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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同志”(孫維世)

作者:近代史飙車

1927年蔣介石叛變革命後,中國共産黨的優秀黨員孫炳文同志不幸慘遭殺害。在黨組織的關懷掩護下,孫炳文同志的夫人任銳以及他的子女先後到達延安。本文記述的,就是任銳同志在延安工作、學習、生活的情況。

本文作者孫維世,是任銳同志的女兒,也是人們熟知的、我黨親手培養起來的、有着卓越貢獻的文藝工作者。她生前寫下的這篇回憶,是她真摯情感的吐露。

今年是任銳同志逝世35周年、孫維世同志被江青一夥迫害緻死16年,我們發表此文,也是對她們沉痛的悼念。

我的母親叫任銳,在延安的時候大人孩子都叫她“媽媽同志”。她的一生也如一個普通的中國婦女一樣,經曆了一個殘酷的黑暗統治的時代。不同的是,黨給了她鬥争的意志和力量,使她在黑暗的白色恐怖下充滿了信心,使她在抗日戰争和解放戰争中洋溢着樂觀主義的精神。我懷着尊敬的心情去紀念她,不僅僅因為她哺育了我,而且由于她作為一個共産黨員,在對生活、對家庭的态度、對同志的關系上教育了我,她對共産主義事業堅定不移的信念始終在鼓舞着我前進!

大革命失敗後,我的父親被國民黨反動派慘殺,母親帶着我們兄妹改姓換名逃避反動派的追捕,到處流浪。母親告訴我們說:“不能說出父親的名字,因為父親是共産黨員。共産黨是好人,要叫中國人民過好日子;國民黨是壞人,他們要殺盡共産黨,不要中國人民過好日子。”家庭的遭遇,母親的教育,在我們幼小的心靈裡,深深印下了對國民黨反動派的仇恨。後來母親帶着我們輾轉來到上海,終于找到了組織。不久母親就擔負起交通聯絡工作。有幾次母親從偵探、特務的魔爪下逃了出來,激動地對我說:“孩子,差一點見不着你了!”她的情緒又激昂又堅定,我緊緊抱着我的媽媽,恨不得趕快長大像她一樣地工作。上海地下組織遭受到大破壞時,許多革命同志都被殺害,母親被迫又轉到内地。

1937年我到了延安,進了抗日軍政大學。有一天有一個同志叫我說:“小孫,你的媽媽來了!”我以為同志們逗我玩,因為我常常把媽媽的事情講給我的朋友們聽,他們都知道我很愛我的媽媽,是以我沒信。接着又有幾個同志跑來喊:“小孫,怎麼還不出來呀,你媽媽來啦!”我跑出了窯洞,嘴裡還說:“你們鬧什麼呀!”擡頭一看,山坡上一群人圍着一個穿軍裝的女同志,她慈愛的笑容,花白的頭發,那不是我親愛的媽媽還是誰呢!我飛快地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她,忍不住地眼淚滾了下來。媽媽的眼睛也有些濕潤,她笑着扶起了我的頭對同志們說:“真不害羞,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孩子。”我忍不住地又笑了。

就這樣,媽媽也進了抗大女生隊,和我一塊學習。媽媽這時不光是我的媽媽了,她對每個人都是慈愛關懷,大家都親熱地叫她“媽媽同志”。媽媽在學習上稱得起是一個模範,她看見我們年輕人貪玩就對大家說:“過去哪有這樣的學習環境呀,看一本馬列主義的書不知要經過多少困難,一不小心,被發現就要坐牢。現在黨給了這樣好的學習機會,可要認真學習才好啊!”媽媽學習起來可真努力,她過去讀的書不多,但是她能生動地結合自己的生活體會在小組會上發言,使小組讨論會經常開得熱烈、活潑。同志們常常高興地說:“今天要開小組會,要聽媽媽同志發言了!”學習讨論成為大家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在抗大時,我們還學習軍事,有時候練習夜行軍。媽媽年紀大了,組織上不讓她參加,她隻好到大路旁送我們的隊伍出發。我們隊伍第二天清早轉回家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大路旁有一小群人在向我們招手,同志們一起大聲喊起來:“媽媽同志!媽媽同志!”果然是媽媽笑容滿面地帶着幾個小勤務員在迎接我們。原來她把家裡留下的小勤務員組織起來,給我們做好了飯,燒好了開水和洗臉水,把大家的臉盆都在地上擺好了。

有一次我們女生隊要到30裡外背柴,媽媽無論如何也要求和隊伍一塊去,她說我白天能走路,隊長隻好答應了她。這樣我們隊伍裡就有了大家的“媽媽同志”了。這一路可真熱鬧,“媽媽同志”、“媽媽同志”喊聲不斷。我們背柴往回走時,這個要幫她背柴,那個要給她換成一小捆柴。媽媽不肯,隊長也跑過來說:“媽媽同志,讓我先替你背一會兒吧!”媽媽笑着說:“這回可不能服從你了,服從了你不就白來一趟嗎!”在大家的笑聲中,媽媽背上了柴和我們一塊往回走。在半路休息的時候,媽媽找老鄉們聊天,給他們講打日本的道理,告訴他們八路軍英勇抗日的情況,告訴他們國民黨不但不好好打日本反來包圍邊區的情形,告訴他們應該支援前線,隻有把日本鬼子打垮生活才能變好。媽媽處處不忘記一個黨員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不忘記随時向群衆宣傳革命的道理和黨的政策。

我在延安隻生活了短短的兩年就到蘇聯去學習了。1946年我從蘇聯學習歸來,回到我的革命故鄉延安。我和媽媽在一條山路旁見面了。媽媽那時在邊區政府工作,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用延安僅有的一輛小車送媽媽來看我。汽車在山路旁停了下來,我一眼看到媽媽那張慈愛的面容,又看見了她花白了許多的頭發,我叫了一聲“媽媽”,跑過去緊緊抱住了她,眼淚忍不住地流出來!七年來,蘇聯經過了一個反法西斯的蘇德戰争,中國經曆了一個翻天覆地的抗日戰争,我們之間不通音信,我是多想念她啊!媽媽半天也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擡起了我的頭,笑着說:“怎麼分别七年,你還是這麼孩子氣啊!”

這一夜我們倆睡在一張床上,談了一夜的話。媽媽問起我在蘇聯學習的情形,我給媽媽談個不停。媽媽告訴我毛主席上司延安大生産大豐收的情形,講到她種的南瓜、蕃茄有多麼大。媽媽還給我講了“四八”烈士遇難的事,告訴我大家到飛機場接遺骸的情形。媽媽講着講着就泣不成聲了,她對我說:“孩子,一想到當時的情形我就難受,這是黨多麼大的損失啊!”我緊緊偎着媽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媽媽就是以黨的快樂為快樂,為黨的損失而痛苦的人!

回延安住了六天,媽媽就送我下鄉去土改。媽媽告訴我說:“毛主席的孩子從蘇聯一回來,主席就讓他背一袋小米下鄉去勞動,向農民學習。你在外國住的時間太長,不了解祖國的情形,應該好好在土改鬥争中進行鍛煉。”我們的土改隊在歌聲中出發了,媽媽騎在一匹馬上,來到大路旁送我。朝陽照在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顯得十分堅毅。就在這條路上,她送走了到東北部隊工作的哥哥(孫泱——編者注),送走了去牡丹江作戰的學炮兵的弟弟(孫名世——編者注),現在她又充滿着希望和信心,送走了她一别七年的女兒。親愛的媽媽啊!每當想起你送我時面龐上帶着的笑容,一股熱流就湧上我的心頭,你從沒有把兒女留在自己身邊的自私念頭,你用黨的原則來撫愛我,你把革命的青年男女都當成自己的兒女,在你心目中,“家庭”這個概念的範圍是多麼大啊!

僅僅在延安這六天的生活中,我已深深感到了這一點。媽媽有許多兒女,他們常常從很遠的地方來看望媽媽,媽媽有好吃的東西舍不得吃,要留給她那些革命隊伍裡的孩子們。有的孩子被派到外面工作,也經常給媽媽來信。有一個她的女兒給她寄來一包糖,媽媽就把它分成很多小包,分給那些體弱或有孩子的同志。我住在媽媽窯洞裡的時候,和媽媽的許多兒女們見了面,有的是工作崗位上有經驗的同志,有的是小鬼勤務員,媽媽對他們都是那麼關心、愛護。有些同志興高采烈地叫着“媽媽同志”,一進門看見我這個陌生人倒有些不自然起來。有幾個小勤務員正喊着“媽媽同志”往窯洞裡跑,看見我也覺得很奇怪。媽媽向他們介紹了我,他們望着媽媽又看看我隻是笑。媽媽愉快地把我給她帶來的一件毛巾被剪成許多小塊,分給每人一塊。我和媽媽開玩笑說:“媽媽,我一回來你的兒女們都不好意思了,我看我有些多餘了。”媽媽也笑着說:“我這麼多兒女,哪裡就多了你一個?”和她在一塊真使人高興,正因為她不僅是我一個人的媽媽,而且是大家的媽媽,她使我更加愛她更加尊敬她!

我在三交土改時,媽媽随着“老人隊”到了崔家坪,她也在崔家坪參加了土改工作。我有時去看媽媽時,總遇到她在貧雇農的家裡和農民們聊天,告訴他們農民們應當組織起來,反對地主老财的剝削壓迫,隻有把地主老财鬥倒,窮人才有好日子過。媽媽看見我一去,就要我給他們談三交鬥地主的經驗。媽媽就是這樣忠實地履行一個黨員應盡的義務,滿懷熱情地向群衆宣傳黨的方針和政策。

後來,媽媽病重時,到南莊中央組織部休養,我們離得比較遠。有一次我去看媽媽,走到她那裡已經是深夜了,媽媽正在搖曳的燈光下給小勤務員改卷子。我走進屋去抱住了媽媽,把頭藏在她的懷裡,媽媽笑着抱着我說:“還是老樣子,鍛煉了這麼久怎麼還是小孩子!”她給我看勤務員同志的卷子,告訴我他們有哪些進步,說這些話時我看到她蒼白的臉上充滿了喜悅。第二天,媽媽要我代她給勤務員同志上課,當我給小同志們講課時,媽媽站在一旁看着我,又望着那些孩子們,我又從她的臉上看見了我所永遠不能忘記的微笑。

媽媽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說:“孩子,記住我的話,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為黨工作,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為黨工作了。”她口述一信給南下英勇作戰的将士們,要他們為徹底、幹淨地肅清蔣匪而鬥争,一定要打到台灣去,解放台灣!她說生命隻有一次,如果能為黨、為人民獻出自己的生命,那是最愉快和幸福的事情。她看見我熱淚滿眶,輕輕地說:“呶,又孩子氣了!”

親愛的媽媽,我們革命隊伍裡兄弟姊妹們的“媽媽同志”!你把生命看成是黨的生命,為黨工作是你的幸福,為黨獻身使你愉快,你閃爍着陽光般的慈愛笑容永遠鼓舞着我不斷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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