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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的“造神運動”

作者:紫牛新聞
王莽的“造神運動”

西王母居天柱(東漢墓畫像石拓片)

現世無望

西漢王朝已經行至強弩之末,關于漢家中衰的谶語比比皆是,有的還給出了具體的時間表,“三七之厄”“百六之災阸”即将來臨。

漢哀帝下罪己诏,罷免宰輔,以當其禍,建平二年(前5),曾一度易号而“再受命”,但這些舉措無濟于事。在民間,為旱澇、饑荒、盜賊、盤剝所折磨的百姓,在現世無望後,選擇拜伏在西王母腳下。

建平四年(前3)的春天,關東遭遇了持續大旱,随之,一場浩浩蕩蕩的傳诏籌的群體性事件爆發。群眾仿佛着了魔一般,四方奔走,手持木條或麻稈,互相傳遞,稱為“行诏籌”,并且紛紛往長安奔走,路上相遇可達千人,他們披發赤足,行色匆匆。經郡國二十六,在夏季來臨時,趕到京師長安。在長安,西王母的信徒們在街巷阡陌間舉行祭祀,設博局,行樂舞,來拜祠西王母。此外,他們還傳遞符書,稱“佩戴此符書者,可以不死,如果不信,在門樞下可以看到白發”。如此這般,直到秋天事件才平息下去。

幕後主使

這仿佛是民間自發的宗教狂熱,細究之,卻是一場組織嚴密的政治運動,關東二三十個郡國(約占全國郡國數的三分之一)百姓忽然間為同一個信念所驅動,以傳诏籌的形式迅速串聯,千裡奔馳,甚至能動用官家的驿站傳行,齊聚長安,在天子腳下,歌舞祭祀,擊鼓喧嘩,鬧騰達數月之久,竟然無國家機器出動遏制?若無系統組織和資金支援,若無幕後主使的強大勢力,難以想象,平民可以掀起如此浩大洪波。

奇怪的是,這場運動卻倏而來忽而逝,秋後事去無痕迹。那麼,問題就來了,誰是幕後主使呢?他為何要操縱這樣一場運動呢?史書的記載于此晦澀不明。若觀察漢哀帝建平四年前後的政治形勢,或許就能尋出幕後主使的蛛絲馬迹。

在整個漢成帝時代,因為孝元太後王政君的緣故,外戚王家攝控權力,“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勢官滿朝廷”。繼王鳳、王音、王商、王根之後,後起之秀王莽成為這個家族的帶頭人。

但是時局變易了。漢成帝駕崩而無子,侄兒漢哀帝即位。哀帝自然親近自己的母家,傅、丁外戚崛起,試圖挑戰王家。王莽不得不下野。三年間,他杜門自守,等待時機。其間官吏上書為王莽鳴不平者仍數以百計,可見王家勢力的根深蒂固。傳诏籌事件發生時,王莽在野,看似無關。

該事件後數月,元壽元年(前2),天空顯示了日食的異象,哀帝下诏罪己。周護、宋崇趁機大力頌揚王莽的功德,于是,一道诏令下,王莽又回到了權力的中心。

可見,在時間軸上,傳诏籌事件正坐落于王莽否極泰來的轉折點上。那麼,此事真的與王莽無關麼?

野心助力

在傳诏籌事件中,有一個人的感受非常重要,那就是漢哀帝。在建平四年的大部分時間裡,他感到無形的壓力正在步步緊逼。在第二年,被恐慌折磨的漢哀帝诏令王莽回朝。顯然,在這場政治的角力中,他敗下陣來。那麼誰是此事件最大的受益者,誰就可能是事件的制造者,答案就是:王莽。

在野的王莽,絕不安于閑雲野鶴,他一定極力尋找機會重新奪回權力。組織官吏上書鳴不平是一例,但是看起來效果并不明顯。于是,群眾對西王母的崇拜,成為王莽野心的助力。

從後來的作為來看,王莽是很善于組織和利用群眾的,他不友善明确表達的欲望,就靠發動群眾表達出來。漢平帝時,王莽想讓女兒成為皇後,但他假意謙虛,不讓女兒參與采選。此皇帝家事,竟然招來了大規模的上書言事,“庶民、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書者日千餘人”,于是乎,王莽如願以償。王莽假意推辭新野的封地,其實所謀者更大,“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書者前後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于是乎,王莽獲得了加九錫的榮耀。此動辄成千上萬人的上書,并不代表群眾的政治參與熱情真的如此之高。事實上,可能在王莽下野期間,他就開始利用王家遍天下的人脈,經營起一張遍布全國的網絡,如他需要,便可号令天下。

建平四年春,大旱,王莽的時機到來了。大旱之年,民不聊生,稍以利誘,最易煽動。于是,霎時傳诏籌成燎原之勢。盡管傳诏籌事件如野火蔓延,但王莽仍然能控制局勢。在适當時候,便可收手。秋後,衆人各自散去。若非究其原因,該事件就如流星劃過。

形象包裝

傳诏籌事件讓王莽重回權力中心,也使他認識到西王母在民間的強大号召力,必須善加利用。當漢哀帝駕崩,漢平帝即位,王莽為了進一步鞏固權力,策劃了對太皇太後王政君的形象包裝。

太皇太後王政君是王家這棵大樹的根基。在經曆了下野危機後,王莽意識到,必須要讓太皇太後在國民心目中地位至高無上,令皇帝無法動搖,才能保證王家安穩。于是,他開始刻意營造王政君的形象,沙麓之兆、懷月之夢由是而生。而針對群眾對西王母之虔信,王莽“令太後四時車駕巡狩四郊,存見孤寡貞婦”。此時的王政君,已是七旬老婦,雖鶴發,精神猶矍铄。她在民間行走,訪寒問苦,廣施普惠,在百姓眼中,恍若西王母降臨人間。

居攝二年(7),王莽釋出《大诰》,王政君被明确地與西王母聯系在一起:

太皇太後肇有元城沙鹿之右,陰精女主聖明之祥,配元生成,以興我天下之符,遂獲西王母之應,神靈之征,以佑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紹我後嗣,以繼我漢功。

篡漢後,王莽将王政君尊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後,下诏将傳诏籌事件定性為祥瑞,“哀帝之代,世傳行诏籌,為西王母共具之祥”,而王政君“當為曆代母,昭然著明”。

當王政君成為西王母的化身時,西王母亦上升為國家信仰。《漢舊儀》曰“祭(西)王母于石室,皆在所二千石令長奉祠”,各郡國縣皆祭祀西王母,應該就是王莽執政時期的制度。由是,江山處處奉祀,人人崇拜,這位女神的榮耀,在王莽的野心的推動下,達到了無與倫比的巅峰。江山變了顔色,那位在世的西王母——太皇太後王政君的侄子取代了漢朝皇帝,坐上了皇位。

王莽的“造神運動”

苗子兮《觀我生:壁畫上的中國史》 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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