城市闖蕩的執念,

每月領300塊零花錢,

安心在家當起了“全職兒子”。

以下是他們的自述:

編輯:張惠蘭

責編:倪楚嬌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圖檔與文中人物無關)

安然 29歲 江蘇啟東人 回家2個月

去年11月初,丢了工作後,我是以一個很loser的大齡、單身、失業女性的心态回家的。“工作不行”,和“我很差勁”,在我這裡就是一個等式。

我家是個二層小樓,前面有個很大的院子,周圍鄰居就是自己的叔叔、伯伯,還有七大姑八大姨家的親戚。每天早上起來,我就穿着睡衣,在院裡找個陽光不刺眼的地方,坐着刷手機。作為村裡第一個回家過年的年輕人,親戚長輩看到你,肯定會上門來聊一聊。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安然家的院子種了許多花,她喜歡在這裡曬太陽

他們問,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我說我沒工作了。他們就開始安慰我,現在環境不好,沒工作很正常。但很快,他們就把關注點轉移到我沒有對象上面來,我就要跟他們掰扯,自己為什麼沒有對象,而不是為什麼沒有工作,真的是心酸又好笑。

我解釋說工作忙,而且人生的意義不一定要在對象上面,但他們就跟你說,不,人生的意義一定是結婚和生孩子。

其實在我的信條裡,我一直沒覺得沒對象是一件值得難過的事情。這些伯伯、大娘對我的影響是,突然讓我發現,人生不隻有工作,失業了肯定痛苦,但後果也沒有那麼嚴重。

失業之前,我的最後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甲方公司做電商營運。由于老闆剛剛接觸網際網路業務,對我們的期待很高,工作壓力很大。拿到另一家公司的口頭offer後,我就和這邊提了離職。沒想到,就在我離職交接期間,下家公司卻突然關閉了崗位。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在公司的最後兩周,我手頭也沒有工作,每天上網,外面的聲音都在跟你說,今年經濟很不好,大廠裁員,失業很可怕。其實我當時投履歷也能收到HR的回複,但我已經沒有面試的力氣了。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困在這種情緒裡,離職第二天,我就坐上了回老家的高鐵,給自己的理由就是回家過年。

在被村裡這些親戚長輩八卦的同時,我也會反過來了解他們的生活。

在農村,父母那一輩的很多人,其實也沒有什麼正經的工作,忙的時候把地裡的稻子割一割,閑了就去做臨時工,這段時間沒什麼活,他們就打打麻将。到了晚上,大家散散步,跳跳廣場舞,在城市裡,那個點我可能還在格子間裡吃外賣。

他們給我的感覺就是,有錢就有錢地活着,沒錢就沒錢地活着,如果沒有工作就不存在失業。我的思路瞬間打開了,差不多一周就走出了失業的低谷。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安然在村裡散步拍下的鳥群

回來待了這麼久,老家對我的意義也變化了。

以前在南京有工作的時候,我總覺得老家隻是我衣錦還鄉後的一個點綴而已。你看我有工作,能掙到錢,還能買得起自己的房子,可以說前途一片光明。我那時的規劃是,實作财富自由後,在鎮上或小縣城裡買個房子,種花種草。

但現在,如果不用還南京每月4000多的房貸,我是真的考慮過在老家找工作。以前過年回來,我就待個五六天,還不愛出門,這一次有機會到處看看,才發現我們縣城也發展得這麼好:瑞幸咖啡和肯德基也開到了這兒,很多工廠也提供電商和外貿相關的工作。這些都讓我發現,回老家是一個我可以達到的兜底的選擇。

我現在的計劃是,先安心過完這個年,當然這期間我也會繼續投履歷。我的首要目标是年後把工作确定下來,哪怕去搖奶茶也行,保證自己有個現金流。

第二個更重要的目标是,讓自己有個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比如我現在在備考投資顧問的證,也計劃着以後做個抖音小店。因為工作都是會失業的,我最大的擔心是即使找到工作了,也不能保證一兩年後還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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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安然在老家迎來了初雪

心态放平之後,我的狀态甚至比失業前更穩定了。

以前我的口頭禅是“煩死了”,“讨厭死了”,經常和朋友吐槽公司,現在他們就覺得跟我聊天很平靜。我會大方承認自己失業在家,那些同樣失業的朋友,或者擔心失業的朋友,也都願意跟我聊,請教我在副業上的想法。

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快樂的、平和的、有規劃的,但我有時也迷茫、焦慮。

以前過年回來,我還是有點小小的虛榮的,但今年我是失業大齡未婚女青年的身份。想到很快村裡同齡的“成功人士”要開着豪車或者帶着孩子回來了,我有時也後悔,是不是有了家庭會好一點,是不是工作上再忍一忍會好一點。到時我應該會盡量回避社交場合吧。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圖檔與文中人物無關)

喬小妹 26歲 重慶奉節人 回家2個月

去年11月中旬辭職回老家後,我嘗試了許多“第一次”,第一次拍短視訊帶貨,第一次和爸媽一起熏臘肉,第一次在兩個月内長胖了10多斤。

我老家是重慶奉節的。2017年大專畢業後,我先幹了兩年房地産銷售,後來一邊進修大學,一邊轉去做了醫藥代表。

其實前幾年醫藥行業還是不錯的,但這兩年市場越來越卷,我們的日子也越來越難過。以前我每個月收入有一萬多,但今年慢慢降到了六七千,公司各方面的福利待遇也都在往下降,夏天還優化掉了十幾個銷售。

我是去年10月有了離職的念頭,當時工作壓力太大了。雖然市場不好,但公司的銷售名額是在年前就定好的,上司還是會給我們施壓。我想給自己放個假,加上今年家裡的橙子豐收,想着自己或許能嘗試做下網際網路,就辭職回了家。

我已經十多年沒在家裡長時間生活過了,剛回來還不太适應。

我們家在農村,山多路陡,離縣城雖然就幾公裡,但水泥路沒有修通,得走半個多小時的山路才有公共汽車坐,而且班次還不多。是以我回來那麼久,一次也沒去過縣城。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我們村也有100來戶人家,但這個時間村裡的年輕人基本都在外面打工,留下的大多是爺爺奶奶輩的老人。後來實在無聊了,我就養了一隻狗作伴。我每天下午還會和長輩們打兩三個小時的牌,消磨時間。

除了生活的無聊和不便,另一大困擾是鄰居親戚們的八卦。他們通常表現得很關心,問你怎麼回來了,回來待多久,但背地裡會議論你,我爺爺奶奶就聽過别人說,“聽說喬家那個妹子回來賣廣告(注:推銷橙子)了”,有點奚落的意思吧。我當下肯定會不爽,倒也不會太在意,因為做銷售這些話聽得太多了。

大概過了半個月,家裡的臍橙開始收成,我也忙起來了,心才慢慢靜下來。

我們家從我爺爺這輩就開始種橙子了,今年的收成比往年都好,應該有100多噸。往年我們都會在微信朋友圈裡推銷,一般能賣個三四成,沒賣完的就等年後果商來收,但價格就很便宜。比如線下賣給果商是2塊,我線上上就可以賣到5塊。

但今年的行情不是很理想。往年那些在我朋友圈下單送人的,今年幾乎都是買一點自己吃,企業的訂單也少了很多。我也問了很多隔壁村種橙子的朋友,那些去年一天賣個幾千斤的,今年也就幾百斤幾百斤的摘。說白了,就是大家掙得沒以前多,都不願花錢了吧。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每天吃過早飯,喬小妹會和父母一起摘果、裝箱

除了朋友圈,回家以後,我也嘗試拍短視訊推廣,也吸引了一些散單和代理的合作,但占比不是很大,每天就幾單,加起來不到100斤,銷量的大頭還是來自朋友圈。據說現在抖音做得好的,前期基本是拿錢砸出來的。我沒有那麼高的預算,之後應該會試試直播帶貨。

雖然橙子賣得不如預期,但這種壓力跟在外面上班還是沒法比。

剛開始幹銷售的時候,我曾經因為業績不好,在100多人的大會現場被上司點名,當時真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哪怕後來工作上手了,你也要時刻想着怎麼把銷量達成,每天就被一種莫名的焦慮感包裹着。

在家裡就不一樣了,即使做得不好,也沒有人會說你,做得好,那就是錦上添花。每天晚上,一家人忙碌完了一起吃飯,互相開開玩笑,還挺溫馨的。我15歲就離家去外面讀書了,因為我爸爸媽媽不太愛表達,這種來自家的溫暖,之前我其實感受得比較少。

也因為飲食規律,壓力小,從不長肉的我,離職後才兩個月,體重就漲了10多斤。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前幾天,我還和我爸媽一起熏了臘肉,算是為過年準備的年貨。我小時候總看他們做,今年終于自己上手了。我們先到樹林裡砍柏樹枝,回來辟一片空地,把肉架起來,再把柏樹枝點着,埋上鹽,用煙熏。柏樹燒了之後有一股香,煙能把這股香浸在肉裡面。

熏臘肉的時候,村裡的叔叔阿姨會坐過來,大家一起吹牛,差不多一坐一下午,還蠻有蠻樂趣的。你自己把臘肉做出來,也會很有成就感。

要說今年過年的心态和往年有什麼不一樣,往年都是我爸爸媽媽憧憬我們回去,現在就是我盼着我哥哥嫂嫂他們回來吧,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他們。至于年後的打算,如果網際網路沒做起來,我可能還是會回去做醫藥代表,現在大環境不好,工資低這個事兒,該接受也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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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北漂期間的奉小甯

奉小甯 30歲 遼甯沈陽人 回家1年零7個月

2022年5月回沈陽老家之前,我在杭州過了人生最凄涼的一個年。

當時我已經辭去了廣告營運的工作,大半年裡,靠在出租屋裡倒賣二手奢侈品維持生計。由于對人生出路的迷茫,我長期失眠、反酸,頭發白了一半,胖了十幾斤,幾乎不與人社交,每天過着行屍走肉一般的生活。

除夕那天,出租屋的空調正好壞了,我去家附近的麥當勞解決了年夜飯。但這種狼狽我沒法和父母說,電話裡,我告訴他們,麥當勞很好吃,還買了很多東西,準備一會兒回去早點睡覺。

沒回去過春節,是因為我覺得自己一定要混出個人樣,要在大城市買房子。

2017年,我離開老家隻身來北京找工作,進了一家網際網路大廠。我不管做什麼事都是全力以赴,每天晚上做PPT到兩三點,第二天再早早爬起來坐地鐵橫跨北京,給客戶宣講。但當時北京房價漲得太厲害了,哪怕才一年我工資就翻了一倍多,還是趕不上飙升的房價,就辭職去了杭州。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在杭州的出租屋裡,奉小甯有時也自己做飯

(圖檔來源:奉小甯在家仙兒)

來了杭州後,我拒絕了另一家大廠的offer,選了一份工資穩定且更輕松的工作,為的是能有時間搞點副業,早點實作買房夢想。但還不到一年,我因為不懂人情世故,和公司上司關系處不好,倒賣二手奢侈品的副業也沒有想象中順利。想到自己還是無法在杭州買房,我再度辭掉了工作。

其實我對買房的執念源于父母的期待。

我是家裡的獨子,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階層。我母親曾經說過,如果我在杭州買房結婚,他們就搬過來租房子陪我。但我不願意他們租房,心裡的目标一直是買房,甚至是兩套房子。

熬過了那個悲慘春節後的某一天,我一個人在出租屋裡,我媽給我發了一段語音,說的其他話我已經忘了,隻有一句記得特别清楚,“人生就這麼幾十年,好好活着”。當時聽了,我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很多時候解鈴還需系鈴人,我買房的壓力其實來自她,是以她說的那個話讓我一下就釋懷了,當下就決定回家。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杭漂期間,奉小甯獨自走回出租屋的路上

但回沈陽之後,我也不是馬上就恢複了正常生活。

當時我拖着一副臃腫的軀體,從陰雨綿綿的杭州回到家,用我媽的話說,“感覺不成人樣了”。有差不多一年,既為了療傷,也因為疫情,我待在家什麼事也沒幹,每天就打打遊戲,喝點小酒。

去年年中,我才重新開始找工作,最後在沈陽本地一家網際網路公司撿起了老本行,廣告營運。但我很快發現,我在大城市的工作經曆并沒有給這份工作加分,反而讓同僚都防着我,覺得我不會久待,或者要求很高,哪怕我已經主動示好,他們也不願跟我好好合作。

這也讓我對網際網路工作更加祛魅。以前我在大廠上班,每個月都是幾十萬幾十萬地往外花錢,但其實沒什麼實感,精神壓力也大,畢竟這是老闆的錢。而且,很多身處其中的人,其實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可能就沖着這個行業的高薪資。

慢慢地,我發現自己反而能從摘菜、拔豆角這些家務事裡得到快樂。在那家公司做了一兩個月,我便辭職在家,開始全職孝敬父母。

失業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回家過年

奉小甯在沈陽家裡,做自己拿手的秘制餡餅

300塊零花錢這個事兒,其實是我自己發現的。回家之後,我有時會給家裡買點菜,或者網購點東西,完了我父母就會給我轉錢,說家裡的開銷他們承擔。但我發現他們總會多轉,實際上就是給我零花錢,可能怕直接給會傷我自尊吧。

包括做家務也是。剛開始他們會覺得,你一個大小夥子怎麼能做這種事?我要是摘個菜炖個湯什麼的,我媽就想搶過去。現在,他們已經習慣了,有時吃到我做的南方菜,他們還會說,“這個菜好吃,過年可以做。”

其實在家照顧父母,我很享受,也覺得是自己的責任。我出去的這麼多年裡,父母在家其實承受了很多孤獨。一直以來,我父母也給我了很多自由。包括我沒工作在家這個事兒,他們也沒多說什麼,就覺得,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其他的都好說。

比如去年過年前,正是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當時是我媽最先陽的,症狀特别嚴重,一直卧床。因為小區封控,家裡也沒有藥,晚上我就偷偷翻圍欄出去找了個小藥店。我媽還說,如果兒子不在身邊,這個事兒就幹脆不敢想。

今年我們終于可以過一個正常的年了。目前也沒啥特别的計劃,以前都是老爸老媽他們兩個忙活飯菜,今年我也打算給親戚們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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