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虞夢奇 鳳凰網《CC情報局》特約撰稿員
編者按：
斯坦福大學羅伯特·B·傑克遜團隊繼去年6月15日釋出文章稱，瓦斯竈煮飯時會産生一種與白血病和其他血細胞癌風險增加有關的化學物質苯，引發主婦們對使用瓦斯竈的恐慌後，今年五月初，這個團隊又在《科學進展》雜志上，發表了最新的研究文章《美國爐竈燃燒産生的氮氧化物暴露、健康後果及其與人口統計學差異的關聯》（Nitrogen dioxide exposure, health outcomes, and associated demographic disparities due to gas and propane combustion by U.S.stoves）。
這篇研究證明：半數家庭在使用瓦斯竈期間，如果室内房間都沒有關門、沒有開抽油煙機，在遠離廚房的卧室裡，NO2（二氧化氮）濃度竟在短短25分鐘内，就超過了美國環保署的1小時環境基準，也超過了WHO指南的1小時暴露限額。
而研究還發現，瓦斯竈關閉後的2～3小時内，卧室的二氧化氮水準仍然都高于健康指南，小房子甚至長達4個小時。
這篇研究提供的資料認為：住在面積小于75平方米房子的人，一年二氧化氮暴露是平均水準的2倍，是居住在280平方米以上房子的人的4倍，經曆100ppbv超标的天數更高達10倍。
并且，抽油煙機在降低二氧化氮濃度方面基本無效。
而瓦斯竈排放的有害物質，除了二氧化氮，還有一氧化碳、苯、甲醛和超微顆粒等。
據美國的一項統計資料，瓦斯和丙烷爐可能是200萬例兒科哮喘的罪魁，每年約耗費10億美元的社會成本。2020年，因天然氣和丙烷導緻的死亡産生的社會成本為250億美元，細化到每個家庭約為4500美元。而且，長期暴露于室内瓦斯和丙烷爐的NO2所緻死亡，甚至達到了死于二手煙的40%。
中國目前瓦斯普及率已達98%。在全球處于較高水準。2021年中國城市瓦斯用氣人口達到5.5億人。農村瓦斯使用者也在2億人左右，國内應有7億左右的瓦斯使用者。斯坦福的這一系列研究被自媒體報道後，引發了一些人的恐慌與疑問。
斯坦福大學的這一系列關于瓦斯竈緻病風險的研究背後是什麼？普通人如何看待這一研究？
核心提要：
1. 去年6月15日，斯坦福大學研究人員發表論文稱，人們打開瓦斯爐做飯時，産生的高濃度化學物質苯會在房屋中停留很久，長時間處于高濃度苯的環境裡将可能導緻白血病及其它血細胞癌。
2. 早在1992年，就有美國學者發現，住在有瓦斯爐家庭的孩子患呼吸道疾病的風險增加約20%，僅燒水就可以使室内二氧化碳濃度飙升。這并不意味着家中有瓦斯爐就會讓人患病，不過做好通風是減小有害物質對人體造成傷害的最好方法。
3. 在美國，環保組織并不想讓專家得出上述結論，因為他們希望将瓦斯爐徹底更換為電磁爐以降低排放。與之對立的則是瓦斯行業，禁用瓦斯竈對他們就是滅頂之災。雙方論戰鬧到了美國國會，最終以拜登政府不支援瓦斯爐禁令收場。此事已經在美國引起了經濟與政治上的兩方對立。
4. 中國目前瓦斯普及率已達98%。斯坦福的這一研究被自媒體報道後，引發了一些人的恐慌。但我們也不必是以恐慌，合理地使用抽油煙機，及時通風，可以最大限度降低暴露在有害物質中的風險。
斯坦福重磅研究：你家裡使用的瓦斯竈燃燒所産生的化學物質可緻白血病？
去年6月15日，斯坦福大學研究人員刊登在《環境科學與技術》（Environmental Science & Technolog）期刊上的一篇論文，引發了人們的恐慌。這篇研究文章稱，每當居民點燃瓦斯竈煮飯時，就會産生一種與白血病和其他血細胞癌風險增加有關的化學物質：苯。
苯的風險早已為人所知。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釋出的警示認為，高劑量的苯可導緻白血病。
這篇文章稱“一個瓦斯爐頭在設定為高火或瓦斯烤箱設定為350℉（約177℃）時，可以使室内緻癌物苯的水準高于二手煙草煙霧中的水準。苯還會在整個房間中飄蕩，并在空氣中停留數小時。瓦斯竈火焰在室内産生的苯濃度比二手煙更高。”
這篇論文作者是斯坦福大學的三名教授。該文指出，煙草煙霧、石油和天然氣開發、精煉、汽油泵送以及汽油和柴油燃燒，都已确定會産生緻癌物質苯，經過首次量化測試，使用瓦斯竈燃燒也會在室内産生苯，這就意味着，暴露在做飯瓦斯火焰前，會對健康産生影響。
研究人員在2022年1月到12月期間，于加利福尼亞州和科羅拉多州測試了87戶住所，包括普通住宅、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和帶廚房的Airbnb短租房。測試中，廚房被分為三類，門窗全關并用塑膠材料與其它房間隔離開的叫“封閉式”、門窗關閉但沒有隔離的叫“半封閉”、門窗打開的叫“開放式”。經過複雜的換算和計算，最終得出的結論主要是三個：
1. 天然氣和液化石油氣爐竈燃燒排放出苯，在一些家庭和某些類别的廚房中，室内苯濃度高于既定可能導緻慢性健康問題的暴露基準。
2. 高溫天然氣和液化石油氣燃燒器具，以及設定為350℉（約177℃）的烤箱，其平均苯排放量為2.8-6.5μg/min，比電磁類燃燒器的排放量高10-25倍。
3. 電磁爐和正在烹調的食物本身都不會釋放出可檢測到的苯，也就是說，苯隻可能來自天然氣或液化石油氣的燃燒。
論文同時列舉了此前一系列顯示瓦斯竈會影響氣候變化和健康的研究資料。此前由斯坦福大學牽頭的一項研究表明，美國家用瓦斯竈洩漏的甲烷對氣候的影響相當于約50萬輛汽油動力汽車排放的二氧化碳；2013年的一項大樣本分析得出結論，住在有瓦斯竈家庭的兒童患哮喘風險比住在沒有瓦斯竈家庭的兒童高42%；2022年的一項分析計算出，美國12.7%的兒童哮喘可能歸因于瓦斯爐竈。
▎早在2022年10月，《環境科學與技術》就釋出了一項類似的研究，稱瓦斯竈即使在關閉的情況下也會有危險，有可能在家中洩漏包括苯、環己烷、二氧化氮等十二種可能緻癌的化學品，而人幾乎聞不到。
對于普通讀者來說，由于很少有人密切跟蹤美國瓦斯竈健康問題之争的來龍去脈，看到斯坦福、科學家、緻癌等幾個資訊關鍵詞，可能就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其實，這一研究的新穎之處，僅在于它将可緻癌物苯的暴露作為新角度引入了論戰，在此之前，瓦斯竈最經常被指控排放二氧化氮（NO2）、一氧化碳和甲醛等污染物。過去幾年，主張廢除瓦斯竈的研究方向主要關注二氧化氮，其叙事基礎是環境保護署聲稱的“二氧化氮是一種有毒氣體，即使濃度很低也會引發哮喘或慢性阻塞性肺病患者的呼吸問題。”
住在有瓦斯爐家庭裡的孩子患呼吸道疾病的風險增加約20%？
早在1992年，就有研究表明，住在有瓦斯爐家庭裡的孩子患呼吸道疾病的風險增加約20%。2021年10月，美國全國公衆廣播電台（NPR）找到了當年那份研究的作者約西亞·科帕特（Josiah Kephart），他是費城德雷克塞爾大學的環境流行病學家，研究拉丁美洲傳統爐竈造成的室内空氣污染問題，然後在他家裡做了個現場實驗以證明他的理論。
起初，空氣監測儀顯示科帕特加廚房的二氧化碳濃度約為10億分之24（即24ppb）。這對于有瓦斯竈的家庭來說是正常的，但仍高于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年均健康指導标準，5ppb。當科帕特用瓦斯竈燒了一壺開水，用烤箱在375℉（約191℃）高溫烤了藍莓松餅後，檢測儀顯示二氧化碳濃度飙升，達到168ppb，這超過了世衛組織每小時健康指導标準（106ppb）的50%。科帕特解釋說，此時“如果你有孩子或患有任何類型的肺部疾病，那麼根據科學文獻，他們的肺部将開始出現變化，可能會使他們出現更嚴重的症狀或使他們的疾病惡化。”又過了半小時，空氣監測儀顯示值為207ppb，幾乎是WHO每小時健康指導标準的兩倍。
▎2017年，上海同濟大學惡性良性腫瘤研究所的一項長達5年的肺癌流行病學調查發現，中老年女性因長期接觸高溫油煙，其患肺癌的危險性增加了2-3倍。在非吸煙女性肺癌危險因素中，超過60%的女性長期接觸廚房油煙；有32%的女性燒菜喜歡用高溫油煎炸食物，且廚房門窗關閉或通風欠佳。
不過，NPR的記者也注意到，科帕特家的爐竈上沒有抽油煙機，在實驗過程中，他曾打開牆上的通風扇，但通風扇比爐竈高2米多，開了似乎也對室内二氧化碳的濃度值沒什麼影響。科帕特本人承認，家裡有瓦斯爐并不一定會讓人生病或導緻哮喘，研究結論是一個對風險的數學計算結果，“如果你有一個大廚房，配備真正最新的通風系統，而且你的身體健康，這可能不是你最大的擔憂或對你健康的最大風險。”當然，在談到孩子時，他又強調，“在我看來，将這種污染源放在我們的房子裡會增加孩子患哮喘或其他呼吸道疾病的風險，這對我來說肯定覺得不好。”
實際上，仔細看NPR的報道和斯坦福大學研究人員這篇論文，就會發現在瓦斯竈到底會不會緻病的争論中普遍存在的幾個焦點。比如，暴露風險與緻病風險，這兩個概念有相關性，但顯然并不是一回事，在嚴肅的學術論文表述中有嚴格定義和限定，但到了媒體層面則往往被有意無意的模糊；再比如，有毒物質究竟是燃燒産生的還是食物本身加熱後産生的？這是在最新論文中特意論證了苯不是來自食物的原因，但其它物質如二氧化氮則迄今沒有定論。
▎據國家癌症中心公布的數字，在2000至2014年間，中國女性的肺癌發病率從10萬分之27增長到10萬分之51，增加将近一倍。而肺癌在中國女性惡性惡性良性腫瘤中發病率位列第二，僅次于乳腺癌，死亡率則位列第一。由于80-90％确診肺癌的女性皆沒有吸煙習慣，因而廚房油煙被視為誘因之一。
哥倫比亞大學研究室内空氣污染十多年的環境健康科學副教授達比·傑克（Darby Jack）是支援電磁爐一派的，但他在2023年初接受一系列采訪時強調，人們沒有理由為使用瓦斯竈恐慌。“沒有人需要沖出去采取緊急行動，或者擔心他們明天會因為用瓦斯做飯而死，”他說，通風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暴露于有害物質，“如果你有一個很好的通風裝置，可以在室外通風，就降低二氧化氮暴露的風險而言，可能有很大幫助，關鍵是你得打開它。”
傑克提到的是更重要一點：有效通風是不是極大減少做飯産生的有毒污染物濃度？斯坦福大學研究人員的這份最新論文中也有一句話，“良好的通風有助于降低污染物濃度，但我們發現排氣扇通常無法有效消除苯暴露”。既然如此，換個好的油煙機是不是也應該成為應對建議的一部分？美國環保署是有此建議的，即為了減少家中二氧化氮排放量，建議在瓦斯竈上方使用通向戶外的排氣扇，加州能源委員會（CEC）已要求室内瓦斯竈必須比電爐額外通風，而且廚房空間越小，建議安裝功率更大的瓦斯竈罩。
但是，支援相關研究的環保組織不想讓專家們得出這一結論，因為環保組織之是以盯上瓦斯竈的健康問題，目标不是讓人們去買抽油煙機，而是要誘使消費者去換電磁爐，他們之是以盯上電磁爐，是因為爐竈被認為是決定家庭選擇何種能源類型的入口，當爐竈普遍使用電能的時候，也就意味着美國大多數家庭的取暖、洗澡等裝置也都很可能随之從瓦斯更換為電力，而這一改變背後，普通人也知道會對利益配置設定産生多麼巨大的影響。根據資料統計，在美國，目前46%的家庭使用天然氣作為主要熱源，40%使用電力，10%使用取暖油或液化石油氣等其他燃料，還有4%沒有取暖。對于水加熱，百分比為47%的瓦斯、47%的電和6%的其他燃料。
▎2022年的一項分析指出，美國12.7%的兒童哮喘可歸因于瓦斯爐竈。
瓦斯竈要換成電磁爐嗎？拜登為何不禁瓦斯竈？瓦斯竈健康問題為何會引發如此巨大的争議？
事實上，斯坦福大學研究人員這篇最新論文的贊助者是一個名為High Tide Foundation的機構，它的背後是總部設在香港的對沖基金管理公司高觀投資（Overlook Investments Group），這家基金會贊助了很多與氣候變化有關的研究項目。與此同時，瓦斯公用事業行業也在搞“爐竈與健康”專題研究，因為它把瓦斯竈有損健康的說法視為一種生存威脅。美國天然氣聯合會（AGA）不斷反擊各項研究。比如，該組織去年1月在一份聲明中明确說，《國際環境研究與公共衛生雜志》2022年12月的一份報告将天然氣烹饪與哮喘聯系起來的研究，根本沒有可靠科學論證。
聲明說，那份報告由非政府組織資助，目的是取消消費者自主能源選擇權，特别是誘導人們不要選擇天然氣。“作者沒有根據現實生活中的器具使用情況進行任何測量或測試，并忽略了文獻資料，包括一項對從47個國家/地區超過50萬名兒童收集資料的研究，那項研究表明，‘沒有發現使用天然氣作為烹饪燃料之間與哮喘症狀或哮喘确診之間的必然關聯’。任何關于瓦斯竈超過環境保護署和世界衛生組織規定标準的指控都是明顯錯誤的。”
“監管機構，如消費品安全委員會，應該依賴真實的資料和科學做出論斷，而不是某一派觀點支援者未經證明的說法。有人試圖用毫無根據的指控來制造消費者的恐懼，進而不讓人們使用天然氣，這是一種誤入歧途的議事規程，它不會改善環境或消費者健康，而且會讓弱勢群體承受巨大代價。”
這份聲明針對的不僅是那份研究，更是一場在去年1月9日重新點燃的論戰。當時美國消費品安全委員會成員小理查德·特魯馬卡告訴彭博社，由于擔心瓦斯竈對健康的影響，該機構計劃考慮對瓦斯竈實施監管，“無法保證安全的産品可能會被禁止”。結果，保守派政客們極端憤怒，将瓦斯爐的所有權與攜帶武器和宗教自由的權利相提并論。美國消費品安全委員會的主席Alexander Hoehn-Saric趕緊出來解釋說“不打算禁止瓦斯竈”，而且他的機構“沒有采取相關行動”，白宮發言人也澄清說，拜登政府不支援禁令。
盡管如此，國會裡共和黨人還是展開了大規模反擊，提出了《保護美國爐竈法案》（簡稱《Gas法案》）和《停止試圖過分诋毀能源法案》（簡稱《Stove法案》）。而伴随着這些法案在國會裡走流程，環保組織支援的各類報告和媒體報道也不斷出現。就在斯坦福大學這份研究刊登的前一天，美國國會衆議院剛通過了《Gas法案》，AGA馬上贊揚說，“兩黨對這項常識性立法的強烈支援令人感到鼓舞”，此舉可“防止美國能源部打着節能标準的幌子對所有類别的電器實施有效禁令”， 而且“客戶有權選擇适合他們及其家人的電器”。
總之，瓦斯竈與健康，這是一個至少目前含混不清的科學問題，卻是美國一個陣營清晰的經濟利益問題和政治問題。
▎2020年，中國城市天然氣用氣戶數為約1.81億戶，美國目前共有約4700萬戶家庭使用天然氣或丙烷燃燒爐竈和烤箱。
據了解，中國目前全球使用瓦斯普及率已達到98.00%，在全球處于較高水準。2021年中國城市瓦斯用氣人口達到5.5億人。農村瓦斯使用者也在2億人左右，國内應有7億左右的瓦斯使用者。
斯坦福的這一研究，在内地自媒體報道後，引發了一些人的恐慌。咨詢瓦斯安全問題的使用者增加了很多，有部分人在網上發貼，甚至出現停用瓦斯竈問題。目前作為使用瓦斯竈的中國使用者沒必要緊張，做飯時打開抽油煙機與通風系統，盡量把室内空氣降至健康水準。
畢竟，在美國，瓦斯竈的健康問題，不是一個單純的醫學問題，而是一個環保理念問題，更是電力和天然氣/液化石油氣兩大能源産業誰能主導未來的利益問題，最終是個左右之間的政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