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派新聞
圖源|VCG
2023年内容産品的“頂流”，非短劇莫屬。作為現象級的新影視産品形态，短短幾年的蓄力後，今年迎來了爆發期，無論數量還是産值，都一路狂飙。
而在豎屏短劇狂潮席卷之下，長劇變短劇、橫屏變豎屏，随着入局者大量湧入，影視生态也随之發生着改變……
為了抵近短劇生态内部，九派财經通過長時間的跟班探訪，采訪了短劇産業鍊上的投資人、監制、導演、演員以及片場方等，試圖管窺這百億市場背後的“短劇江湖”，看見“爽劇”背後的痛與癢、瘋狂背後的夢幻與彷徨。
【“瘋狂的短劇”調查①】
記 者 |黃依婷 陳靜儀 郭梓昊
新天地影視基地坐落在橫店影視城“明清宮苑”正對面，辦公室、醫院、教室、複式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數十個場景鋪開，等待劇組來挑選、租賃，像是一座大型的場景商場。
新天地負責人介紹，選擇将商鋪改造成現代戲場景出租，最初純粹是因為“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按照他的規劃，新天地的目标是服務于各種“大戲”，也就是橫屏中長劇集，“如果一年能接幾部大戲，收益還是可觀的。”
出乎意料的是，短劇的爆發讓場景租賃需求陡增，尤其是現代戲場景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态。上述負責人透露，今年5月以來，基地每天最少有5-6個短劇劇組在拍攝，最高峰是每天要接待十幾波劇組，幾乎天天爆滿。接受采訪當天，該負責人告訴記者，“今天接了11波，沒有檔期可排，沒有場景可租。”
新天地影視基地。
而随着越來越多短劇劇組進入橫店，除了專門的影視基地外，以前免費的場景也開始明碼标價。街邊小店、現實的辦公或生産場所、廢棄居民樓、酒店大堂……往常“打聲招呼”就能借用的地方，如今租金普遍上千，甚至有些已經過萬。
作為短劇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場景之一，橫店某酒店一個幾十平米的餐廳，常被作為高檔咖啡廳的拍攝場景。如今，這裡常常是各個劇組的人摩肩接踵，輪番排隊取景，仿佛景區“網紅打卡點”。探訪當天，該酒店的前台人員告訴記者，餐廳區域租金為200元/小時，往後5天檔期都已滿。如今的節奏像走馬燈般，一個劇組才拍完，另一個劇組就來了。
緊俏的場景租賃市場，還讓有些劇組不得不另辟蹊徑來取景拍攝。12月中旬，記者随訪《都是績效惹的禍》短劇劇組（下稱“《績效》劇組”）時，由于演員檔期安排出現問題，租賃場景遇到困難，劇組就“變通”選擇了一家牛肉火鍋的包廂，作為劇中高檔餐廳的取景地。該劇組生活制片人李藝珠感慨：小小的橫店，因為短劇的爆發，場景不夠用了，劇組都在搶場景、搶地盤。
劇組瘋狂“搶地盤”的場景租賃市場爆火背後，是短劇市場的急速膨脹。但這股爆火的短劇風潮能持續多久，對于那些卷入這場狂歡的場景出租方而言，看見的或者隻是眼前的“快錢”，以及沒能及時“上車”的遺憾。
01
膨脹：影視城内外的場景生意火爆
“供不應求的時候，就會有商機和生意。”《績效》劇組監制北辰認為，場景租賃緊俏，由短劇風潮引爆。
北辰告訴記者，在橫店去年底還有許多場景可免費使用，但今年各處取景就要掏錢，“在街上拍戲，可能會遇見一老頭突然找來說，這條街在他的小賣部對面，屬于他的領地，拍到小賣部就得付錢。”
橫店影視城外的場景生意何以突然火爆？短劇爆火後大量劇組湧入，造成場景租賃市場供不應求是原因之一，還有便是與正常劇組相比，短劇劇組對制作成本更敏感、對布景要求也更簡單。免費的場景、低價的租賃價格，對于短劇劇組而言，都是重要的成本控制政策。
記者探訪了解到，在橫店，新天地、青芒果、橫萊塢、517塑膠廠（廷元）和八面來風都是知名的短劇影視基地，其中隻有八面來風在橫店影視城内，隸屬橫店集團。
李藝珠告訴記者，短劇劇組在選擇拍攝地時，八面來風并不在其考慮範疇内，“采橫店影視城的景，有很多條條框框的東西。比如會要求入住橫店集團旗下的飯店、租賃他們的車隊等。”
對于預算充足的中長劇集劇組而言，選擇影視城的場景等資源，無疑等于選擇了周到服務和拍攝便利。但對于預算緊張、制作要求不高的短劇劇組而言，把有限的資金用到極緻，精簡環節節約成本才是明智選擇。
于是，橫店影視城周邊的場景生意，應短劇劇組的實際需求，迅速攤開。
青芒果片場租賃場景之一。
今年9月才開業的夢外灘度假區周邊的青芒果片場，幾乎是在短劇最盛時開做場景租賃生意的。在這棟七層的大樓裡，搭建的場景包括各種風格的辦公室和别墅、出租屋、廢墟、醫院、宴會廳等，涵蓋了現代戲所需的大部分内景。
在青芒果片場，單個場景的費用在2800-5800元/天，使用時長15個小時，逾時另需補繳500元/小時。此外，還有300元/天的水電費、100元/天的場館服務費、80元/天的垃圾清運費和300元/天起的空調費。
按照場地管理人員透露的資訊，如果按平均每天接待8個劇組計算，青芒果一年的收入就千萬元起。而從成本端去看，投資回報幾乎可用“暴利”來形容。一名場景出租從業者向記者透露，青芒果片場場地面積8000㎡，場景造價最少600到800萬元，場地租金每年也就幾十萬元。
這意味着，在微短劇火爆之下，按照青芒果片場投資千萬的體量，實作首年回本、次年純盈利，輕而易舉。
02
外溢：居民樓變片場，農家樂爆改“皇宮”
像《績效》劇組一樣，選擇繞開橫店影視城的短劇劇組不在少數。他們對廉價場景租賃需求的迫切，形成了溢出效應，橫店周邊的居民樓、農家樂紛紛改建成了片場，用更低成本做起了更具成本效益的場景租賃生意。
橫萊塢片場。
橫萊塢位于橫店鎮邊緣的農村，這裡的村道隻有一車軸寬，隔着小河有幾棟未完工的别墅，河道邊種着幾畦蔬菜。和大門口嶄新的“橫萊塢”招牌相比，牆體原有的辨別已經陳舊。
一名橫萊塢的從業人員告訴記者，橫萊塢現址原來是家制衣廠，為“大戲”劇組提供盔甲鞋帽等道具。一年前，影視寒冬下“大戲”驟減，微短劇逆風而上，橫萊塢的負責人看到商機，盤下了這家制衣廠，改建成了如今的現代景基地。
記者在現場看到，橫萊塢主體是兩排用于出租的庫房和一棟老舊樓房。探訪當日恰逢下過雨，污水和垃圾彙積在場地低窪處。出租的場景藏在這些建築裡，設有辦公室、醫院和監獄等場景，布景簡單且易于改動，每個場景的出租價是2000元/天，使用時長14小時。
華昌閣是一處更為偏僻的影視基地，已經出了橫店鎮區域。記者跟随《績效》劇組探訪該片場時夜幕剛降臨，但在前往的路上卻是一片漆黑，四處杳無人煙。而《績效》劇組選擇了在此處完成少量古裝戲的拍攝。
華昌閣的負責人介紹，這裡原是農家樂，年中他将其改成了影視基地，搭建的場景包括皇宮、山洞和牢房，每個場景收費1500元/次。
記者現場看到，所謂“皇宮”是将一排三間平房分别布景成了朝堂、書房和寝殿。或是為了節約成本，“正大光明”牌匾下被龍椅擋住的部分，還缺了一塊牆貼。至于鏡頭外的其它地方，則堆滿了器材，一旦開拍，除核心攝制從業人員外，其餘人隻能往屋外躲，幾無下腳之地。
而在女頻短劇十部有七部都市甜寵或虐戀題材的背景下，橫店周邊的别墅資源變得緊俏。“我們經常帶着制作團隊去千島湖看别墅，對于當地老闆來說，空着也是空着，隻要他點頭就行。”外聯制片人剛子告訴記者。
03
惶惑：膨脹的場景生意能否應對“冷靜期”
突然爆火的片場生意，伴随着入局者越來越多，市場逐漸趨于飽和，蛋糕不夠分，隻能越切越小。
剛子從2007年開始跟劇組打交道，期間參與過《極限挑戰》《萌探》等綜藝節目的制作。2022年，他接觸豎屏短劇，靠給外來劇組盤帶本地資源賺取中介費或制作費。他告訴記者，前期一個場景的價格能輕易達到6000-8000元，競争激烈後，行業越來越卷，大量同質化場景都湧了出來，價格也随之下跌。
“橫店的豎屏短劇基地就沒有一個規矩，沒有市場定價、行業報價，老闆看最近生意，一天一個價，隻要不虧就行。”剛子說。
搶占先機帶來的優勢已不再明顯，頭部影視基地開始走品質路線，規模效應也初步顯現。剛子告訴記者，有從業者在一棟房子裡把各種場景都集中起來，劇組選擇更便利，可供拍攝的題材也就更豐富。
這也是青芒果目前走的路徑。盡管報價明顯高于市場價，但青芒果的七層大樓依然是橫店最受青睐的微短劇片場之一。一個短劇劇組的從業人員告訴記者，青芒果的布景新、場景全，而且管理能力較強，他們組在青芒果租了8個場景，拍攝4天一共花費約12萬元。另一個短劇劇組的監制也評價，青芒果雖然貴了點，但配套設施更完善，布景也更新。
青芒果片場外景。
大量短劇劇組的湧入，對于某影視基地營運者小天而言，感受到的更多是憂慮。短劇的種種亂象，讓他覺得“不正常”，“亂七八糟、坦胸露背……不是爽的問題，這對整個社會是有極大的危害的”。
這讓小天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影視基地成了孕育低俗微短劇的溫床。他曾經想親手拆掉這座溫床，至少讓低俗微短劇的生長不要如此誇張。“在我這裡拍戲，我一般先問問什麼本，太無聊就不讓他進了。”小天說。
此外，小天還認為，短劇的這種亂象不會持續太久，随着監管的規範，短劇行業必然重新洗牌。他預計，短劇的瘋狂很快會迎來冷靜的時刻，目前的火爆也就頂多可能再持續半年時間。
面對即将到來的“冷靜期”，因短劇爆火而膨脹的場景生意将會走向何方，小天的困惑，也将成為一個行業的迷茫。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剛子、小天均為化名。）
來源：九派财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