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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亡後最慘的詞人,被迫仕清、郁郁而終,一首楊花詞寫盡内心煎熬

作者:江秋晚風

公元1644年三月,李自成率領的農民起義軍攻占了北京,崇祯帝自缢身死,大明王朝正式結束了276年統治。

同年四月,清軍在明将吳三桂的帶引下,一舉沖進山海關,擊潰李自成、占領北京,并于此定都。

這一年是甲申年,是以這段“你方唱罷我登台”的曆史,也被稱作“甲申國變”。

甲申國變是政權更疊的重要時間節點,也是詞人李雯人生走向至暗時刻的開端。

明亡後最慘的詞人,被迫仕清、郁郁而終,一首楊花詞寫盡内心煎熬

李雯,字舒章,江南華亭(今上海松江區)人。

他才華過人,年輕時就頗有詩名,與陳子龍、宋征輿合稱“雲間三子”。

然而,這三位少年時的摯友,在明朝滅亡後的遭遇卻大相徑庭。

陳子龍立志抗清,後事敗不屈,投水殉難;宋征輿性格軟弱,主動參加了清朝科舉,後入朝堂為官。

與兩位老友相比,李雯的命運可以說一句造化弄人,想忠君卻不得不仕清,最終郁郁而死。

明亡後最慘的詞人,被迫仕清、郁郁而終,一首楊花詞寫盡内心煎熬

或許有人會問,如果真的不想投降新朝,大可以選擇自戕,他既然選擇在清廷為官,難道不就代表放棄忠君愛國之心,選擇屈膝事敵了嗎?

這還真是冤枉了李雯。

他是明崇祯十五年(1642)舉人,李自成占領北京時,他與父親同在京城。

父親第一時間殉明死難,作為兒子,為了能夠收殓父親的屍骨,“絮血行乞三四日,乃得版榇以斂”。

他當時幾乎餓死,但是在不能将父親的靈柩送回故鄉前,他又不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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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不得不提“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龔鼎孳了。

他是崇祯七年的進士,崇祯十五年時升任了兵科給事中。李自成攻陷京城時,他說要殉國,他的小妾、秦淮八豔之一的顧橫波直接拿了繩子過來。

然而龔鼎孳不但不肯死,反而用顧橫波當借口,對人說“我願欲死,奈小妾不肯何”。

龔鼎孳先投降李自成,後來多爾衮進京,他又帶人出門迎接,正式做了清朝的官。

他的正妻看不起他,不願意接受清廷的冊封。舊日同僚朋友也大多對他十分不齒,就連多爾衮都貶斥他說“此等人隻宜縮頸靜坐,何得侈口論人”。

他入朝後向清廷推薦了不少漢臣,李雯就是其中之一,龔鼎孳在薦表中說他“文妙當世,學追古人之李雯,國士無雙,名滿江左。石錄天祿,實罕其俦”。

于是不敢死的李雯,也就此失去了逃脫的機會,不得不入了清廷,開始了生命中痛苦的最後三年。

明亡後最慘的詞人,被迫仕清、郁郁而終,一首楊花詞寫盡内心煎熬

李雯仕清本就是身不由己,聽說故友陳子龍在江南一直堅持抗清,内心就更為羞愧。

曾在給他的心中自剖,“失身以來,不敢複通故人書劄者,知大義已絕于君子也”。

這樣的情緒也經常出現在他寄給友人的詩詞中,如“高山流雲自卷舒,海水揚泥不可履”、“昔為席上珍,今為路旁李。名節一朝盡,何顔對君子”,都很直白地表達了羞慚自責的感情。

今天,想讀一首他看似傷春悲秋,實則亦是同樣表達自慚的《浪淘沙·楊花》:

金縷曉風殘,素雪晴翻,為誰飛上玉雕闌?可惜章台新雨後,踏入沙間。

沾惹忒無端,青鳥空銜,一春幽夢綠萍間。暗處銷魂羅袖薄,與淚輕彈。

“金縷曉風殘,素雪晴翻,為誰飛上玉雕闌?可惜章台新雨後,踏入沙間。”

鵝黃色的柳枝被曉風吹拂,雪白的楊花在豔陽下翻飛飄舞。你說,它是為了誰飛上玉砌雕欄?

可憐一場新雨後,它沾染雨水變得沉重,墜入長街之上,被來來往往的行人踏入泥沙之間。

“雲間三子”都寫過楊花詞,陳子龍寫的是“憐他飄泊奈他飛”、“天涯心事少人知”,是借楊花寫人;宋徵輿寫的是“東風力,留他如夢,送他如客”,是以楊花喻人。

李雯的詞乍讀起來,和他們一樣都是凄楚心酸之語,但細讀就會發現,他筆下的楊花寫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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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潔白如雪的楊花自喻,可惜隻為一念偷生,不得不托身于“玉雕闌”。

章台本是戰國時秦王的朝會之所,漢代之後成了長安一條街道的名稱,唐代多用其代指長安,但韓翊《章台柳》一詩後,後人便以其代指“冶遊場所”。

野史稱,唐代詩人韓翊有位小妾柳氏,安史之亂中兩人失散。柳氏生怕自己遭遇不測,于是落發為尼,沒想到還是被番将霸占。京師收複後,韓翃派人到長安尋柳氏,并準備了一個裝滿沙金的白口袋,袋上題了一首詩:

章台柳,章台柳,顔色青青今在否?

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韓翃原意是詢問小妾是否另嫁他人,李雯借用這個典故,很明顯是暗喻自己被迫比喻入仕清廷。

他和楊花、和柳氏一樣無端沾惹風雨,身世飄零,被侮辱、被蹂躏,名節喪盡,任人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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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惹忒無端,青鳥空銜,一春幽夢綠萍間。暗處銷魂羅袖薄,與淚輕彈。”

楊花無端被染上淤泥,縱然被青鳥銜起又有何用呢?這春色如一場幽夢,随浮萍匆匆流逝。

隻能躲在暗處獨自神傷,舉起單薄的羅袖,輕輕悄悄地拭去淚痕。

詞中的“青鳥”,本是神話中傳信的神鳥,在此處代指向清廷舉薦他的“貴人”。

一介小小的前朝進士,直接入朝為官、為新皇朝廷拟寫诏書,在他人眼中或許是平步青雲,但是在李雯眼中,此刻所有的優容與繁華都不過是一場春夢。

而委身新朝的污點,卻是他被迫墜落、被迫遭污的恥辱,無論用什麼也洗不幹淨。

明亡後最慘的詞人,被迫仕清、郁郁而終,一首楊花詞寫盡内心煎熬

蘇轼的楊花詞中,有名句曰“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他眼中楊花的歸宿是飄入池中,化成一池細碎的浮萍,與流水一起消逝無蹤。

李雯詞中也小小化用了東坡詞意,寫盡了自己與楊花、浮萍、流水一樣漂泊無定的凄涼身世。

他們都一樣幹淨,是以也都一樣容易被弄髒;他們都一樣容易受外界影響,被迫偏離自己的方向,最終流落何處也很難由自己決定。

陳廷焯評價說此詞“感慨時事,特不宜說破,隻可用比興體,即比興中亦須含蓄不露”。

事實确實如此,在異族統治之下,又怎能将如此心事宣之于口呢?

他隻能以楊花自比,用章台這樣的意象暗諷新朝,用風雨、泥沙暗喻自己的命運,用綠萍流水暗歎自己的身世,然後獨自暗暗垂淚,徒然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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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廷為官兩年後,李雯才得以被準許送父親的靈柩歸鄉。

安葬完父親後,或許是終于放下了心頭的大石,這位曾經“不敢死”的詞人,在不得不歸京的途中積郁成疾、不治而亡。

因為他詩詞之中常常流露對明朝的思念、對“失身”于清朝的自慚自恨,乾隆年間他的作品《蓼齋後集》遭到禁毀,實在可哀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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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詩詞,品人生,得真味。

我們能在詩詞中得到短暫的清靜,更能品味出長久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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